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白莲附骨
更新时间:2013-10-01
作为孝子,亲人新丧,小重辉着一身缟素,外挂纰麻,脚穿草履,由侍婢月娴扶着,摇摇晃晃前来。
《礼记》云:“又期而大祥,素缟麻衣。”
张敬修大丧,张重辉身为人子本该如此。叶挽愧见其三叔,故而让小重辉独自去应对。
当小重辉哀戚地站于榻前,张懋修颤巍巍地伸手轻搭在的肩膀上,两行浊泪夺眶而出:“悔不该未听贤侄之言,任由《病榻遗言》、《辽藩诬语》伤我。今张氏新增野坟,贤侄已成孤子,家邦凄惶,不知该往何处!”
张状元终于肯放下架子啦,可惜有些晚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小重辉心软也陪着哭了起来,“三叔……三叔……”
“拿你爷爷说事,让三叔继承遗志,整理书稿去……”叶挽催道。
“大哥来,我不懂得说!”小重辉又要撂挑子啦。好吧,叶挽只好接替对身体的掌控。最近家变不断,考虑到稚子年幼压力太大,几乎都是叶挽在“主持工作”。本来以为今天可以消停会儿,看来还是不行!
叶挽一出现,“小重辉”的目光立即变得犀利沉稳了许多。他说道:“祖父大人生前对三叔青眼有加,见三叔科举失利徒遭困厄,曾言‘天其或者欲厚积而钜发之也’。祖父希望三叔能吸取失败教训、厚积薄发。事同此理,今我张氏蒙难,未必不能锋芒再起!一样要厚积钜发。”
“侄儿有一诗献于三叔:翰林骨莫葬青山,见有沙场咫尺间,老大徒伤千里骥,艰难胜度万重关。朝朝良史思三杰,夜夜悲歌困八蛮,久已无家家即在,丈夫原不望生还!”
这是小重辉未来的儿子张同敞的诗作,凌厉铿锵,将家门的冤曲化为了作战的勇毅,在中原指挥抗清作战被捕时写的。正契合懋修当前的境况,叶挽将他送给了这位一心求死的前翰林修撰,告诉他家邦家邦,除了家还有邦!
“翰林骨莫葬青山,见有沙场咫尺间,老大徒伤千里骥,艰难胜度万重关。”这上半阙太适合描述懋修的情况了,这匹张家的千里驹现在心欲求死,但是死与不死,只在一念之间,此诗给了他一个台阶,告诉他能够超越死难为国征驶,方才不愧翰林的高才!方才不愧千里驹的足力。简言之,诗意就是张翰林你要好好干,不能死!
张懋修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几疑是张居正在耳提面命,有毛塞顿开之感。“朝朝良史思三杰”,莫不是指他们张府进士三兄弟?敬修以命抗争、勇毅诚信足载史册,而嗣修、懋修什么都没干,历史是不会记住他们的。所以,他必须有所作为,不能就这样消逝!
张重登站在一旁,不帮忙就算了,还净添乱,他问道:“贤弟,这‘夜夜悲歌困八蛮’似乎有些过了,父亲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去征战沙场、抵抗外族?”
这是比喻句你懂吗?比——喻——句!见连他那位全家三叔也闻方,流露出询问的目光,叶挽为之气结。
见二人都没能意会此中三昧,他只好用大白话讲罗,其他书友正在看:。
“三叔——驱驶沙场不过匹夫之勇!”叶挽侃侃而谈,“传播祖父大人之思想,保住万历鼎新之果实,使之造福于万下苍生,方是千秋功业!”
他直接给张懋修分配了一件任务:“以施政论,祖父大人功绩彪炳,蜀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宋荆国公王介甫,犹不能比,其文韬武略、资政策略,乃大明之财富,社稷之重宝!今家遭大难,手稿必遗失、毁损众多,异日得复令名,天下学子参阅残篇,岂非大憾!不若叔父将之一一整理成卷,阐发思想,以待来日?”
听着听着张懋修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目光也灵动了许多。
好了,这位“活”过来了,没自己啥事啦,叶挽再与便宜叔父再唠上几句,便要告辞离去。他那位老同学、堂兄张重登坚持要送出来,顺致谢意。
二人来到老宅院内,眼前杂芜一片,一股荒意自然倘佯在二人心底。
张重登顺口道:“谢谢辉弟此番开解!”
叶挽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以三叔之聪明才智,弟纵不言,一样会择此大道,方才弟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
“亦是辉弟大才,开解得当,愚兄便无此担当!”
你没有担当,你的担当多着呢,闻言叶挽就生气,他问道:“兄长,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问?”
“耶——你我无不可言,尽管讲来!”现在在重登心里,这位小堂弟是一起同过窗、复一起嫖过娼的交情,当然可以交心啦。
“闻说兄长与那溱湘缳仍有往来……”
“哪有此事!”
自从锦衣卫捣破了绛云绾之后,大家都知道那里的风尘女子其实是白莲孽贼,谁也不愿承认跟那里的人有过交往,张重登自然也是如此。
非得把话讲透了才行吗?叶挽叹道:“有人曾见兄长与一蒙面女子相会于荆江之畔,此人非溱湘缳又是何人?”
叶挽心下说:是呀,人家月娴都瞅见了你跟一年青蒙面女子在柳荫里,吹江风、谈人生了,想赖也赖不掉。话说回来,这小妮子真是当特务的料,什么事都知道一点儿!
