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后记二
他们在飞霜谷的小楼里住了一段时间。
白天, 她偶尔也会给弟子们上课，提着昆仑剑在半空中挽出一朵剑花，凌厉又缥缈。那魔头就躺在了房梁上, 叼着根草懒洋洋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还拿着本本子画她。
她好奇地翻开一页, 就看见了一只白萝卜举着根火柴到处刺人。
岁：“……”
有时候她低头翻书的时候, 再一抬头，就会发现底下的弟子里混入了一只头顶魔角的小魔头，他还会懒洋洋地凑过来，拖长调子叫她“小岁师尊”。
魔神浑然忘记了老牛吃嫩草事件, 毫无心理压力地扮小魔头。
闲下来的时候, 大魔头就会拉着她去飞霜谷外的小镇里闲逛。
有时候朝照月也会来, 和她抱怨傻瓜弟子们, 抱怨宗门忙不完的事。
魔：很忙么？
魔：可是为什么每次他和岁岁单独出来的时候, 他都能准时出现？
魔：他不觉得自己有点太亮了么？
朝照月笑而不语：
是不是觉得他很碍眼，很多余？
呵呵, 他是不走。
朝照月：这都是抢他妹妹的福报。
她经常能够感觉到朝照月和燕雪衣在用眼神打架, 但是当她一回头, 两个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反倒是阿娘不再对魔神哪哪不顺眼了。
她问阿娘为什么。
阿娘就瞪她：“你吃面, 他吃葱, 这样挑食都有人让着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是因为——
菩提神树知道, 天道是世间的过客。
她又保留了七情六欲, 那种虚无感就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更加强烈。要是有个同类陪伴着, 可抵岁月漫长。
一直到某天早上, 发现飞霜谷的灵草都长得比别处高了三寸后, 朝今岁知道, 要到了告别的时刻。
每一次，她最多都只能在飞霜谷待三个月。
归位后，魔神和天道的久居之地，都会沾染神力，若是一直住在飞霜谷，对于人世间的平衡，就是一种破坏。
窗前的白衣天道看着远方：成神后，当真是人间的过客了。
幸好她还有家。
——九重天上，她和他的家。
*
魔神和天道回到了九重天上。
不过，关于到底住在谁那里这件事，倒真的是个问题。
他们先是一起住在了六合殿里。
魔神万年前，把六合殿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每天想着炸掉六合殿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踏入这里的一天。
当时魔神想：吾就是死，也不会踏入六合殿一步！
如今的魔神：淡定踏入、登堂入室，六合殿的桌子都要和她摆个情侣款。
一开始，他们的确在六合殿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直到了某天夜里，她一转头，发现他失眠了。
魔神阴沉地坐在了榻上，面色十分凝重。
她问：“燕燕，怎么了？”
青年面色扭曲，痛苦道：“太亮了。”
六合殿里亮得像是住在太阳上，到处充满了光明。
还很吵，外面的鸟喳喳叫，魔神还不能出手拍死。
他很想找个阴暗的角落静静。
岁：“……”
第二天，她就和他一起搬到了魔神殿。
魔神在黑暗里懒洋洋地舒适眯眼之时，发现她失眠了。
她转头幽幽地问：“燕燕，你不觉得有点怪么？”
魔神：“哪里怪？”
她说：“这里好像个棺材。”
有种入土为安的死寂感，没有光，没有声音，伸手不见五指。
她一闭眼，就感觉自己嗝屁了。
魔：“……”
他们干脆去了一趟魔界，把魔宫给搬了回来。
搬魔宫的同时，魔神决定把魔界的事也给一并处理了。
如今的魔界，是冉羊和红娘主持大局。魔神归位后，也选择了和天道一样不再干预魔界的运行。他没有明确说自己卸任，只是再也不会在魔界露面。
这样时间一久，魔尊的存在感就会削弱，届时魔界自然会有新的秩序建立。
他只是提着酒，与她一起去见了红娘、冉羊……还有那些从前与他一起打天下的魔族旧友。
他们依依不舍，虽然时常魔尊喜欢把人进万魔窟，但魔尊也算是个不错的上司，还有一起白手起家的的情谊。
尊上却朝着他们挥挥手，牵着自己的心上人消失在了魔界。
