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青梅竹马少年时（一）
01.
朝今岁一觉醒过来, 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她托着腮看着自己的小短腿，扭头一看铜镜，破看见了一个包子脸的小姑娘。朝照月还在外头疯玩, 玉婆婆坐在门槛上守着灵米粥, 她的脚边趴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奶狗。
回到了明月山上当小孩的日子很难熬。
尤其是朝照月正在人憎狗嫌的阶段，天天揪她的包包头；还要忍受朝太初的指责, 最重要的是, 堂堂天道, 现在还要写功课——
双份的。
带上冤种哥哥的那一份。
她一边叼着笔，一边盘着小短腿抱着簿子思索, 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百年大计。
冤种哥哥抢过来一看，就发出了惊天的爆笑——
小短腿计划五十年谋权篡位、六十年拳打朝太初, 百年飞升成为天道。
小短腿妹妹气急败坏, 追着他跑要把自己的计划抢回来。
她严肃地托腮想：不过,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 先去找到现在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小魔头。
但是她发现，她开始遗忘许多事, 那些不属于现在岁岁的记忆, 开始倒退、消失。
她担心在找到小魔头之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是她做了一件事。
她掏出了自己攒下来的灵石，找到了珍宝阁, 买回来一件法器。
——一件可以遮掩魔角和魔气的法器。
很快, 小岁岁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买这条项链了, 她和哥哥抱怨自己的零花钱全都用光了，都没灵石买糖吃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直没有想过去当掉这条项链。
好像这个东西, 非常非常重要，比她心心念念的糖、眼馋很久的小剑都要重要许多。
一直到某一天，她在出游路上，捡到了一只小魔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掏出了那条项链。
小岁岁想：咦，真巧！
02.
小魔头从小就生活在斗兽场里。
那里暗无天日，所有的魔族奴隶都像是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不管他们的年龄多大，每天都要被丢去斗兽场里搏斗给人取乐。
在这里，死亡变得十分平常，奴隶们活得麻木又绝望，每天为了一个硬馒头就能打得头破血流。
但是在这群魔族奴隶里，小魔头显得格格不入。他年纪最小，却是最凶残的一个，就像是一头幼小的野狼，有种说不出来的狠辣劲儿，就连看守他们的人都害怕这只小魔头。
别的奴隶期盼着有一个好买家把买回去的时候，小魔头就缩在了笼子里，漂亮的丹凤眼里，像是燃烧着一团黑色火焰。
别人问他：“小魔头，你难道就不期待么？”
小魔头就慢吞吞地告诉他们——
“我啊，我就想把外面那群人给杀光。”
他小小的身体里，好像潜藏着一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兽。
小魔头孤独又格格不入。
不过，他真的不期待离开这里么？
遍体鳞伤的小魔头，看着外面的大雪落下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想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可小魔头知道，在这里大部分的魔，都活不到看见外面世界的一天。
他从未做过被好心人拯救的梦，小魔头仇恨着这个世界，像是一匹伤痕累累，又透着股狠劲儿的小狼崽子。
一直到有一天，小魔头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小萝卜头。
她把他买回了家。
……
小魔头捧着大包子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说：“我还缺一个侍卫，你愿意跟我走么？”
小魔头知道“侍卫”是做什么的——
很多人都打着买侍卫的旗号把他们买走，但是谁会放心用魔族呢？被买走的大部分的魔族都悄无声息地死掉了，有的被虐待死的，有的拿去喂灵兽，练邪功。
小魔头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他想：小萝卜头，个子小小，心还挺坏。
他的嗓子太久没有进食而干涩，咽下一口热乎乎的大包子，小魔头丹凤眼掀开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点了头。
不管她是要拿鞭子抽他，还是拿他喂野兽。
只要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了。
小魔头如是想。
——这样，惦记着她带他出来的恩情，他杀她的时候会动作很快的。
然而小魔头猜错了。
她塞给了他一条项链，他戴上后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还带他进了宗门，让他去当了个外门弟子。
拿着弟子服的时候，小魔头很困惑地看着和他告别的小姑娘。
他问：“你为什么不打我？”
小岁岁：？？？
小魔头不明白。
那她把他买回来做什么？
她家大米太多没人吃么？
03.
