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亲成了
老村长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遇上这么没脸没皮的老娘们！
先是扯着两块布说事，一口咬死用布换了媳妇。后来被一一辩驳之后，又揪着王永福不放，非说是他扯了自己衣裳，耍流氓。
绕来绕去，一会又绕到两块布上，这回不说是媳妇了，就说成了是带回去养的养女。总之就死皮赖脸，死抓着江姜。
后来妇女主任把赵姐带过来，还有程仇的奶奶一块作证，证明江姜已经说了亲，根本不存在再给谁做养女的荒唐事。
这下韩盼弟还不服，又讲到了杨梅村摁着她的几个男人对她上下其手，耍流氓，还嚷嚷着要抓他们。一点脸皮都不要了，扯来扯去，一点也没道理可以讲，泼皮无赖都没她这么难缠。
老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烟杆子敲得梆梆作响。恨不得冲进猪圈蒯一勺猪大粪糊了她的臭嘴！
“进步还没回来吗！”吵了一早上，嗓子眼都直冒烟，老村长端起一大碗凉白开狠狠地灌了下肚，吐了一口浊气，脸上露出瞋目切齿的神色，道。
“来了来了！”一个在门口守着的村民连忙喊道。
民兵队长赵进步领着水涿村的村长熊高明快步进了王家院子。
“熊大，你可得给老姑做主啊！这杨梅村的人都不是东西！一个两个都往我身上扒拉！我不活了我！这什么世道！”一见到熊高明，韩盼弟扯着嗓子嚎叫喊得比窦娥还冤屈。
“行了！可别丢人了！”熊高明哪里不知道这个便宜老姑是什么货色，他们水涿村的人脸都给她丢尽了！还好意思嚷嚷。
“熊大！我可是你老姑！你帮着外人都不帮我？！”衣衫不整的韩盼弟眼泪鼻涕往袖子上一蹭，指着自己敞开的衣裳，露出里头红艳艳的肚兜子，腋下黑乎乎的腋毛还打着溜子往外呲，着实辣眼睛的很。
“哎哎哎，韩大嫂，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人在呢，赶紧把衣服穿穿好。”熊高明赶紧拿袖子挡着眼睛，呵斥道。
“穿什么穿！他们敢扯我衣裳，摸了我，现在反倒是不敢看了？！”韩盼弟一点也配合，反而是叉起了腰，故意挺着胸脯，叫嚣道。
“你个老东西！我家老母猪都比你强，谁稀得看你！又干又瘪的！也好意思拿出来嘚瑟！”一个帮忙摁住她的村民的媳妇，也是个泼辣的，跳出来呛她，道。
她的话一出，惹得周围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够了！还不嫌丢人咋的！”熊高明脸上窘得一脸火|辣辣的，他就多余来！
“熊大！你个软蛋！你老姑被人指着鼻子骂，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怪不得老婆跟人跑了！谁跟着你谁倒霉！”原以为多个帮手的韩盼弟没曾想他这么不顶用，白瞎了她等这么久，呸！啥也不是！
“韩盼弟！你给我闭嘴！你自己打得啥主意你心里没点数吗！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熊高明气得脑袋嗡嗡的，咬牙切齿地吼道。
“反正这个儿媳妇我是要定了的，你自己看着办吧！”韩盼弟一点也不怵，索性就摆烂了，道。
“儿媳妇？你儿媳妇周大红还在你家水井里头泡着呢。”熊高明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腻烦的神色，恨声道。
“什么？”韩盼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被你卖了的周大红，昨晚上逃回来，跳你家井里去了。我来的时候还没捞上来呢！”熊高明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不拿儿媳和孙女当人看恶毒婆婆。
“周大红还留了一封血|书，控诉你亲手打死了孙女小翠，还把人扔河里，谎称走丢了。这里的事情解决完，你还要去一趟派出所。”熊高明也不跟她虚与委蛇，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狗头铡压在脖子上才知道痛。
“胡说八道，小翠就是走丢了，是那个挨千刀的周大红爬墙被我抓了个正着，报复我！”韩盼弟一口咬死是污蔑，梗着脖子嚷嚷着冤枉。
“那个我管不着，上面会派人下来调查。这摊子事，你怎么说，拐卖妇女儿童，强买强卖，还把人打了。”熊高明不跟她扯那些。
“你听他们满嘴喷粪，小丫头就是我用两块布换来的。我换来的小丫头，不听话，打她两下别人管不着！”
“简直胡扯八道！”还用布换的，现在是新中国，不是旧社会，买卖人口可是犯法的！
熊高明看着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跟在高大青年的身后，半边脸肿的老高，神色惊惶，受了很大的惊吓，神魂未定地躲在那人后头，半点不敢靠近。
“你自己来看看，你把人打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嚎得比谁都大声！”他指着瑟缩在自己对象身后的江姜，吼道。
