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倒拖竹篙的海贼
更新时间:2013-10-25
南澳有许多闲人,作为新到的外来户,叶挽需要经历的第一轮考验便在于,如何在小户海贼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油三是个破落户,是远近有名的青皮,他偶尔出现在布装澳当个装卸货物的苦力,没有固定职业。多数时候,他穷得叮当响。
人穷不可怕,怕的是穷人不认命,身上还有恶趣味,如抽鸦片、嗜酒、嗜赌、喜欢美食、好色等等,每一样都会要人命的。
油三的嗜好就是逛窑子,所以他从来都是零储蓄、零负债——零储蓄是因为他一有钱就花在粉头身上,零负债是因为南澳没有一个人愿意把钱借给他。
不借没关系,油三爷自己挣去,这不为了解决腰带以下的需要吗,他半夜把邻居家猪圈输通猪粪的竹篙顺了出来,然后迈着罗圈腿,到邻近的村子里四处乱逛。
这样做能来钱吗?
是的,如果你问了这个问题,说明你太不清楚南澳岛的海贼文化了,好看的小说:!小心撞了“血煞”哟!
南澳岛之所以大小海贼前赴后继,光明朝就有吴平、林道干、林凤等特大海贼集团盘踞于此,另有孳毛小贼无数,繁衍生息,代代不休,朝廷屡次剿杀,均不能将其覆灭。
原因有三:一是这里地理位置特殊,乃是海洋贸易航线的交叉点;二是这里行政管辖关系复杂,一岛由闽粤两省分治,行政效率低下,经常发生扯皮;三是这里的海贼文化有悠久的沉淀。
在南澳,有任何一人想发起一次海贼行动,可在天黑之后取竹篙一根,将竹篙粗的那头倒过来,拖着在大街小巷乱走。
渔民但有听见倒拖竹篙之声,便知有人邀约同伙出海劫掠。
你想参加吗?想参加,就什么都不用想,带把柴刀或鱼叉一声不吭跟在拖篙人后面。
不想参加?那就没你什么事,关好你的房门生你的孩子去,就是请别乱说话。
等拖竹篙的人走上一阵,后面就会出现一串人马,他看看人数差不多了,就约好时间地点,大家一起出海劫夺,所得其财物几乎所有人都平分。鉴于当家领头的,以及提供船舶的人,承担的风险更大一些,无论是按劳分配还是按要素分配,都应该多分一点。
显然这油三也想发起一次海贼行动!
油三倒拖着竹篙,竹梢刮过青石,发出“啥啦啦”的声音,划破了长巷。
巷子里有一户人家,本是虚掩的门被拉开一条缝,然后一个插着簪花的女人脑袋冒出来,又缩了回去,随后传出一个声音:“坏仔又想下海讨活啦!”说完就传出重重落下门栓的声音。
油三倒拖竹篙,开裂的竹梢拍击着沙路,沙子纷纷向上弹起,发出“啥啦啦”的声音。
沙路边有一棵楝树,楝树下有一户人家,家中一个嗡声嗡气的男声传出来:“阿阿妈,让让开路,俺就要去去——!”这家伙还有点口吃。
有一个老妇女的声音回道:“阿扁仔,你可不要造孽!过两天就是观音菩萨生日,小心你被收了去!”
那个嗡声嗡气的声音继续说:“俺俺没没媳妇困觉,熬不住住了,阿阿妈不让俺去,俺火火大,遭贱贱村里的,族族堂就收收了去!”
