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桑春雨抬起头。
他在郁昶的身上, 忽然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他迟迟没动作，郁昶的手便也迟迟不收回去。
桑春雨忽然想起来那是什么。
是他在话本中见过的，郁昶放弃伪装后, 对着人的那种冷漠、居高临下。
前几日他对着自己时, 还肯放低姿态伪装一下, 今日似乎是想通了, 剩下的一点体面也无。
郁昶似乎是不耐烦了, 抬起的手又向前伸了一下。
桑春雨没忍住，往后瑟缩。
这次是彻底倒进了床上, 他感觉自己后膝盖被一拌, 接着以一种更低的姿态对着郁昶, 抬起头时，只能看见郁昶的下巴。
郁昶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疑惑。
桑春雨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郁昶顿了一下，“你说凭什么？”
桑春雨瞪他。
郁昶搓了搓指腹，感觉掌心发痒，片刻后，还是没忍住, 抬起手掐住了桑春雨的下巴——原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桑春雨是这样的感受。
能触碰到的肌肤是温热的、柔软的。
像是掐住了一坨棉花。
郁昶儿时家境贫寒，穿着的都是粗糙的面料，第一次接触棉花，还是到了桑府后, 和桑府的下人一起干活。
那是他头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柔软的东西。
现在他倒是觉得, 桑春雨的肌肤比起棉花的手感还要再好一些, 是有温度的。
他忍不住指腹摩挲了下, 低声道：“如今你为鱼肉, 我为刀俎，若是你惹得我心情不好，我立刻便能将桑金盛杀了，你说凭什么听我的？”
桑春雨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郁昶道：“你听是不听？”
桑春雨咬牙，“滚。”
郁昶掌心收紧，头一次用了点力气，“听不听？”
桑春雨两颊的肉都鼓了起来，闷声道：“……听。”
他怕疼！
郁昶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满意，伸手将桑春雨从床上拎起来，面无表情道：“去给我倒杯茶。”
桑春雨以为他是记那次在川水城的仇，闻言在心里说了句小心眼。
接着不甚耐烦的去桌子前，拿了茶壶给他倒水。
端到郁昶的面前时，他自认没故意给郁昶倒糖水、冰水，什么乱都没捣，可是郁昶微微皱起了眉。
明明年纪不大，但是他眉心蹙起时，显得有些老成。
在他的眼神中，桑春雨差点以为，自己给他倒的不是茶，而是杯熔浆。
郁昶道：“你便是这般给人倒水的？”
桑春雨怪道：“那不然呢？”
总不能跪着倒吧？
郁昶可能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沉默了片刻，亲自指导道：“放到我的嘴边。”
这要求，真是令桑春雨耳目一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郁昶的表情沉下去，没再说话。
桑春雨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咬了咬牙，猛地将茶水递到郁昶嘴边，茶杯直接碰到郁昶的嘴唇，接着发出了一声与牙齿碰撞时的清脆声。
桑春雨假惺惺道：“哎呦！”
郁昶立刻捂住嘴，对他怒目而视！
桑春雨装出一副不是故意的模样，还想低头看看郁昶的嘴，原以为郁昶不会让他看，可当他的手刚伸出去，郁昶便挪开了自己的手。
果真是破皮了。
桑春雨很想忍住笑意，但是他忍不住。
看着他使劲压抑着上扬的嘴角，郁昶忽然间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脖子，桑春雨没站稳，摇摇晃晃直接跪在了郁昶的膝盖上。
这一下砸的不轻，他听见了郁昶的闷哼声。
桑春雨也下意识扶住了郁昶的肩膀，他生怕郁昶就此掐断他的脖子，可是那只握住他的手并未收紧，只是把他向下压。
两人的距离越贴越近，桑春雨甚至听到了郁昶急促的呼吸。
下一刻，他的嘴唇被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使劲碾了碾，桑春雨的瞳孔紧缩，眼睛猛地睁大！