张重登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嗫嚅着说不出话。这事看来是真的罗!三两下就让叶挽讹了出来。
叶挽语重心长地说:“兄长!彼溱湘缳,乃是白莲教徒,江湖险恶,今我张家身陷冤狱无力自援,更应刻意回避不测之害。”
张重登一听有点着急了,辩道:“湘缳姑娘并无恶意,她见我张家蒙难,几番想出手攘助,怎会加害于我?”
“湘缳姑娘对兄长难道就无非份要求?辟如离家出走,择日比翼双飞;或者百年好合,择地诞下麟儿!”
“怎——怎会如此轻薄!为兄与湘缳姑娘相处,不过听闻了一些白莲社义理,细听之,绝非邪魔外道。”
搞,你玩妓女,不轻薄还想执之于礼不成!女人是毒药呀,特别是当她有政治诉求时!哥,你是不是在女人面前智商少了一半呀,什么白莲社义理,人家在发展下线,想招你入伙哩!
叶挽翻翻白眼,恨铁不在钢道:“兄长不可与白连教多生纠葛,张家新增大怨,难保不惹下弥天大祸。当今天子若是龙颜大怒,难保不以兄长勾结朝廷叛逆为由,血洗张家!”
张重登闻言吓了一跳!不就是压个马路、谈个恋爱,有这么严重吗?
能不严重吗?这白莲教是封建会道门组织,明朝统治者最忌讳的东西,除非你走上了反叛的道路,或者手中有足够的力量当保护伞,不然就得远离黑社会,其他书友正在看:。
两兄弟无声地交流和对恃着,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重登似是想到了什么,只听他嗫嚅道:“缃缳姑娘传言,溱湘涟对辉弟甚是喜爱,张府蒙冤辉弟若无去处,彼处可为良木。”
果然是了。张家对白莲教来讲太有诱惑力了。虽然张居正作为改革派、作为大明文官系统的一面旗帜已经被朱翊钧拔去了,但是他任大明宰辅十载,在他死后张氏家族便成了他的代言人。因此,张氏家族对反叛力量而言意义不凡,特别是白莲教。
张居正改革触犯的是大地主的利益,却赢得了底层民众的支持,而白莲教恰好根植于社会底层,所以白莲张氏若能合二为一,反叛力量必能声势大噪。
尤其是张重辉,作为长房长子,张居正的嫡系继承人,根正苗红;其父新遭冤狱自尽,正说明了朝廷无道,人人得而反之。正因如此,白莲教对他是趋之若骛。显然行动已经开始了,首先用美色俘虏张重登,然后搭桥迎客,弄走张重辉,好大的算计呀!
叶挽思忖着,慢慢发现这事有些棘手……
“咯咯——咯咯——”
突然庭院的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道曼妙的女子身影飘然而下。只见来人面遮白纱,双眼青春野性勾魂,粉色的罗裙柔柔地缚住香肩之下披着的贴身绫绡,轻柔地弯出一些好看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去猜那下面有怎么。猜呀猜,怎么猜也猜不着,猜着猜着人的灵魂就突然失了重,会随着那腰妓轻盈的扭动慢慢起舞。
这就是溱湘缳了吗,果然很妖,但是叶挽不是孙悟空,可不想大喊一声“妖精,哪里走——”,然后挥起金箍棒就打。
那野猴子没文化,但咱是斯文人,他一把扑上前搂住溱湘缳的大腿,现在不用猜下面是什么了,是大腿,呵呵。这也怪不得谁,“小重辉”也就这高度,要不然搂的就是腰了。
他握住软软腿,手心里汗晶晶的,故作懵懂地问:“姐姐欲找重辉还是重登?”
张重登见状心中大恨,老弟呀,你哥做了无数首诗相赠,却连湘缳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你怎么就抢先了呢?再看那湘缳,除了刚开始,罗裙绫绡微微一颤抖之外,现下是纹丝不动,好象还挺享受。早知道……早知道……
他喘着气问道:“姑娘可是找重登有事?”
“正是——”溱湘缳晶莹如玉的耳垂顿时升起一团粉色的雾气,“小公子却不是湘缳要找,湘涟姊姊有请!”
“湘缳姐姐欲寻我兄长重登?却不知兄长家族获罪、伯父新丧、父亲投井,不宜着喜庆霓裳。”叶挽仰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问着,往张重登心上插上一根刺,意思是看吧,这妖女并没有多么在乎你的感受。
溱湘缳只是喜欢穿粉红颜色的罗裙,一直都是这样穿着,却不知来张家要有所避讳,一时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但言者有心、闻都有意,张重登在一旁脸色有点臭臭的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叶挽可不想留给溱湘缳留下解释的时间,又催促道:“湘涟姊姊今在何处?烦请姐姐带路。多日不见心下也甚是想念!”
溱湘缳横波扫过重登道“张兄再聊——”,然后反手抄住叶挽的小腰出了张府,一瞬间,粉红色的罗裙衬着雪白的肌肤,仿佛一团在抖动的火焰。她这一走自然走的是武侠路线,仗着轻身功夫逾墙而去,所以张家老宅柴门也未见开启,人就不见了,让张重登感觉就像一场梦。不过这重辉也不见了,万一伯母问起该如何回答?张重登虚空的内心更增了一分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