随后两人反复嘀嘀咕咕,似乎老妇人屈服了。屋里传出搬箱子的声音,老妇人从一口箱子里翻出一张破破的铁甲,绑在孙子身上。
再然后柴门发出一声响,那个叫“阿扁仔”的人拿着一把柴刀闪了出来,追上并加入队伍末尾。
油三倒拖竹篙,竹梢头在石台阶上一蹦一跳的,发生“啥啦啦”的声音。
有个少年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短褐,一声也不吭,抄着一根扁担加入了队伍。
夜里,这群准备出海行劫的人都勾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啥啦啦”竹篙继续拖地,“沙沙沙”脚步不断行进。
陆玄卿不知从哪里移植来一株碗口粗的橡胶树,就种到医馆外的路边上。叶挽这时正在医馆外割橡胶。
他需要新鲜的橡胶汁做实验,又担心树能出汁这么有趣的事,让村里的小朋友发现,然后想个方法把树玩死了,于是选在夜里、偷偷出院门割橡胶汁。
他用钥匙串上的那把小刀在树身上割了一个口子,然后斜插入一个小竹片,让汁液顺着竹片往下滑,并用左手端着一只小碗接树汁。
橡胶树种在路边,紧邻一条小水沟,其他书友正在看:。
这条沟有点脏,村里好多人人直接把垃圾倒在沟里,即使人站在上面,也能闻到阵阵异味。
为了得到橡胶汁,叶挽只好忍着臭味,在模模糊糊的夜光下弯着腰,看着乳白色的粘液不断滑进碗里。
就在叶挽割胶时,不远处响起了“沙沙沙”、“啥啦啦”的声音,听了让人头皮发麻!叶挽保持着弯腰姿势,定睛看向声音的来向,只见不远处的路上有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形在晃动。
月芽阴晦不明地在云中穿梭,将斑驳的树叶影子打到这些人形上,所有的人都看不清脸。
海风一阵一阵地吹来,将一股阴冷的感觉送上叶挽的心口,他感到有些战栗。
这队人越走越近,叶挽心里怪异的感觉有增无减,竹篙声、脚步声,一串一串,就像长蛇在心头踯躅一般,令人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现在时间不早了,海贼和村民们早就各自吹熄灯睡觉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叶挽继续端碗接着汁液,心里却泛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油三带着这支临时凑起的打劫队伍走来。这支队伍其中有人可能已经犯下多次命案,有人见到杀人可能还会尿裤子,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完成集结,马上就要出海劫掠。因而,所有人的脸上都涌动着一股凶煞。
油三倒拖竹篙,迈着罗圈腿,走在队伍前面。冷不防丁,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树阴里,他真是被吓了一大跳。细看这只是个呆呆的少年,不由火暴三丈。
你想呀,这些应召的人之所以都勾着头,就是不想让村里的人知道就是他们要出海杀人越货,谁会希望有人站在路边围观?谁会希望被人认出来向官府告发?
如果你是在竹篙声的号召下,想加入的直接尾行就可以了,不想加入那就关紧房门或远远躲开,哪有这样子直勾勾瞪着眼、站在路边看的呢?
这叫撞血煞,是相当不吉利的,严重地冲撞了南澳岛的规矩!
看着这个傻子,油三恶从边生,怒骂一声抄起竹篙就打将过来。竹篙很长,扬起来时刮过一片树冠,裹挟着几枝树叶,恶狠狠地击向叶挽。
叶挽本没想到这人会暴起袭击他,好在竹篙太长,预动的幅度比较大,以他学自王氏的一流身法本可避开。但是他必须像黑枭一样隐在黑夜,恃机救张蔓离开南澳,所以他不能在这么一大堆人面前,显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他担心一旦暴露并传到林伯纪的耳朵里,事情可能会变得愈加复杂,唯今之计,一些皮肉之苦只好生受了。
见竹稿击来,叶挽只得扬起胳膊挡在头顶之上。这竹篙打下来时末梢在手、大头在前,颤动中击打力非常大,这一下子狠呀!叶挽一声惨叫直接被打落到沟渠的泥淖中。
几个穷凶极恶的人挥舞着渔叉、柴刀、扁担围了上来,对着叶挽大声斥责。油三则继续抡着竹篙,不停抽击那跌落之人。
叶挽以常人的速度在水沟里四处躲闪,身边的臭水臭泥被搅得四处乱溅乱飞。
对方攻击得太密集,有时他确实躲不开,被抽中了好几下,除了满身满脸的臭泥外,接取的橡胶汁也倒在了身上,手臂又被竹篙打破了流出血。黑的、白的、红的液体,流得满身都是,还有树叶沾在他的头上,在幽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惨!