昆仑剑宗的外门弟子待遇很好。
吃得好、睡得好，还可以学本领。
一开始，小魔头以为这里又是另外一个斗兽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拉着他们去送死，于是十分警惕，夜里睡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
但是渐渐的，小魔头发现，这里只要好好学本领就会有饭吃，做错了事都不会被打，还每个月发灵石。
小魔头：这里是天堂么？
小魔头从前活在地狱里，直到许久之后他才理解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不用为了一口馒头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用拼命和野兽搏斗，就可活下来，睁开眼有屋顶遮雨，天寒地冻，有棉衣御寒。
这已经是小魔头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了。
而这种生活，全都是因为那个小萝卜头。
小魔头半夜睡不着都在想：她为什么要把他拉出地狱里来呢？
又不打他、利用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不觉得亏本么？
小魔头时常举着那枚项链看，也开始和其他人打听小萝卜头的事。
小魔头一发问，其他人就纷纷道：
“她呀，是宗主的女儿呀。”
“她哥哥可是朝照月，剑法可厉害了！”
“她天生剑骨，一出生就是咱们的少宗主了，那可是天上的人呢！”
……
小魔头打架非常厉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十分凶悍。
修真界强者为尊，小魔头一开始来到这里，误以为要抢饭吃，于是把所有人都给揍了一遍，霸占了一桶饭，误打误撞就成了这群小弟子们中间的“大哥”。
但是也有人是看他不顺眼的，尤其是小魔头喜欢打听少主的事，就有人背地里冷嘲热讽。
小魔头都听见了，冷笑着把人的衣领拽过来暴打了一顿。
再也没人说这件事了。
可是小魔头的心情变得很差——
因为他渐渐知道了，她真的是天上的人。
她把他从地狱拉到了天堂，对他而言意义重大，他念念不忘，总是要惦记她；
可是对天上的那个人来说，不过是她的一时心软，也许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
不然为什么，再也没有来问过他一句，看过他一眼呢？
小魔头揍完人，揪住了地上的草，恨恨地想着，薅秃了一片草。
但是他一起身回到了屋里，就看见了他的榻上多了一只大包袱。
那里面有很多的吃的，还塞了许多的零嘴。
小魔头愣住了。
小魔头好像没有被小萝卜头忘掉。
04.
小岁岁从小就接受着严格的教育，不能和其他的小孩儿一样出去玩，除了上课、练剑外，就只能被关在明月山上看书。
小姑娘时常坐在明月山的屋顶，远远看着其他的小弟子们在一块儿玩捉迷藏。
她的哥哥就会问她，要不要带她去玩？
小姑娘就立马道：“幼稚！我要看书呢，我才不玩！”
可是被哥哥带着偷偷下山的时候，小短腿跑得飞快，一句话不说，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都是闪闪发光的。
因为她是少主，没人和她交朋友，小孩子们都很聪明，他们不愿意去和她玩儿。
小姑娘托着腮盯着书发呆了许久，心想：是有点寂寞。
小岁岁交的第一个朋友，是小魔头。
小魔头总是让她想起了哥哥捡回家的那只小猫。她也很想去看他找他玩，可是她知道，不能让父亲发现。不然小魔头就死定了。
她于是只是偷偷地给小魔头捎东西，有时候是一些灵石、丹药，有时候是一些小零嘴，还有她认认真真写过笔记的剑诀。
她第一次把东西送出去后，第二天早上的明月山下，突然间多出了一把小木剑。她抓在手里刚刚好，连毛刺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她一开始不知道是小魔头，直到她第二次送了东西后，山下多出了一只彩色的小风车。