韩盼弟指着她，张嘴就想反驳什么，程仇冷眼扫过，眸中毫无温度。前者脑海里闪过他拿着斧头劈过来的画面，张着嘴突然就哑了声。
昨晚他那眼神，她到现在都不敢回想，昨晚要不是那小丫头在自己手里，她感觉这个男人真的会把自己劈成两半。
一想到这里，她就头皮发麻，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有程仇在震慑着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赔了三十块医药费，连那两块布也赔了进去，原本还想耍赖皮赊账，王建芬不同意。商量了之后，是倒霉催的村长熊高明先拿出现钱垫付的。
这事情刚解决完，派出所的人也到了，不由分说地把吓得尿了裤子的韩盼弟一把绑在斗车上，带走了。
“呸！真晦气！”王建芬拿着水瓢泼在地上，一脸咬牙切齿地抓着扫帚冲刷着地面，恨声道。
“这老娘们也是够狠的，把亲孙女打死不说，还给扔河里了。”刘婶子的男人摇头晃脑地啧啧两声，背着手边走边道。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可不兴乱说。”刘婶子知道王建芬和韩盼弟是亲戚，还在她院子里呢，怎么好这么说，赶紧道。
“怎么不是！她都吓的尿裤子了。你要是没点猫腻，能吓成这样！”刘婶子的男人瞪了她一眼，哼了声。
“……”我滴个娘哩，可别说了！这狗男人怎么就不懂看眼色！
“哎，原来江姜已经有对象了哈。小程这小伙不错，有把子力气，在城里还有工作，以后江姜可享福哩！”瞧把刘婶子急的，连娘家方言都秃噜出来了。
“也是巧了，昨儿下午才定下的，就惹了这事端。”王建芬原本想压着一阵的，都和赵姐说好了，现在倒好，白瞎了。
她就纳了闷了，前一阵还发愁江姜这样的，以后不好找人家，才多久的功夫，咋就成了香饽饽了。
哎，罢了，这样也好，省得那些不三不四的狗东西来惦记。
……
事情都解决了，程仇看着周遭或是隐晦或是调笑的眼光，抿直了嘴角，抬起脚要走，后脖子一紧，衣角被拽住了。
他往后瞥了眼，捏着他衣角的白皙指尖，又抬起眼皮，视线撞上了她微红的眼眶，顿时有些觉得头疼。
“放手。”他回过头，不看她，声音很冷。
她咬着下唇，指尖往里捏得更多布料，攥得死死的。
程仇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片刻后，感觉到她的指尖松了松，捏的布料少了一点，再少一点，直到完全松开。
身后传来隐忍的抽泣声，他的眼眸一暗，转过身，伸手盖在她的发旋上。
她的身子颤了颤，像是想说话，但一张嘴就打了个哭嗝。
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嘴，脑袋压得低低的，只露出羞红了的耳朵尖。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我上午还要上工，晚点找你。”程仇伸手碰了碰她的耳朵尖尖，声音仍是很冷淡，却是如六月山林里的清风，沁人心脾。
“嗯。”江姜被耳朵上一触即离的温热温度惊了一下，原本稍微退下一些的热度，‘噌’地一下，瞬间卷土而来，从脖到耳朵尖上一片涨红。
程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穿过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出了院子，径直离开。
江姜垂着脑袋在一片哄笑中快步回了屋。
双手捂着脸，有些难为情地看了一眼搁在矮桌上的镜子。
“？？？”她，她怎么成这样了？！又红又肿，眼睛都眯成一道缝，脸上还擦着茶油，油亮亮的反光，看起来锃光瓦亮的，就这！
昨夜她没照镜子，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脸成啥样了。
所以她昨晚一直到刚才，都是顶着这个猪头一样的脸跟他呆了这么久？！
“让我原地去世吧！”她哀嚎了一声，仰面倒下，后脑勺还磕了一下硬邦邦的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哎哟，我的妈呀！吓我一大跳！”端着粥进来的王致远吓得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米粥给打翻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朝她吐槽道：“姐，脸都丑成这模样，还做什么鬼脸，忒吓人了。”
“……”确认过眼神，是姐弟之情，但不多。
“妈熬了米粥给你，说这个养人。让你多喝些，不够锅里还有。”王致远将白米粥搁在矮桌上，又从口袋掏出一颗鸡蛋，塞给她。
“爸给的，让你滚脸消肿，滚完之后记得吃下去，才消肿快。”王致远眼睛盯着鸡蛋，猛咽了咽口水，道。
“替我谢谢王叔，还有芬姨。”江姜拿着自己的手帕，包裹好有些烫的鸡蛋，放在脸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那我先出去了。”不能看了，再看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等等。”江姜从口袋掏出昨晚的鸡蛋，塞进他的手里。