随后痛呼出声。
桑春雨的眼中盈满了泪水，痛到想打人，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郁昶，整个身体便被搂着禁锢住。
郁昶抱着他亲了一会儿。
分开时，桑春雨憋得满脸通红，嘴巴被蹂.躏得比平时更艳丽，嘴角还在渗血。
他生气道：“你干什么？！”
他摸了摸嘴巴上的血迹，是真的生气了，好像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真的动过肝火，而郁昶成功做到了。
郁昶的表情错愕，上前给他检查嘴巴，“我没想到……”
桑春雨气得想哭。
他一瞬间连任务都想不起来了，指尖触碰到伤口，感觉这辈子要受的伤都在郁昶这里受完了。
更气人的是，郁昶怎么侮辱他都可以，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了那种方式报复？
郁昶见他是真的不搭理人了，伤口也不让他检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垂头抿了抿唇。
他隐约能感觉到，先前的桑春雨大多数时候都是虚张声势，而这次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生气。
这段时间他跟着虞梦尘去拜访过世子，确实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
不过他对那些歌伎也好，青楼女子也罢，没什么兴趣，去了也只是看着他们玩乐。
在桑春雨的身上，他才有兴趣尝试一下。
但桑春雨不乐意。
明明先前他在川水城看着叶韵清同穆铮亲昵，还会脸红。
郁昶道：“我给你擦药，明日便能愈合。”
桑春雨没说话。
郁昶见状，伸出手去拉他的胳膊，桑春雨转过身时，他才发现桑春雨的眼睛通红，可怜巴巴盯着他，显然不是在闹脾气。
郁昶干巴巴道：“对不起。”
桑春雨原本是有火的，看见郁昶道歉，那些火气顿时转化成了好奇，十分疑惑地看着他。
到了现在，他心中才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郁昶不会是……喜欢上了他吧？
有过叶韵清同穆铮给桑春雨的启蒙，他知晓男子与男子之间也能产生感情。
但谁喜欢人是这样的，亲便亲了，他倒也不是特别的在意，问题是他还上嘴啃，疼死了。
若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呢？
那这剧情可不仅仅是偏离了，直接全崩了！
桑春雨顿时紧张了起来。
郁昶见他平静了不少，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一点，指尖抬起，用灵力将他咬出来的伤口治愈。
痛感一点一点消失，桑春雨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决定试探一番。
桑春雨道：“我要喝水。”
郁昶替他疗伤的手缩回去，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缓声道：“自己倒。”
桑春雨：“……”
这不可能是喜欢。
*
郁昶回去后，虞梦尘瞬间便迎了上来。
仿佛是专门等着他一样。
虞梦尘好奇道：“如何？”
这段时间，他总觉得郁昶神秘兮兮的，问他男女之事，然而去了酒楼后，却比谁都正经。
他猜测郁昶是有了心仪的心上人。
然而这么问时，郁昶又决口不承认。
郁昶表情怪异，“你在这做什么？”
虞梦尘轻咳一声：“我今早看见你出去了，好奇。”
往常他这么说时，郁昶会让他管好自己，别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然而今日他沉默了。
片刻后，在虞梦尘期待的目光中，郁昶道：“他生气了。”
虞梦尘：“哈？”
不管是在任何的事情上，郁昶都能做得很好，甚至是做到完美，没人教过他，他天生就这么聪明，修炼上也是个天才。
虞梦尘跟在他的身边久了，时常会恍惚，觉得他不该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如今终于知道了他的短处在哪。
虞梦尘一瞬间兴趣高涨，连忙道：“怎么个生气法，给我说说？”
郁昶斜睨他一眼。