可怜的叶挽,实在想不清楚哪里犯了众怒?
“杀了他——杀了他——”有人嚷道。
看来这帮人真都是欲置己于死地,他可以被竹篙抽晕在这臭气熏天的水沟里,但不能被打死在这里;他可以被人拳打脚踢,但是不能被生锈的柴刀劈死,其他书友正在看:。死去了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在臭沟渠里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叶挽感觉没有忍的必要了,正待展开身法游上岸来,突然灵机一动,又缩了回去。
他急中生智,一边依然紧紧握着割橡胶的小刀,一边大声呼救:“顾老夫子!雪莲嫂子!救命哪——救命哪——”
这里正是医馆院墙之外,里面之人应该是听得见的。还是雪莲嫂年轻,虽然怀孕但听觉与腿脚都还算灵便,原先听得鼓噪声,心想这三更半夜估计又有哪个天杀的在组织“海贼行动”,后来一听似是叶挽的呼救声,大感不妙,忙搭件披风冲了出来。
近前一看,正是村里的一群泼皮无赖,领头的是缺德的油三,于是骂道:“油三,你干什么?这位乃是医馆新聘郎中。”
油三握着竹篙,指着叶挽恶狠狠道:“干什么,他娘的,这孙子冲我们血煞了!”
雪莲嫂一听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伊不知晓规矩,伊初至南澳,什么都不懂!”
这时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掺和了进来:“刚刚上岛也也不行,规、规、规矩铁铁做的,命是泥泥拍拍的,他他是是你的亲亲戚吗?你你你陪陪我……”说完他就往雪莲身前凑。
身边有人急喊:“阿扁仔,这是雪莲嫂,你想死!”但这厮显然未予理会!
雪莲嫂被气得粉脸通红,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院门处传来怒吼声:“阿扁仔你狗胆包天吗?”只见顾老大夫披件袍子,连带子都没勒,在盛怒中跨了出来。
吓到这声音,那个叫阿扁仔的人吓得一抖索,急忙后退;场上所有的人也都静了下来。看不出来这顾老郎中六七十的人了,威还是挺重的。
因为事情发生在医馆之外,油三又见雪莲嫂、顾老大夫依次维护,就猜得到沟中之人确实跟医馆关系莫逆,有心就此将事揭过。于是赶紧说:“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顾老大夫看了看沟渠里乌黑一团的人形物体,叫道:“沟中之人,可是小郎中?”
“正是在下——”叶挽真是见到亲人了,两行清泪立即兴奋地奔了出来,而且泪水越分泌越多,在眼郏的泥巴上深深地犁出了两条沟。
“速速上岸来!”
叶挽应一声,急忙爬上岸来。
当叶挽远得远一些时,大家勉强还可以忍受他身上的臭味;这一上来空气被搅动,臭气四溢,中者欲呕,实在让人受不了。
在场的大家都无心理他——实在是太臭了。哪还管什么血煞,既然不能一刀杀了,就想远远避开。因此,接下来的谈话过程很快就完成了。
叶挽向顾老大夫诉说了自己莫名其妙遭袭的经过。本来嘛,他就是半夜在这里割树汁的嘛。不信看看,那橡胶树上割痕犹在,小竹片还在滴住乳白色的汁液。
这么臭,油三等人当选择相信他的话,一伙人匆匆地向叶挽、最主要的是向顾老大夫道了歉,然后赶紧离去。一点纠缠的念头都没有!真的,这家伙身上味道实在是太大了!
后来叶挽才知道,上次一个撞血煞的外乡人,是被九把生锈的鱼叉和柴刀同时或砍或戳、残酷地杀死的。真是庆幸不已!
感激涕零的叶挽想:
多亏了顾老大夫!多亏了臭水沟!
感谢顾老大夫!感谢臭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