“姐，你就是我亲姐！”王致远惊喜非常地塞进自己口袋，朝她谄媚地道。
“马屁精！”江姜正用鸡蛋滚着脸，不好做表情，瓮声瓮气地白了他一眼，道。
……
程仇刚回屋，周程氏就敲响了他的屋门。
“江丫头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那个女的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阿九……”周程氏叹息了声，将熬好的玉米碴子粥和小麦窝窝头搁在他的桌上，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着怎么开口。
“我不讨厌她。”程仇知道奶奶怕自己心里有疙瘩，满腹忧心。
“我明白的，她和她不一样。”后一个她字，程仇咬的很重。
“我知道你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妈妈。别的我不说，就当年我收养她，将她抚养成人这件事而言，并不后悔。你的妈妈是个很优秀的人。”周程氏何尝不知道他心里的怨。
儿媳妇那时候对她，对她唯一的儿子那简直是恨之入骨，连自己亲生骨肉的名字都取名程仇，直白地告诉他们，他们姓程的都是她的仇人。自程仇生下来之后，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没有喂过他一口奶。甚至连喊一声妈妈都不能，程仇能不怨吗？
“是你爸当年的做法不对，方法太过偏激了。到底是我没有教导好你父亲，让她受了委屈。耽搁了她的前程。她没有错，你也没有错。不该让上一辈的恩怨成为你的枷锁。”周程氏看着沉默不语地吃着窝窝头的孙子，希望他能够过了这道心里的坎。
“其实我也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自由恋爱，是我老婆子老顽固不开化，自作主张给你说了这个亲。”周程氏‘唉’了一声，神情有些哀切地看着已经二十四五的大小伙子了，却仍然是孑然一身，她心焦的很呢。
“奶奶今年已经六十好几了，说不得哪天两脚一伸就走了。我这辈子该享的福，该吃得苦都经历过了，倒是没什么遗憾。可是，我的大孙子你呀，我走了，这个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周程氏脸色黯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里满是心疼。
“你这个人，性子倔，一旦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的。身边没个贴心的提醒你吃饭穿衣，烦闷时，又没个人和你说说体己话。就是别说逢年过节，就是平时回到家，冷锅冷灶，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我只要想到这些，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心里闷得很。”周程氏越说越觉得心里难受，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奶奶，哭不出来就不要硬擦。”程仇喝了口粥，感觉眼睛有些熏得受，换了一只手端粥碗。
“皮牙子切太多了，熏得慌。”被呛得鼻酸眼红的周程氏抖了抖袖子，掉下一小撮切得碎碎的皮牙子，抽了抽鼻子，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
“奶奶，你不用这样，我说了，不讨厌她。”
“哼，是不讨厌。天天跟着人屁股后头藏着掖着偷看，能是讨厌么。”周程氏着实看不惯他这做派，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国家早就提倡自由恋爱了，这么好的条件也不知道行动起来，还得她这个老婆子来牵线。
“姜丫头可是个好姑娘，你可别仗着自己多吃几年饭，欺负人家。”周程氏总觉得一向清心寡欲大孙子看姜丫头的眼神算不上什么清白，提前给他紧紧皮，还没领结婚证呢，可不能乱来，坏了人家的名声。
“不会。”程仇看着瞎操心的奶奶，脸绷得紧紧，似乎不满意她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孙子。
他要是那样的人，她还用得着操心他以后会孤独终老，整宿整宿睡不着吗？还是说这话只是哄骗自己而已？
“姜丫头不一样。”能让冷心冷情了这么多年的他动了心的疼，能一样吗？就怕他是老房子着了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才思敏捷的，哪里像个老太太，瞧这个劲头，您老能活到九十九都是保守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