他们两个把魔宫给搬去了九重天，顺便把小眼睛也给揣走看大门去了。
魔宫被放到了神域的范围里来，放在了六合殿和魔神殿的中间。
这样，烈日不会灼烧黑暗，黑暗也不会吞噬烈日，他们找到了新的平衡。
岁：不用睡棺材了，真好。
魔：不用睡太阳上了，真好。
……
后来，人们总是忍不住好奇，那个当初大名鼎鼎的魔尊，到底去哪里了呢？
知情的魔越来越少，但是魔族都知道红娘是魔尊的心腹，时常要追问她。
红娘就会说：
“很久很久以前，魔尊有一个小月亮。”
“后来，魔尊追上了他的小月亮。”
……
百年后，天道和魔神回到了魔界。
发现魔界流传着凡间《嫦娥奔月》的故事。
她打开一看：嫦娥长了一对魔角，神似魔尊。
魔魔头：“……”
——谁特娘的造谣啊！
谁去奔月了？谁抱着兔子看人砍树啊！
*
他们经常手拉着手，天南海北地到处走，过年的时候就去飞霜谷串门，偶尔去围观一下熟人的爱情故事。
不过，职责在身，闲了两年后，魔神和天道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连回九重天上的时间都没有了。
魔神主杀伐，天道管新生，各自掌管一半的轮回。
有时候业务上也会有冲突，比方说魔神的簿子上让人死，天道的簿子上让人活，从前魔神和天道会因为这种业务冲突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现在的魔神和天道——
“剪刀石头布吧。”
仅仅是管轮回，他们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魔神和天道，还要时时监控着人界、修真界、魔界三界的动向。
修真界和魔界有魔神和天道坐镇，不容易出现意外；反而是凡间因为人数众多，时常有意外发生。
魔神的簿子上会推演出王朝的覆灭时间，但是若是有一两个关键人物没有按时出生，天下迟迟不发生变故，秩序僵化，民不聊生。
这时候，天道和魔神就要改头换面去人间暗中操盘了。
她能掐会算，最喜欢装作世外高人，穿一身白衣，举着一面算命的招牌走街串巷，遇见了命定之人就开始忽悠他去结束乱世、建立新秩序；
魔神就喜欢当刺客，半夜三更拿着匕首去刺杀人，人嘎了，天下不就更乱了么？
就是，算命的和刺客经常狭路相逢——
算命的：我就说怎么忽悠一个死一个？
刺客：老子就说怎么噶一个又冒出来一个？
有时候人间的情况很复杂，光是去当世外高人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比方说，就在朝今岁成为天道七十年后，《不测录》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两个关键人物失踪了。
从前的轮回没人管，经常有遗漏发生，导致那两个关键人物根本没出生。
天道不得不亲自下凡。
她捏造了一个身份考了个状元，想要匡扶社稷，扶持几个忠臣良将出来稳定秩序。
然而她穿着状元服踏入金銮殿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皇帝身边的头号大奸佞。
对方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状元郎，好风流的品貌。”
她：“……”
她：“燕公公，好久不见，怎么混成这样了？”
大魔头：“……”
混成这样，还不是有个杀千刀的死太监没出生，魔神不得不亲自下凡当反派。
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唇枪舌战。
他对她冷嘲热讽，她便凌然以对。
两方都气场强大，一旦交锋，周围人都要退避三舍。
等到下了朝，奸佞就慢悠悠道：“状元郎，且留步。”
周围的人都同情地看向那个清冷的少年状元。
他们以为她被这个死太监叫过去一定完犊子了。
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俩手拉手吃饭去了。
他们俩一边吃，一边对自己的工作开始了批判。
就算是天道和魔神，只要是干活的，没有不对自己的工作有抱怨的。
天道觉得管人间事实在是难得很，不如在修真界天打雷劈来得简单；魔神也要抱怨众神死得太干净，什么破事都要落在他们俩的头上。
魔：“不过，天道还是比魔神好些的。”
她：？
魔幽幽道：“至少不用去扮个死太监。”
