第14章 骤雨狂风
苏妤拥住被褥,一双美眸明亮如水,她理所当然道:“睡觉呀。”
叶沉洲觉得苏妤是真傻,她太老实了,明明竹床下面有软垫,都捂热了,偏偏要让给他。
他指着竹床,明明神情淡漠,说出的话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升了温:“我们这是,相互暖床?”
苏妤的脸又不争气地发烫,这个冰山,居然会开这种暧昧玩笑
“什么暖床不暖床的,我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给我暖……”苏妤不自觉地提高音量,然后低头急道,“我是为你好。”
小木床又窄又硬,他还只盖薄被,肯定睡不好的。
见叶沉洲像个雕像一样伫在旁边,苏妤干脆直接躺下,以表明她睡小木床的决心:“晚安,叶大哥。”
然后闭上眼睛。
叶沉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轻哼一声,把两边袖子一卷,一弯腰就把苏妤连同被褥一把打横抱起来。
苏妤顿时像个巨型长条虫一样,她被叶沉洲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得一睁眼,见了鬼似地看着他。
等等,他好像在笑,不确定,再看看。
吃了好几天的治疗眼疾的药,除了头一天眼睛有明显的改善,后来就再没有明显的效果,所以现在苏妤看他的脸还有点模糊,不过能看得清五官的位置。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烛光中,一半孤清,一半俊逸,一如初见时候的模样。
“为何一直盯着我?”语气不善,放下她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叶大哥,你刚刚是不是在笑?”她却问。
“没有,还有。”叶沉洲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她,很是从容,“床只是借给你睡几日养病,别想太多。”
“好嘛。”声音软糯,仿佛不经意间的撒娇。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总觉得自己没看错。
叶沉洲突然觉得心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他吹熄了蜡烛。
他在提醒她睡觉,苏妤不甘心地在脖子处捣腾了几下,让脖子和被褥边缘密不透风,然后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见她睡了,叶沉洲躺到刚和苏妤争夺的木床上。
木床的床尾不像在外廊那样抵着矮柜,在屋里床位是门前的过道,所以叶沉洲不需要弯腿睡,稍微伸出去的脚用被子裹着压住即可,无伤大雅。
摒去心中的杂念,叶沉洲入睡得很快。
但苏妤因才睡过一觉,现在精神有点兴奋。
她睁开眼睛,想看看叶沉洲睡得好不好,黑暗中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能告诉她想要的答案。
渐渐地,她随着他浅浅的呼吸节奏,一同入梦。
屋外小雨淅沥,夜深人静时,一句呓语硬生生把睡眠浅的叶沉洲从睡梦中气醒。
“大肥肉怎么在床上呀,乖,回钩上去。”
……
这一觉,苏妤睡得很甜美,唯一一点小意外,是那个奇怪的梦。
她看见一块眼熟的肥肉瘫在叶沉洲的竹床上,她也在床上。
和记忆中的决定一样,她想把肥肉抱去灶房的钩上挂着,但一碰到肥肉,肥肉就幻化成了叶沉洲的样子。
关键是梦里的他未着片缕,还深情地对着她笑。
睡眼惺忪的苏妤愣神了好久。
不可说,不可说,这个梦得烂在肚子里。
屋外脚步声响起,叶沉洲从窗外走过,一阵酱料香味从门缝飘进来,苏妤的肚子顿时咕咕叫出声。
“出来吃早饭。”
她的肚子,饿了必响,从来不见外。
开门时,叶沉洲已经又去了灶房,不知在忙什么。
雨从昨夜下到今早还未停,但缥缈的雾气已经散去。
撑了伞,苏妤先去院子后边的茅厕换月信带,换下的布条就茅厕旁水缸里的水舀出来清洗掉,然后搭在外廊上,她的私人小矮柜靠着的那一段栏杆上。
矮柜比栏杆高一点,恰好能从正面挡住视线,避免被叶沉洲看见。
洗漱完后,苏妤哆哆嗦嗦地坐在小凳子上,捧着桌上的面碗,被冷水泡过的手指才慢慢恢复知觉。
一碗面下去,肚子终于暖和了起来。
她以前养尊处优,身子养得不错,所以每次来例假时不会像别的女子那样痛得死去活来,这次因受了凉,小腹偶尔会痛一下,但只要肚子一暖,就不痛了。
饭后,叶沉洲依旧让苏妤回屋呆着,他去洗碗。
苏妤今天没去拿针线,她打算好好休养一天,争取尽快好起来,这个秋天来得比往年都要冷,等病养好了,她也得给自己做两件厚袄才行。
可不干活儿又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苏妤靠坐在床头,很是无聊。
说来奇怪,明明叶沉洲昨晚都咳嗽了,今早却该干嘛干嘛,啥事没有,他们的体质差得太远了。
今日的夜和昨日一样来得早,屋里亮起烛火,喝完药后,苏妤又被迫躺下。
可她真睡不着了,今日无事,她睡了一天,甚至午时小憩时,叶沉洲都被她影响,睡了好大一会儿。
入夜后,两人依然和昨天一样早早洗漱完,叶沉洲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书,借着微光靠在床头看得全神贯注。
书册有九成新,应该没看过几次。
苏妤闲得无趣,她歪着头看了叶沉洲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叶大哥,你在看什么啊?”
