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实,我过得不好

到泰山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遵循时愿的建议，六个人在车站对面吃了晚饭，其实山脚下的饭也不至于太过难吃，但吃饱饭时愿就不愿意动了。

“这家做的味道中规中矩，比不得你高中对面的那家加盟店，你别太挑食”，时愿先给许谙樹打了预防针。许谙樹挑食是出了名的。

“你吃过?”“呃，我去年秋天来爬过两次泰山，都是在这家店吃的”“不是，我说我学校对面的”“你高二那年，我们自发组织去南京玩，我绕路在那里吃的午饭，但没偶遇你”“其实，我在你学校门口吃过你微博发的那家牛肉板面，还挺好吃的”“你怎么知道的，你看我微博？”

事隔经年，有些事一旦说开了，那些过不去的就都能过去了，甚至也不会再有难以和解的了。

许谙樹预想过饭可能会不好吃，但没想到能这么难以接受，就只是把肉挑给了时愿，自己坐在长椅上发呆。时愿去隔壁超市买了桶泡面和其他的，问老板借了点开水，让他吃那个。“吃点吧，山上的饭更不行，我上次差点吐了”，两根火腿肠，一只卤蛋，是小时候他俩最爱的泡面搭配。

于书函看了一眼，没说话。时愿歪头和她解释，“许谙樹受不了怪味，他是狗鼻子。这就跟我晕车，只是晕车里奇奇怪怪的味道是一个道理，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嗅觉跟大家不太一样吧。闻到特别奇怪的味道，我也吃不下饭，但我俩定义的奇怪又不一样。你别管他啦，你好好吃饭。”

时愿第一次爬泰山的时候，在山上吃了一碗酸辣粉。不知道老板是用了何方巫术煮的面，一端上桌来，便是扑面的难闻的气息，自诩吃猪食长大的时愿只嚼了一下，便吐在了垃圾桶里，不愿再动筷。偶遇的同行的几个人，也都只吃了两口，白白浪费了几十块。

人生地不熟的，夜爬泰山又困得难以睁眼，时愿难得地咽下了那口气。“你没和老板理论?”沈嘉年第一次见时愿吃瘪，从小到大，因着学武术的许谙樹和大家的护着，时愿在学校里没吃过任何亏。假使真的发生了校园暴力，凭着时爸教的那点格斗和散打，时愿也能占据上风。

沈嘉年记得清楚，是因为开学第一天，某局的公子夺了时愿的手摇铅笔削，结果被时愿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又在男厕里挨了许谙樹和自己的围堵，硬是被吓到在墙角尿了裤子。回家之后，家长们也没训孩子，那会儿能上部队幼儿园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谁也不觉得对方高人一等。再说了，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也轮不到大人出手。

“没有啊，老板看着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我吃饭之前她就和一个顾客吵过架了，我怕她等会儿气急败坏锁上门对我拳脚相向，凌晨连个车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医院。”“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在，应该打得过吧”沈嘉年看向时愿。“神经病啊，知道他们家饭难吃还去第二次”时愿先笑了出来，许谙樹揉了把她头发没说话。

吃完饭，几个人都没有睡意，就在附近转了会，准备上山之后再花点钱去大厅里睡。

真正开始爬山，是在子夜，一行人在山门处购票。“怎么这么贵，我去年来才28块呢”时愿撇撇嘴，她总是算这些奇奇怪怪的账。就像在山脚下，她还和坐地起价的老爷子讲价，以一份的钱买到了两把登山杖，但自己没要，转手给了于书函和在她看来“体弱”的肖汶愈。

肖汶愈小时候身体不好，和时愿一样。那会儿当地没办法看儿科，时愿就和肖汶愈一起被家长带着坐火车去连江市医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打点滴，比赛谁先挂完，因为晕得快，时愿从没赢过。

同大部分人一致，他们选的也是御道，即自红门出发，经由中天门，抵达南天门。这条路下山的时候，可以乘溜索到中天门，接着转大巴下去，就不用走什么路了，时愿这样解释。

“难道不是因为你路痴，怕走其他的路带着我们都迷路?”顾嘉屿直接说出了事实，两个人就在台阶处打了起来，其实是时愿单方面殴打他。这一段小插曲，也是爬山的进行曲。

时愿很喜欢出门旅游，但这并不影响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尽管她从来不承认这一点。只是，自从她初中带着大家坐反BRT在连云兜圈之后，就再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方向感了。

“滴，您的导游时愿已上线。红门至中天门段全长9.5公里，共7000级台阶，大概要爬5个小时，请大家即刻出发！”“你导游证不是没考吗，交了个钱就不了了之了，连网课都不知道看一下，有这钱不如给我花”顾嘉屿又在数落她。

“你别说她了，你自己办个健身卡，连健身房也没去过。唯一一次去，应该是去找老板问为什么你这卡也办了，肌肉却没练好。你以为办了卡就能自动健身了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沈嘉年故意拆台。“你怎么这么好笑”肖汶愈靠边扶着石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好傻啊，大家别理他了，我们走吧”时愿挥挥手出发了，此刻距离南天门还有9.45公里。

清朗的明月斜挂在天上，附近没什么人，除了沿路微茫的灯光，几乎没有动静，于书函便和大家唠起了嗑。“你不累吗，我都不敢说话”懒鬼顾嘉屿先接的话，除了他大家都是常年登山选手。“我在南地加了一个户外俱乐部，一起爬过很多野山。再说了，这才刚开始，也不算什么吧”时愿倒是不放过每一个打击顾嘉屿的机会。

“你问我啊，我19级的，开学负重20公里，上过热搜。那次，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成为建校一百多年第一个死在军训上的学生了”于书函笑笑，只因想到了自己人生的某个高光时刻。

