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糖就好了
原本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江雅躲在公共卫生间的其中一个隔间,捂着嘴,半点不敢出声。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下班发现落了东西,折返回办公室拿个东西,没想到就被奇怪的人盯上了,还紧追不舍。
脚步声逐渐靠近,像是故意踩得沉重,他的每一步都在空荡的卫生间里大声地回响着。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鼓槌重重地敲到她紧绷的神经上,江雅生怕自己忍不住尖叫出来,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蜷缩在角落,一动都不敢动。
她透过厕所门下端缝隙,看到一双穿着皮鞋脚就在自己所在的厕所门门口停了下来。
叩叩——
并不结实的厕所门,轻轻晃动了几下。
江雅瞪大了眼,心脏‘咯噔’一下,呼吸都停滞了,惊恐地看着抖动不已的门。
“老大,办公室和排练室都没有。”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道。
“看来是被她逃了,今天就算了,派几个人守在这,她总不能一直不上班,走吧。”尹泽宇眼眸盯着紧闭的厕所门,嘴角微翘,语气却是截然相反,带着几分遗憾。
江雅盯着那双脚,转了个方向,转眼就消失在了门缝处。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好似他们已经放弃寻找她了一样,等到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她才扶着墙壁慢慢起身。
蹲的太久,脚都发麻了。
略略等了一会,她才试探着拨开门闩,缓缓地拉开门,正对着她的洗手盆旁赫然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怎么会是他?!
“尹泽宇!”她瞪大了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朝一脸震惊的江雅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缓缓地开口道:“阿,找到你咯。”
这开玩笑式的口吻,好似两个人在玩充满童趣的捉迷藏游戏。
与他根本没有什么交集的江雅瞧着他这样熟稔的语气,心里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她咽了咽口水,从厕所隔间慢慢走了出来,背部紧绷着,脸色有些微僵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他并没有说话,往后撑在洗手台上的手微微一发力,站了起来,踱步到她的一步之遥处,停下,眸光落在她衣襟上的胸针上,道。
江雅顺着他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下意识就捂住了领口,她今天的裙子领口是鸡心领,有些低。
她带着羞恼的动作,却换来了他的嗤笑。
“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尹泽宇鄙夷的眸光和毫无遮掩的嫌弃就像狠狠地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打了一个响指,在外头候着的叶福立即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从来不碰脏东西。”尹泽宇朝叶福偏了偏头,后者会意。
高大壮硕的他像是抓小鸡崽似的,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往上提溜起来,双脚瞬间离地的吓得江雅大惊失色,闭着眼大喊救命,抬起脚来要去踹他,只觉衣领被揪了一下,紧接着就手上被桎梏的力量陡然一松,她的脚来不及放下,直接屁股着地,摔了个人仰马翻。
尹泽宇的习惯,叶福很清楚,并没有傻不愣登地将胸针递过去,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理所当然的招摇过市,人长得不怎么样,胆子倒是挺肥的。”尹泽宇双手插着裤兜,俯下身,轻缓的声音透着赛雪欺霜的冷意,让江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尹泽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低低地笑了声:“你以为这个东西,就许岱那点工资能付得起?”
江雅瞪大了眼:“难,难道是……”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闹了个乌龙,她一直以为这个是许岱送给江姜的礼物,以为许岱对江姜有意思,心里不知道恨了多久,谁知道这原来不是……
“不问自取是为贼,这句话你应该不陌生吧。”他垂眸盯着她心虚的眼睛,威胁的意味十足。
“东,东西你已经拿回去了。而且,我也,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你的。”江雅试图和他解释,但是尹泽宇压根没兴趣听。
他直起身子,回过头与叶福道:“人赃俱获,联系一下保卫科。”
“不不不,不要,千万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联系保卫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江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赶紧爬起来求饶,道。
“不好意思,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的价值。”尹泽宇晲了她一眼,这眼神轻蔑得就像看一个垃圾。
江雅脑子翁的一下,整个人都慌了。
叶福抬脚就要走,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想到了江姜,大喊出声道:“江姜!对,江姜!”
他方才说,这个胸针非常贵。这么贵重的东西就随手送给了才见了一面的江姜,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送贵重东西一面之缘的人,除非他有所图。
“我,我可以帮你!”想通了这一点,她赶紧表示自己是有用处的。
“帮我?”尹泽宇脸上淡淡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
“就凭你?一个心术不正的三只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明晃晃地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一向被人捧着的江雅一再被他唤作小偷,心里怄得要死,却也不敢作声反抗,只能难堪地撇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不过,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尹泽宇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似乎又改变了主意:“你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
江雅见事情似乎有转机,赶紧表态道:“我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不。我需要的是……”他摇摇头,眉间轻轻抬起朝她一笑,道:“你什么都不要做。”
“……”江雅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怎么?做不到?”
“做得到!”这回她倒是答应的很快,生怕答应晚了,他又反悔了。
“不过,据我所知一个小偷的信誉……几乎等于零。”尹泽宇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反悔。
这给江雅吓得,怎么说好的还能反悔?!
“啊,有了。”尹泽宇朝叶福招招手,叶福会意,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从口袋掏出来,塞进江雅的手里。
“你知道怎么做了?”