叶沉洲眼神都没给她一个:“书。”
她当然知道!
苏妤不懈道:“什么书呢?”
叶沉洲修长的手指轻轻翻页:“医书。”
他看书的这段时间都是一页一页挨着看,不像找某种病症的药方,倒像在学习。
她继续道:“里面有值得一讲的东西吗?”
叶沉洲像老僧入定一般:“没有。”
苏妤闷了一天,太想找个人说话解闷,可惜叶沉洲似乎并不打算接她的话茬。
苏妤只觉乏味,抱膝靠墙正对着叶沉洲,双手捧在脸颊两侧,声音拉得老长:“叶大哥,我也想看书。”
“识字?”
“嗯。”
叶沉洲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本泛黄的书,书本边缘处微微上翘,一看就是被主人翻阅了无数次。
他目不斜视,左手递书,目光则依然在自己看的医书上,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他。
苏妤开心地爬到床头边,正伸手去接,他却突然收手,把书放回原位。
“你眼睛不好,夜里看书伤眼。”
他说得有道理。
苏妤到底没敢直接灭了蜡烛,她把手笼在烛火周围,叶沉洲眼前的光瞬间被挡住。
苏妤的语气不经意间透露着得意:“你眼睛好使,夜里看书也伤眼。”
这下,叶沉洲终于把注意力转向苏妤,他不明白,明明如此乖巧的女子,怎的就和顾安一样调皮了。
指尖泄露出的一抹光正好打在叶沉洲的眼眸处,对上他深邃的眼神,苏妤赶紧把手背起来,就好像刚才打断他看书的人不是她。
叶沉洲低沉的声音透着无奈:“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温顺娴静的女子。”
苏妤微微挑眉,记忆里,身边的人和她客套时,都这么夸她,她知道别人夸大的成分比较多,但自己品行一向端正,也称得上这四个字。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这下换叶沉洲挑眉,他正待开口,屋外忽然狂风大作。
落叶和飞沙被卷入空中,有的被风拍打到竹屋的屋顶和墙上,像要把竹屋砸出几个窟窿。
门被“哐”地一声吹开,在竹墙上不停猛撞,叶沉洲手上的书页被吹得泛起纸花。风声不能从其他地方进来,却在外围竹编的缝隙中被无限放大。
这是苏妤第一次听到如此诡异的风声,比昨夜大了数倍,教她想起了异志话本中妖怪出现时的情景。
蜡烛早在门被破开的一瞬间熄灭殆尽,苏妤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抖,缩进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声,叶沉洲立刻合上医书,下床穿鞋:“我出去看看。”
“等……”苏妤不想让他走,可话还没说完,叶沉洲已经走出了房门。
屋里就只剩她一个人,苏妤害怕得直接钻进被褥里,堵上耳朵。
不一会儿,就听见叶沉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妤掀开被子边缘,隐约可见他把一堆东西放到了窗前木桌上。
不多时,一道闪电撕裂了远处浓厚的黑幕,滚雷声紧随其后在耳边炸响,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瞬间壮大声势,朝大地一泄而下。
叶沉洲又进来了,苏妤害怕,但还是忍不住下床,拉住叶沉洲才放下东西的手道:“叶大哥,你在收拾东西吗?你等等,我和你一起。”
站在门口,她的发丝和衣角立马被风吹乱,而她指尖碰触到的地方,已经被雨水淋湿了。
