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永言孝思
更新时间:2013-09-20
张懋修、张嗣修互相对视一眼,复又看向张敬修,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本来不想让他参与的,但还是卷进来了,生了个妖孽孩子,张敬修心中也满是无奈,只听他叹道:“此并非为兄计较,辉儿虽不过总角之龄,然平素智计便不下于你我,且听他一辩吧?”
敬修既然这样讲,他的兄弟便不能将叶挽的话当耳边风,遂认真思考起适才的言语,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是心惊。
懋修问道:“辉儿可是以为火势将愈燃愈烈?”
叶挽心想火势不深入,难道就这么灭了,你们还挺天真的嘛!张居正的朝野政敌怎肯就这样放过你们,于是他反问道:“莫非三叔以为至此烈火将一熄了之?”
嗣修摇了摇头:“一熄了之,却是不像!”
“是了,二叔以为后继我张府将面临何种灾祸?”
叶挽站在大厅之中,独对三位长辈夷然不惧。小张蔓好奇地看着他,她同小重辉天天生活在一起,年龄又相差无己,所逢所觉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因此并未像大家这么惊讶,只是很好奇夜已入深本当邀父回返,为何还要在这里侃侃而谈。
有没有进一步的灾难呢?更历害的危机不是没有,不过是没人敢去想罢了!听了“小重辉”所言,敬修三兄弟面面相觑一番,无人敢吱声,都摒住呼吸静听答案。
叶挽也不客气,沉声道:“兴讼狱——抄家本——”
“什么——”
咣当一声,嗣修手中的酒盏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偏厅偷听的张重登与张重元听到响声,忍耐不住也跑了出来。
张重登斥道:“辉弟怎可危言耸听,万岁待我张家恩厚,何至于此,其他书友正在看:!”
懋修摆摆手止住重登,如果可能,他也愿意沉醉于张居正在世时皇家给予的无限荣宠之中,但是事实很清楚,这种恩遇已经不见了。
当今天子既然可以诏夺功臣谥位、可以褫革诸张官职,为什么就不能兴讼狱、抄家本。
一念至此,懋修的手开始神经质地发抖起来,抄家削夺生活基础的刑戒,依《大明律》使得上抄家重刑的仅有三条罪:一是谋反;二是叛逆;三是奸党。张府一至于斯了吗?
敬修也惊吓道:“辉儿,莫要信口雌黄,圣心不可揣测,你又以何知之,休要诬谗虚构!”
叶挽深深地看了这位便宜老爸一眼,也不退下,进一步辩道:
“三位大人,当知高新郑临死之前曾做《病榻遗言》,此书对祖父大人再三构陷,编排其内附阉宦、陷害元辅、矫诏顾命、专权拢财诸罪,此中所指阉宦司礼监冯保去岁已伏法。若是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有居心叵测之人将此书送至万岁手中,万岁又听信谗言……”
高拱是万历六年死的,他死后流出的《病榻遗言》,亦有人将抄本送于张居正,张家随侍三子自然知晓此事,亦曾对书中内容耿耿于怀过。
忽闻《病榻遗言》一事,张家三子刚刚酗酒变红的脸,一下子或白如苍纸、或黑如阴雨。他们都明白此书若是落到明神宗手里,再有人趁机煽风点火,张府必将如在江鲜之烤于火上,会死得不能再死了!
“确有此忧!”
懋修猛然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了两步,诚恳地求教道:“辉儿可有因应之策?”
“世人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之已死,其言也真’,正是这死者遗书,赛过利箭坚刃,不可等闲视之!唯今之计,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祖父大人之遗书,克高新郑之遗言。快马加鞭将祖父遗书献于当朝天子,请朝中潘尚书加以斡旋。”
这是叶挽左思右想可以对抗的方法,张居正对高拱都是作古之人,既然敌人要借死人讲话,那么大家都来讲,以死人对死人,搅浑这一池水!
张氏三兄弟面面相觑,然后是一阵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敬修出声叹道:“父亲大人并不曾留下遗言,可资以反击高新郑所污之事。你祖父仅留下文稿诗词若干,皆是有关情怀功业,辉儿——”
这人真会被书呆子急死,叶挽眨眨眼道:“高新郑为人耿直,绝不会颠倒黑白,《病榻遗言》必不是高新郑所言,疑是朝野政敌诬谗祖父大人的手段,为抵消其恶果,须当以祖父名义,新编故事对诘流谤!”