天道笑得好大声。
这一下凡，就要以这个身份待十年，还不能露馅。不然一旦被人戳穿，他们又要重新换个身份干活了。
等到人前，他们又立马装作和对方不熟的样子。
但是一想到要装不熟装个十几年，奸佞的脸就扭曲了，越发阴沉了。
他想：不能这么下去了，九重天的人手太少了。
而且因为人手不足，轮回两个人根本管不过来，这种需要自己亲自下去顶着的活儿，一定会越来越多。
魔神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众神齐齐沉睡的真相——他们到底是真的为了天下苍生，还是因为干了几万年的活不想干了？
魔神的耐心实在是没有天道那么好，她能够装作和他不熟装得炉火纯青，魔神就不行了。
前脚，他们两个在朝堂上吵完架，后脚魔神就在人少的地方，把她一拽。
她只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黑暗里，长发青年直接把她按在墙上，亲了上去。
她问那恶犬又发什么疯？
“岁岁，你刚刚骂我的样子真好看。”
她：“……”
她想：当太监当久了，都当变态了。
想到他要当十几年的太监，她就忧心忡忡起来：这恶犬的精神状态本就不正常，要是以后更加不正常了怎么办？
她也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因为九重天的人手严重不足，大部分事情都要他们亲力亲为，实在是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魔神和天道都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们从轮回里，找到了一些功德加身的亡魂，美名其曰：得道升天——
实际上就是去九重天打杂。
于是魔神和天道的草台班子，勉强搭起来了。
不过，还是不够，这些人不是真的“飞升”的修士，是没有神力的。
天道和魔神，齐齐瞄准了朝照月。
——朝照月，危。
朝今岁开始隔三差五关心哥哥的剑练得怎么样了，魔神也开始隔三差五就给大舅哥送天材地宝，每年过年回来，都对朝照月态度好了不止一个度。
朝照月：？
……
最开始忙碌的百年过后，天道和魔神终于停下来了，有空休假了。
他们去了众神沉睡之地。
当初在洗心池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与他谈起过去的时候，大魔头突然间问她：
“你到底说了什么，他们才改变了主意的？”
——魔神九死一生的大劫，最后却平平顺顺地度过了，一定是有猫腻的。
魔神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什么。
她说：“也没什么。”
魔神以为她不愿意说，就和她慢悠悠地逛着，他想：时间长得很，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的，他可以慢慢等。
可是下一秒，她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她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命运相连，同生共死。”
他的心脏突然间紧缩了一下。
魔神的一生看似风光无限，可是作为一把刀，根本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就连魔神自己，都不是很在乎。
可是在他以为自己远赴一场九死一生的赌局之——
有个人，用自己的命为赌注，押他性命无虞。
她在乎。
她却抬头，笑了：“燕燕，你看。”
魔神的壁画里，有两个人。
壁画上，面无表情的魔神跟在天道的后面，抱怨道：
“太亮了，吾要睡不着觉了。”
“你怎么能把吾的神域搞成这个样子？”
走在前面的少女回头，很自然地亲了他一下，“好了燕燕，再挂一个就好了。”
于是，万年前那个自闭又冷漠的魔神就不说话了，任由她把壁画里黑黝黝的一片装点得亮堂堂的。
……
她看了壁画许久，要往前继续走，身后的大魔头却不动了。
她转头奇怪地看他，顶着两只魔角的漂亮大魔头，突然凑了过来。
——他也要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