她喜欢风一吹就会呼啦啦转的小风车，把它挂在了窗户上；小木剑被她放在了枕头下。
——她终于有朋友了。
她跟着哥哥偷偷溜出明月山去集市玩的时候，又和哥哥走散了。
她想着在集市上找一家书肆看会儿书，就去找朝照月回明月山，谁知道她一转身，看见了叼着根草等得不耐烦的小魔头。
他更加高了，也不像是被关起来的时候那样凄惨了。小魔头长得极好看，就是看上去有点凶，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像是一只狼崽子。
但是一看见她，有点暴躁的小魔头，眼睛就亮了。
他把她拉到了巷子里，小魔头问她：“你哥怎么把你丢在一边？”
她说：“我哥说，男孩子不和小姑娘玩。”
小魔头嗤之以鼻。
他说以后直接来找他，他带她玩，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用力地点头。
小魔头一副街头一霸、成竹在胸的样子，其实从前一直关在的斗兽场里，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就是一只纯纯的土包子；小姑娘养尊处优，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其实一直关在明月山里看书练剑，也是一只小土包子。
两只小土包子凑在一起——
一起吃的糖苹果，他说是世界上的绝顶美味，她也赞同狂点头；
一场老套的皮影戏，两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回去的路上手拉手，两只小土包子都觉得自己今天见了大世面了，约定下次还要一起来玩。
虽然昆仑剑宗管得很严格，他们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儿。
但是她有新朋友了，再也不缠着冤种哥哥了，她惦记着小魔头，总是给他写信。
她一封封信送出去，写得老长老长了。
小魔头每次都非常高冷给她回信：两只魔角。
因为小魔头——他不识字啊。
05.
小魔头对着信发愁。
他不想给人看她的信，但是不让人念信，怎么看懂她写了什么呢？
小魔头：她就不能画画么？老子一个字都看不懂啊！
昆仑剑宗三四岁入门的小豆丁们上启蒙课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小魔头就哐地推门而入，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角落里，乖巧地听讲。
小豆丁们都偷瞄小少年，被他一个个瞪了过去：敢笑话老子，把你们的糖都抢走！
小魔头笨拙地抓着毛笔，认真描着自己看不懂的鬼画符。
——因为他也想给她写信嘛。
终于，小魔头给她的回信里有内容了。
一个高冷但是歪歪扭扭的：哦。
有种精心又刻意打造的轻描淡写感。
她笑眯眯地趴在桌子上给他回信：你学会写字啦！
被戳穿的小魔头：“……”
恰逢小魔头的生日在即，他歪歪扭扭地写了人生第一封长信——
足足有二十个字呢！
小魔头撕了写、写了又撕，认认真真写了三天才把“邀请函”送给她。
从前小魔头从不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因为他在奴隶场里，活得麻木又绝望，除了对这个世界的恨意，小小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可是现在，小魔头突然间觉得自己出生，似乎遇见的也不都是坏事。
他约她黄昏十分在明月山脚下见，他存了三个月的灵石，想要和她一起去山下玩，吃长寿面。
——在小魔头的心里，长寿面上加一个蛋，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他想和她一起庆祝新生。
可是小魔头等啊等啊，一直到等到生日的那一天，她都没有给他回信。
小魔头在明月山下，从黄昏等到深夜，都没有看见她出现，反而把自己给冻感冒了。
小魔头想：老子再也不过生日了！
他决定和小萝卜头绝交！
06.