嗣修一听,怒而斥道:“休要再言,父亲大人志虑忠纯,谥号文忠,岂可行此污名之举。”
妈的,张居正怎么就生了这种实古不化的灰儿子!老张为大明中流砥柱、十载首辅稳丝不动,观其翻云覆雨的手段,哪有什么志虑忠纯!
叶挽不说话,看向那匹“千里驹”,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懋修面有难色,不作言语。
敬修见己子大逆不道,有违礼制,反而训斥教育道:“辉儿忤逆,诗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为人子嗣,安可假以父母之名,设局诈谋。”
张敬修这样说,叶挽是想得到的,不然他老人家也不会在礼部清吏司干差使,还干得有声有色了。他主要是等懋修的态度,可是这匹“千里驹”长时间不说话,这个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是呀,永言孝思,在这种提倡忠孝的文化环境下,很难有人敢于做出突破,何况是这三位彻头彻尾的儒生呢!
叶挽叹道:“孩儿知罪了!”
一郁闷,他就不想再深谈了,救张家靠你们这三条枪,估计是不行了!
懋修的眼神有点躲闪,他知道适才自己这位侄子那样地看着他,是希望从他那里找到支持,可惜自己不能负孝思而悖德,虽然他认为叶挽是对的。
既然此道不通,懋修只好问道:“辉儿可还有其他良策。”
“别无良策了,为今之计,唯有速速于府中调整因应,化整为零,减少风波冲击了!”
“如何减少?”张家三兄弟闻言一振,“体制内健康活动”他们还是可以接受的。
想不管真能不管吗?谁让自己顶了这么一口大缸,叶挽深吸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讲:
“孩儿有三策:
一谓藏匿。父亲及几位有官身叔父,必得深居府中历险策应,其余无关妇孺尽皆匿之。先送五叔、六叔远走他乡,各房子嗣妇女亦解散远遁四方,待沉冤得雪,祖父大人名誉恢复,方可重返荆州江陵。
夫高官刑名起,非为逆即为贪,各家逃难之时,需得分解府中财富,多带银钱,以防抄家之时,府中所有被用于罗织罪名。”
二谓整肃。对府中家奴恶行反复清点,公然开革有污行之人出府,当年参与机宜之辈当再三审计,以防为敌所趁。
三谓求援。若是万岁误信谗言,所派提刑官员与祖父大人相善,则张府身家可得宽缓,若心胸狭隘之辈提刑,则张府危矣!祖父大人刚直当国,得罪之人必多,此事需当审慎。闻说祖父当年与当朝各部尚拉牛牛求援,防止凶残之辈担当提刑典吏。”
这些计划与措施叶挽已反复思考过,奈何彼不过总角幼童,说出来惊天动地,必是无人欲听,非是到此危急存亡之秋,他还真是准备烂到肚子里的。
今日事急,张懋修又问他,所以只好讲了出来。这三策不过聊聊数语,从一稚童口中讲出,虽然你知道他很聪明,但也太惊世骇俗了!
敬修、嗣修、懋修三人的嘴巴一豁一豁的,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哪还知道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张蔓很崇拜地看着叶挽,满眼的小星星。
“父亲——”叶挽提醒了一下。
估计张敬修见小重辉变妖精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最先回过神来,他对嗣修和懋修说:“此三法皆可行,较之你我闷头饮这苦酒,当要强上十倍!”
懋修道:“徙人之事,还得与祖母、母亲、五弟、六弟相商。”
嗣修道:“有理——修书一事,三弟你一力承担如何?”这状元是现配的,有关文字性的工作,榜眼同志当然不敢抢活来干。
懋修领命道:“小弟连夜拟制文稿,翌日即请两位兄长过目。至于向哪几位叔父求援,明日尚要议上一议。”
“有理,如此为兄先带辉儿蔓儿回府了!”
“兄长好走——”嗣修、懋修皆站立相送。
夜是无垠的漆黑,纵然秋鸿、月娴打宫灯照路,无垠的夜黑中有一点点光亮,显得那么弱小和无力!
张府躲得过这场风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