“我给你讲讲我们小时候吧，”时愿拉着许谙樹走到了于书函侧后方。“那会儿，许谙樹和沈嘉年报了武术班，我在他们楼上学散打。本来还有顾嘉屿的，但他从小就是个懒鬼，去了两天就哭着喊着要离家出走，他爸把他往死里揍了一顿，便给他改了国画。不得不说，他比我有天赋多了，我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说到这里，时愿停下来傻乐。尔后看向肖汶愈，“那个更有天赋，学古琴的。他小时候身体特别差，就没学我们这些野蛮人的兴趣，倒是找了点雅致的东西。”

等时愿说完，顾嘉屿抓住了机会。“你知道她小时候吗，怎么好意思说我的啊，学个架子鼓就去第一天，嫌太累了，撂挑子不干了。后面，她爷爷和隔壁那个怪老头吵架，说人家天天吹唢呐吵着自己了，就把时愿送过去拜师。她可笨啦，学了几天唢呐把人家老头吓得不敢吹了，说生怕时愿把自己送走，就和她爷爷握手言和了。从那以后，那一片没有学过唢呐的了，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这么讨厌啊”时愿扯了扯许谙樹衣服，让他想想办法。“也不吧，我们小学那会儿时愿爸爸在花场摆了个靶阵教大家打弹弓，只有她能打碎那个玻璃瓶”许谙樹提了一嘴，沈嘉年便接上话了，“你跟时愿小时候不和，不就是因为跟人爹学拳击的时候被人家打出了鼻血”。

大概是10年这样，时爸定制了一个80斤的沙袋悬在花场的走廊里，教大家(主要是时愿）拳击。顾嘉屿非说时愿出拳不对，嘲笑她笨得像头猪，时愿一气之下把他打得鼻血横飞。从那之后，两个人见面就掐得你死我活了。

“但我们现在不打架了，”时愿出来打了圆场，“因为我是姐姐！”“你还要不要脸！就你年龄最小，在场就你一个03的吧?”难怪顾嘉屿总是和她掐架，时愿有时候确实不太要脸。

“没有！许谙樹和于书函都是！但许谙樹和我身份证都是02的哈哈哈哈哈，弟弟”“03年读大二?”沈嘉年看了一眼于书函。

“对，我提前高考的，我同学有个04的，现在孩子比我们那会儿会读书多了”当事人说了句听着不怎么对劲的话。“谢谢，你直接点我时愿名字好了”之后又是无尽且无情的笑声。

“我最近看一个辣评，‘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于书函缓了一会又爆出金句。还没轮到时愿说话，顾嘉屿就接上了，“年下也称姐，谁都没她野。”“快别说了，我笑得爬不动了。”估计全中国找不出第二组爬泰山讲笑话的人了。

“时导游，汇报一下位置”顾嘉屿最先爬不动了。“还有一半，”时愿看了眼旁边斗母宫的指示牌。“这么快吗？”肖汶愈有点惊讶。“不是，是还有一半，就到中天门了。”时愿接上后半句话。

“正常泰山得爬4~6个小时，天亮之前，肯定爬得上去”沈嘉年安慰了一下大家。“我提醒一下哦，明早4：18日出”许谙樹泼了下一盆冷水。“你也说了是正常，但你看看这群人，除了咱三个，谁正常?”时愿拽着许谙樹的手上了坡，没敢抬头看剩下三个人飞过来的眼刀。

后面就没再讲什么笑话了，大家都抓紧时间往上爬，只是到中天门，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许谙樹要了半个冰镇西瓜分给男孩子们，又买了两块常温的给时愿和于书函。

“我也想吃冰的，就吃一口！”说完时愿顺着最边角啃了一口许谙樹的，就老老实实坐着了。所谓的冰镇西瓜，其实是用冷水存储的，也算不得太冷。小时候每当有人用抽水机抽地下水浇菜，时奶奶就会让时愿抱一个小西瓜放水池里。等菜浇好了水，西瓜也就沁出清甜的凉意了。

到了这里，人才开始慢慢多起来。盛夏的山顶，温度不至于太低，往年出租的大衣今年仅提供“购买”这一个选项。时愿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招呼大家继续往上爬。

“十八盘还要走两个小时呢，我觉得我们上去找找位置，就能看日出了”她这样解释。

后半程也没有拍照，有的只是间或的闲聊，因为肖汶愈说三更天的泰山拍起来像是鬼门关，不如下山再说。结果下山时候，几个人又都跑去抢缆车了，就不了了之了。但这也是后话了。

“你们困不困，上次来的时候我给小伙伴放痛仰的《再见杰克》，她说我没品味，气得我想把她推下去。”时愿歪头和大家抱怨。“是那个‘你知道什么是当当当当当吗?’我听过他们现场。”于书函接了一嘴。“还是你有品味”复又笑起来。

再次中场休息的时候，于书函和时愿说“要是有罐冰啤酒就好了”，时愿没敢接话。

“她喝酒会耍酒疯”顾嘉屿替她解释，尔后戏谑道“你们这种最高学府的好学生也喝酒?”“又是专家说的吧?我每次学疯了出去喝酒，就怕专家给我拍下来说我是‘老鼠屎’，毕竟他们天天吹我们没有抽烟喝酒的。不过挺扯的，学校里在校生就好几万，再加上那么多的留学生，还有之前毕业的。怎么可能没有人抽烟喝酒啊？”

“许谙樹他们学校也是，网友总是这样臆想不存在的事情，人为造神，复又把他们拉下神坛，加以批斗。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即使有，也是按照不同的标准。”时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