小魔头打了好几天的喷嚏，喝了两幅特别苦的苦药，嗓子还是和冒火似的。
这个时候，外门弟子住的后山上，告示栏里，贴上了一则通知——
少宗主要选侍从了。
这可是直接从外门进入内门的机会！而且跟的可是少宗主！
外门弟子们都兴奋了起来，各个摩拳擦掌想要去试一试。
小魔头路过了好几次，叼着根草，目不斜视。
身边的跟班问：“老大，你不去么？”
“对啊对啊，老大你那么厉害，肯定能选上的！”
小魔头冷笑：“老子才不去！”
“谁要上赶着给人当走狗？”
可是很快，这件事就变味了。
大长老说是因为少宗主年纪太小，才需要侍卫保护的，朝太初竟然也默认了，于是风声就渐渐传到了外面。
就连外门弟子中间，都开始了议论纷纷：
“选个小屁孩当少宗主做什么，我看还不如选她哥哥呢！”
“她天赋好又怎么样，多少天才陨落了？我看呀，还是有一个好爹。”
“不过，要不是她年纪小，也轮不上咱们当侍卫……”
……
昆仑剑宗的少宗主，从小到大承受的压力是别人不敢想象的。就算是她的修炼速度再快、再努力，也很难得到认可。
大部分的时候，都有朝照月护着她，可是流言蜚语和讥讽的嘲笑如影随形。
而她的父亲又不喜欢她，也不会帮她竖立威望，就越发艰难了。
小魔头如今认字认得多了，夜里时常点着灯，吃力地一个个字读过去。他才知道，光鲜亮丽的小萝卜头，其实举步维艰。
小魔头生气她不理他，不给他回信，可是当听见别人这么议论她的时候，小魔头的眼神就变了。
一下子就从漫不经心，变回了当初在斗兽场里的凶悍冷漠的样子。
小魔头直接来到了他们面前，抓住了刚刚声音最大的人的衣领。
那几个外门弟子早就不服，立马一拥而上。
但是在宗门里学的花拳绣腿，怎么比得上小魔头无数次在生死场上厮杀来得厉害？
小魔头从前打架，就是奔着一招致命，不死不休去的，有股暴戾劲儿，那个人双眼暴凸，几乎要被掐死。
这股狠劲儿让人心惊。
但是很有效——
再也没人敢上前了。
丹凤眼的少年抬头看着他们，如同荒野里的狼王示威一般，眼神阴狠至极：“谁要是再说她一句不是，老子弄死你们。”
他一回头，就把那张告示给揭了。
跟班：“老大，你不是说不给她当走狗么？”
他瞪了一眼身边的跟班：
“什么走狗，侍卫！侍卫知道么？”
07.
因为修炼过了头，她生了一场大病，足足半个月都没有下床。
她以为她失约了，小魔头一定不会再理她了。
她不开心地捧着药碗问朝照月：“哥哥，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朋友了？”
他一挑眉：“那个小子不和你玩，我就去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小姑娘笑了，又有点失落。
她想给他写信，但是又怕小魔头认字不多，看不明白前因后果。
她想今天就去找小魔头，当面和他说清楚。
可是朝照月说：“朝太初要给你选侍卫呢，你那个好朋友来不来？”
她恍然想起这件事，有点失落：她还没和他说清楚呢，小魔头肯定是不肯来了的。
但是她跟着哥哥到了地方，在人群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小魔头。
小姑娘的眼睛亮起来了，抿着唇，盯着小魔头笑。
小魔头不理她。
小魔头心想：盯着老子笑什么！傻兮兮的。
他心眼小，还记仇。
她趁人不注意把他拉过去，偷偷问他：“燕燕，你怎么来了？”
小魔头：“内门待遇好，灵石多，老子又不傻。”
才不是冲着她来的！
但是她就是冲着他使劲笑，笑得可甜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盯着他笑，小魔头就有点绷不住高冷的模样，嘴角也有点想要上扬。
最后干脆转头，瞪了她一眼。
他想：她爱选谁就选谁，他才不在乎。
不过，要是她选了别人——
小魔头想：那他就半夜去套麻袋，把人暴打一顿。
小魔头：不，十顿！
外门弟子去内门的机会非常少，所以报名的人非常多，竞争非常激烈。
小魔头过五关斩六将，将对手一个个掀翻，最后狼狈地从包围圈里站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她在朝着他笑。
——怪傻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魔头从前在斗兽场里打了这么多场架，无数次从生死边缘游走，赢得再血腥、再漂亮，也从未有过什么成就感。
但是在看见她的笑脸的那一刻，小魔头擦了擦嘴角的血，突然间有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下意识也要冲着她笑，但是想起他们还在吵架，立马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小魔头愤愤地想：没事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这还怎么和她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