叶沉洲抱进屋的东西是搭在栏杆上的衣服被褥,在狂风面前,轻的东西最先遭殃,它们刚才被吹到了院子里,落地那一面全是泥巴。
叶沉洲毫不犹豫道:“你去睡觉。”
说完便又冒着雨去了庭院。
叶沉洲知道她眼睛不好,没有烛光照明,更看不清东西,外面风雨癫狂,她出去只会像个盲人一样乱撞。
可苏妤深觉自己不能因为害怕就窝在屋里,忽然又是两道闪电划过,将大地照得通亮。
这一瞬间,苏妤看见树叶混着几块布和无数茅草在地面和空中打旋儿,院子一片狼藉,晾衣杆早已倒地,马棚被叶沉洲用几块编织好的竹排挡住风口,逐城在里面穿着粗气,焦躁不安,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两道轰鸣的雷声如约而至,苏妤惨白着脸,猛地捂着耳朵蹲下。
太……太可怕了。
耳边,叶沉洲踏着院子里的积水,脚步啪啪作响,声音的方向是从马棚去了灶房。
苏妤犹豫了几秒,突然狠狠一咬牙,抽身而起。
头短暂地眩晕一秒后,苏妤朝着记忆中饭桌的位置走过去,摸到桌上已经翻倒的茶杯后,顶着胡乱飘洒的豆大雨滴和狂风,将它们全部抱进怀里,再送去屋中。
有了第一次,苏妤心中勇气剧增,她转身又走向屋外,正巧闪电破空,苏妤看清了外廊的地上躺着她洗好的月信带,台阶边角处还有她和叶沉洲搭在旁边面盆架上的脸帕。
苏妤跌跌撞撞地把东西都捡起来,一股脑都塞进怀里,一边塞还一边四处张望还有什么要拿进去。
“外面风大,快进去!”叶沉洲在她张望时匆忙上了台阶,走到她身边,厉声道。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一阵罡风从侧面袭来,苏妤像被无数无形的手用力朝右边推,脚底瞬间向右滑走。
“啊!”苏妤尖叫一声,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叶沉洲一手抓住柱子,另一只手一把将苏妤的腰搂住,牢牢地圈紧怀里,而苏妤则惊惧地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她太小太轻了,很容易被风吹倒,叶沉洲比她高大,体重也多出不少,却堪堪能抵得住这风劲儿。
叶沉洲抱着她,艰难地一步一停顿,把她送进了竹屋里,刚才惊险的那一幕让苏妤断掉了再出去的念头。
叶沉洲没有斥责她,而是道:“你在屋里把东西看好,我去把食材放好就回来。”
说完,叶沉洲目光一扫,像下定了什么决定,把屋里小木床上的东西全部挪到竹床上,提着她的小床就出去了。
苏妤一阵凌乱:“叶大哥,你这是……”
疑问被淹没在风声里。
苏妤无奈,只好把竹门拴上,再把窗户打开,她准备等叶沉洲回来再开门,但她迫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床给搬出去。
窗户正对着灶房的侧前方,因灶房对着院子那一面没做墙,托闪电的福,她大致能看到灶房的情况。
雨早就攻入了灶房,灶房的大锅由近一米宽的木锅盖盖住,里面放着今天没吃完的一碗肉和汤,叶沉洲稍微打开了锅盖,把旁边篓里的药包和零散的药草也都放了进去,然后盖上,锅盖很重,不会被掀开。
房梁上,用钩子挂着的一块块腊肉被吹得左右摇摆,那钩子大有一副要从房梁上跳下来的趋势。
叶沉洲把钩子都移到灶台上面,菜篓也放到灶台上,和碗紧挨着,然后把搬来的小木床靠在灶台边缘,下面用一块石头抵住,让木板恢复它原本的用处,为锅碗和食物遮风挡雨。
而后,全身湿透的叶沉洲赶回屋里,等苏妤再次把门拴上,把蜡烛点燃,屋里早就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