“我……”江雅犹豫了,这要是写了,不就多了个把柄在他手上吗?要是,他直接拿去给保卫科……
“你莫不是以为你还有得选?”尹泽宇看着她迟迟不动笔,轻轻地笑了,在笑她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江雅面如土色,也是,她根本没得选。
她俯下身,亲手写下了保证书,末了,叶福还贴心地给她准备好了印泥。
摁下指纹后,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尹泽宇看着叶福将东西都收妥帖了,心情不错朝她道。
“……”江雅抿着嘴,一语不发,此时此刻的她非常非常非常不想看到他得意的嘴脸。
……(艹皿艹)
事情办妥了,就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了。
俩人大摇大摆地出了文工团。
司机已经打发了方才从影视城请来的几个群演。
见两人出来,赶紧上车开过去候着。
“怎么样?尹工,我这活干得不错吧?”司机笑着问道。
“不错。”
能从严苛的尹工嘴里得到‘不错’这两个字,可不容易。
司机第一回帮忙做事就得到了嘉奖,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叶福见他不过是请了几个群演就得到表扬,自己这一通忙前忙后的,屁话都没有一个。顿时觉得心里不得劲,一脸幽怨地看向尹泽宇,壮硕得跟个小山似的大高个却缩在他身边,委屈得都要哭似的。
尹泽宇被他盯得恶寒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开口道:“自家人干点活,还委屈你了?”
果然叶福一听到‘自家人’这三个字,低落的情绪瞬间被他一拳打散了。
尹泽宇说的是‘自家人’!那不就是把他当兄弟了!也是自家人干点活谢来谢去的多见外!
瞬间就被哄好了的叶福有些得意地扫了司机一眼,然后从口袋摩挲了一会,砂锅大的拳头横在尹泽宇的面前,缓缓打开,上头静静地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给你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憨憨一笑道。
“……”尹泽宇看着这个浑身透着憨气的傻大个,第一次这么具象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一向不爱吃甜食物的他原本想要拒绝,但是看到叶福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修长漂亮的指节微弯,捏住了那颗在他宽大掌心中显得格外小的奶糖。
在他殷切地眸光中,硬着皮头将奶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口腔的温度将裹在外层的糯米纸缓缓地融化了,带着厚重奶味的甜在舌尖弥漫开来。
甜,是真的甜,只是比他想象中黏腻的甜不一样,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糖,还是我哥哥机灵,逢年过节的时候,跑到邻居家拜年,帮忙做些活,蹭一点糖碎,放到热水里搅拌成糖水,这样,我们大家都能尝到糖的味道。”
“我哥哥经常说,生活过得苦不怕,。”叶福将糖塞进自己的嘴里,声音有些模糊地道。
他嘴笨,脑子也不灵光,除了一身蛮力,实在没什么长处。
尹泽宇很聪明,会说好几国的外语,那些一沓一沓蝌蚪一样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研究所好多人研究来研究去都没有头绪,他看过几回就解决好了,他还住着大房子,里头堆着好多好多他见都没见过的叫古董或者是什么艺术品的东西。可是,他总是不开心,脸上笑着,眼睛却没有笑。
虽然尹泽宇从来不说,但他就是知道。
那个叫江姜的姑娘,能让他的眼睛笑。他在那个姑娘的身后,做了很多很多事。
比如通宵做完实验,专门赶在去帮人做不是自己分内的考核,只为了匆匆见她一面。
比如明明知道她的对象让人故意牵制住他,不让他靠近。他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轻易如愿。
比如她生日快到了,他每天从实验室回来就是打电话,拜托这个,请求那个,为的就是给她一个最好的礼物。
因为她对象派来的人阻挠,只能委托别人代为转交,偏偏还遗失了。
明明做了这么多,可他却说喜欢不一定就要拥有。
叶福脑子笨,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自己,他很难过。
他难过的时候,就会吃糖,嘴里甜了,心里也会甜。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才能心情好一些,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他偷瞄了撑着下巴,看着车外风景的尹泽宇,见他眉宇间的褶皱舒展开来了,心想道:果然,没有人能抵挡得了大白兔奶糖的魅力。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提一提涨工资的事儿,这大白兔奶糖实在是太贵了。他就这点子工资,往家里寄一半,剩下的钱,自己还得餐餐吃肉,每回买糖都得省吃俭用,手头实在是太紧了。
“有事就说。”许是真的糖有效果,尹泽宇见他偷瞄了自己好几次,都没有呵斥他。
“尹泽宇,能不能给我涨点工资。”叶福看他心情不错,趁机开口道。
“自家人谈钱多伤感情。”叶福的所有开销他都知道的,除了寄回家的钱,剩下不是食堂买肉就是商店买糖。从来不会多留一分钱在身上。
“可是谈感情伤钱啊!”这会子他又不憨了,精明的很。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尹泽宇双手交握,嘴角微勾,看向他道:“哦,涨工资这事儿我可以考虑,只是,在这之前,我记得昨天,客厅摆着的那对玉如意,怎么就断了呢,啧,隐约好像有人跟我说那玉如意拿来砸核桃挺好使的。”
“都,都是自家人谈钱多伤感情!”尹泽宇一提这茬,叶福立马心虚了。
“哦,是吗。那我们来谈谈工资的事儿?”他挑了挑眉,道
“不用不用,我就是那么一说。”叶福连忙摆摆手,满脑门子的虚汗。
“真不用谈?”尹泽宇很是真诚地看着他,问道。
“真不用,真不用!”叶福哪里还敢谈什么工资,不扣工资他都阿弥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