虞梦尘怂了一下，但好奇心大过了惜命，在郁昶转身要走时，跟着他进了屋子。
片刻后，屋子里发出了一声大笑。
随之而来的，还有摔出来的一只茶杯。
*
接下来的几日，桑春雨依旧被困在客栈中不能出去，而郁昶由一开始的几日都不来，变成了日日都过来。
连小二都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过来给送水时，还道：“我们丰都时常会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为的是见识丰都的风采，可客官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到之后便只这样住着，不是浪费银子吗？”
桑春雨来到后，只付过一次钱，原本想着走的时候给，可听小二话里话外，似乎他们已经给过了。
他问时，小二道：“经常来您这儿的那个穿黑衣服的客官，他早已给过了啊。”
……难得这人还能记起来结账。
店小二临走前还道：“咱们丰都别的不说，晚上的夜市是真热闹，全天下都比不得，若是您感兴趣，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屋子里，可要把人给闷坏了。”
桑春雨道：“好，多谢你。”
他上次对着郁昶，什么都没试探出来，有些不甘心，假如他能劝动郁昶去夜市的话，是否也能试探郁昶对他的态度？
桑春雨算盘打得倒是响。
然而在他试探性告诉郁昶这件事时，郁昶想也不想道：“老老实实给我待着。”
如今嚣张的人从桑春雨换成了郁昶。
从前郁昶还能阳奉阴违，表面上听话，背地里不仅不听话，还能报复回来。
可是现在，桑春雨心中骂他，有些事情也还是不得不做。
并且由于实力悬殊，报复也报复不了。
这段时日，郁昶过来时总会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第一日是奉茶，第二日变成了喂东西，桑春雨都忍了，今日则变成了跳舞。
“你今日便是绑着我，把我从二楼扔下去，”桑春雨试图同他讲道理，“我也不会跳。”
郁昶道：“又不难。”
“你怎么知道不难？”桑春雨不可思议。
隔行如隔山，他会舞剑，是因为有原主的基础，但若是要他穿着绫罗绸缎跳舞，还不如杀了他！
郁昶道：“我见过，动作不算特别复杂。”
桑春雨这下是真的好奇了，“你见过？”
郁昶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不再提起这方面的事情，换话题道：“你跳跳试试。”
桑春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而且他见过不少的猪跑。
见郁昶顾左右而言他，他意识到什么。
桑春雨变了脸色，“郁昶，你拿我当青楼取乐的妓子？”
郁昶的脸色也是一变，“我从未这样想过。”
“那你怎么想的？”
郁昶盯着桑春雨，片刻后，挪开了目光，冷声道：“我什么都没想，你跳不跳？”
桑春雨见状，也起了一些火气，坐到了一旁凳子上，不言不语。
说是郁昶命令他，实则他明里暗里哄了桑春雨不知多少次，见状冷着脸站起来，掠过坐着的桑春雨，从他的身边走了出去。
桑春雨盯着门口，不敢相信他是真的走了？
确实是走了。
然而到了傍晚，桑春雨在屋子里打坐修炼时，他再次看见了站在他门前的影子。
郁昶道：“不是要去夜市吗？”
桑春雨道：“我又不想去了。”
郁昶没再说话，但也没离开，他的影子投在门窗上，如果不细看的话，甚至会以为是什么不会动的物件儿，而不会以为是个人。
半晌后，他才道：“我没把你当妓子。”
虽说这句话比较的干涩，桑春雨知道他说得是认真的，其实他本来也没多生气，装出生气的模样，不过是希望郁昶能在夜市上对他妥协。
桑春雨拿乔了片刻，“真的？”
郁昶又是沉默，在桑春雨即将又要发作时，他道：“……真的。”
下一刻，桑春雨打开了房门，与郁昶四目相对。
郁昶看见了他笑盈盈的双眸，微微一怔。
桑春雨耍心机达成了目的，本不应该如此得意，于是迅速收敛了下表情，道：“走吧，去夜市。”
郁昶失神了片刻，等回神时，两人已经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店小二果真没唬桑春雨，入眼可见的就是一片繁华盛世，夜市灯火通明，还有放烟火的姑娘，吆喝的小贩眼中也带着笑意，热闹中处处透露着岁月安好。
这里的夜市，同修真界的不一样。
修真界以买卖灵器、灵丹妙药为目的，很多人不在乎热不热闹，只想提升修为。
但人间的夜市，是为了百姓而开，是为了享乐。
人活百年，要思虑的东西远不如修仙之人多，只想平凡安宁的过日子，好玩儿的东西令人目不暇接。
桑春雨都快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拽了拽郁昶的袖口，小声道：“去那边去那边。”
另一边有杂耍的。
两人站在人群外，挤都挤不进去，他们长相惹眼，时不时还有小姑娘看向他们，桑春雨被看之后，有些脸红，便躲在了郁昶的身侧。
郁昶又是一愣。
他们两人如今，相处起来倒是比先前自然多了。
郁昶的手往下，指尖悄悄触碰到了桑春雨的手背，桑春雨原本聚精会神地盯着耍杂耍的人，忽然间扭了下头，郁昶的手便迅速缩了回去。
桑春雨奇怪道：“你有没有感觉有只手在摸我？”
郁昶面不改色道：“没有。”
桑春雨嘟囔着说了声“奇怪”，紧接着又转过了头去，郁昶悄悄松了口气。
松完后，他又皱紧眉头。
他紧张什么？
杂技自然少不了烟火，桑春雨看着空中一朵朵炸开的烟花，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眼睛都因为欢喜而亮了起来。
郁昶盯着他的侧脸，心一点一点柔软下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可能生前修炼过，机缘巧合变成了桑春雨，还有着桑春雨不少的记忆，但终究没什么见识。
连从前这司空见惯的东西，都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早知道前几日他就带着桑春雨过来了。
这几日虞梦尘给他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蠢，而他居然还都信了，那么多的办法，竟然都没有这一夜令桑春雨来的高兴。
也是，虞梦尘混迹于酒楼，酒楼中的女子同他逢场作戏，自然是客人怎么高兴怎么来。
与其说是女子做那些事情会高兴，不如说是虞梦尘看了高兴后，觉得人家也高兴。
郁昶想通这一点后，觉得自己同样蠢极了。
看完杂技，桑春雨又看上了灯会。
一般卖东西的都是一个区域一种东西，也因此看着格外壮观，身在其中时，也无需思考修为、任务等令人心烦的事情，桑春雨觉得没人会不喜欢这种地方。
到了快回去时，桑春雨才想起来正事。
他犯了愁。
怎么试探？总不能像郁昶那般，直接上嘴啃一口吧？
郁昶看出他踌躇着不想回客栈，以为他还没玩够——郁昶自己也察觉出来几分同桑春雨安安静静待着时的美妙。
桑春雨顿住道：“你不是不想带我来的吗？”
郁昶道：“我以为你想跑。”
他倒是坦诚。
桑春雨确实想跑，可他身上有禁制，知道跑了也是白跑，他略有尴尬，试探的心也消了，转身要走。
这时，郁昶抓住了他的手。
被他的手触碰到后，桑春雨缓缓明白过来，看杂耍时朝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恐怕也是郁昶的。
因为郁昶的手指尖很凉，掌心却是热的。
桑春雨心跳快了起来，好像要知道答案了。
郁昶却只是握住他的手，眼睛也不再看他，直视着前方，表情也很淡然，“该回去了。”
桑春雨：“……”
*
回到客栈后，桑春雨站在二楼的窗边，郁昶则站在下面抬头看他。
四周都黑暗寂静，桑春雨与他对视片刻，率先将窗户拉了下来。
片刻后，他才看见郁昶的影子自黑暗中消失。
桑春雨回到床上，脑海中除了夜市里的灯火，便是陪在他身旁的郁昶。
他默默过了遍天道给的任务，祈祷千万别节外生枝。
临睡前，他又想起来被他私自救下的桑金盛。
回来的时候，好像没听见桑金盛的房间有动静。
只是稍微想了一下，紧接着便从他的脑海中闪了过去，他睡着了。
*
翌日，桑春雨是被店小二的尖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便看见店小二踉踉跄跄往他的房间来，指着他旁边桑金盛的房间说不出话。
“死人了……死人了……”
桑春雨见状，心沉了下去，立刻拨开了店小二。
桑金盛的房门大敞着，一片死寂。
桑春雨扶住房门，缓缓往里面望去，先是瞧见了从床上垂下来的一只手，那只手已经不是活人的颜色，泛着青白，僵硬无比。
他震惊地往桑金盛的脸上挪，发现桑金盛的双眼紧闭，脸上也是青白的颜色，根本不用试探鼻息，任谁都能看出来——桑金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