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十四劝母
德妃错愕, 震惊,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四还当她是欢喜的无法言语,还笑呵呵地道:“额娘不必感动,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以往儿子年纪小, 不知道站在额娘的立场, 替额娘考量。如今儿子也为人父了,自然不再似以往年少轻狂。您放心, 儿子日后肯定规规矩矩, 踏踏实实。不沾染任何不该沾染的,绝不自坑,更不坑额娘。”
德妃眼中带泪,但绝不是感动的。
她只想不顾形象地摁住笨儿子肩膀, 使劲儿摇啊摇,把他那一脑子的天真纯澈都给摇出来。
大阿哥、二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 这几个或者有能力,或者有宠爱的都宣布出局。剩下的老三妄想滔天,却只会编书立传。老五、老十早早被皇上断了希望。
老七身有残疾,老九不得皇上喜欢,十二是奴婢养大的, 性子也佛系不争。
老四又是个从小立志做贤王的。
剩下这些个皇子阿哥里头, 岂不是只你最得皇上宠爱?本身也允文允武, 外家虽不显, 但有个好姨父几个好表兄弟啊, 妻族也不错的。形势正一片大好, 你往回缩什么缩呢?
这个时候, 正是你该积极表现的时候啊。
正好立功归来, 与你皇阿玛久别重逢。现在不讨巧卖乖, 更待何时?
德妃怕再缄默下去,自己的太后梦此生无法实现。斟酌再三,还是稍微透露了那么一点点。
吓得十四扑通一声跌到了椅子下面:“额娘唉,您可真瞧得起您儿子!还,还当……儿子现在才是个固山贝子。自打大清入关以来,皇子皇孙初封最低的,也就九哥、十二个和我了,再找不着别人。”
都熊成这样,还哪有什么宠爱呢?
他回京之后,参见皇阿玛之时。才刚行了个礼,皇阿玛就说朕知道你跟老八感情好,可此事已经成定局。不许任何人再为他求一句情,否则的话,朕就当他那是狗彘般阿哥,想着新兵构难逼朕退位给老八腾地方。
当时就把他给吓懵了,连忙磕头如捣蒜。
好一番为之前冲动而忏悔,为以后之循规蹈矩而连连保证。天知道他那日出了乾清宫之后,双腿到底有多软。
以至于他此番来给额娘请安,都比原定计划晚了两日。
结果这一见面,刚表了表孝心,额娘就有心想要他也去试一试?
长生天啊!
迎着额娘那‘试一试,你有很大可能可以’的眼神,十四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额娘,儿子不可以。您千万想开些,别琢磨那取死的道儿。就儿子这点花拳绣腿,保准试试就逝世了。”
“您近高龄才生下儿子,这么些年含辛茹苦,好不容易熬到儿子成家立业。正在舒心好好享受的时候,就别琢磨那些不可能了吧!疯的是胤礽,不是皇阿玛……”
多年执念,终于要渐渐变成现实时,达成心愿的最最关键居然知难而退。
这打击……
堪比四十年老光棍倾家荡产,终于给自己置办了一房媳妇。欢天喜地地入洞房,就等着开枝散叶,给自己传宗接代呢。结果却发现,新娘子是个石女般。
简直绝望。
德妃觉得要不是自己身体实在好,都容易步康熙的后尘直接中风。
可偏偏臭小子泥鳅一样,溜得飞快。
她这当宫妃的,既不能出宫去,逮着儿子各种耳提面命。又不敢再频繁传他入宫,多多提点。就怕一不小心走漏风声,大业未成,她们娘俩先没了。
咳咳。
更可能是十四胆小,又是皇上亲生,得以安然无恙。她这个为皇上生下三子三女的妃位娘娘,忽染重疾,渐渐不治。
为了自己跟儿子的小命安全,德妃只好抑郁着、隐忍着。
弄得自己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几天功夫,便消瘦了不少。
德妃十几岁入宫便在孝懿皇后身边,规矩娴熟,为人也最温柔知进退。自来便是康熙的解语花,一向颇为受宠。
就算如今年岁渐长,早已不再承宠。但有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温柔乖巧的女儿在。康熙对她,自然也多几分关注与看重。时不时的,还会来永和宫坐坐,陪她用个膳之类。
这日见她憔悴,不免轻笑:“儿行千里母担忧,前头十四远在江南,时不时还与贼寇打交道。你这当额娘的不放心,也是有的。如今那小子全须全尾地带着满身功勋回来,爱妃不应该欢喜到难以自持么?怎么还这般忧心忡忡的?”
“朕看着,十四此番进步可大。不但不再像以往那般鲁莽冲动,不讲是非情由,只讲感情、感观。还知道心疼朕这个皇阿玛,说也要当一个贤臣,处处以朕这个皇阿玛为先,以大清江山社稷为先呢。”
天可怜见儿的,被小儿子给忤逆了那么多回。
突然听到这么体贴孝顺的话,康熙当场愣住,连问了三声你说真的?
确定臭小子此番历练之后,还真长进颇多后,康熙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连说了三个好字:“不愧是朕的冠勇侯啊!不但能替朕解决水贼之患,收拢天下民心,发现潜藏问题,还捎带脚的,点拨了朕这榆木疙瘩的老儿子。”
虎威含笑,连连摆手,直说十四阿哥原就是良材美质,所以才一点就通。
不然的话,奴才就算累折腰梁骨,也无法化顽石为美玉呀。
当时十四那个骄傲又满足的小眼神,让康熙如今想来还忍不住欣慰一笑。
十几岁就开始伺候君王,三十几年一直以研究帝王喜好为主业,对他每一个微表情所代表的意思都知之甚详的德妃:!!!
恍若发现自己被骗之后,苦痛挣扎不小心伤了命根子的老光棍。
彻底没有希望了。
皇上在欣慰十四的安分守己,那换个角度也就是说,皇上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想过培养十四,甚至将其立为皇太子。
没什么功劳,又没有皇父支持的他,还真如他自己所说不怎么可以。
看明白现实的德妃迅速整理好自己表情,露出一个康熙最为欣赏的温婉笑容:“啊?竟然如此么!阿弥陀佛,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不怕皇上笑话,这小子回来之前,臣妾心里就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整日里七上八下。要知道,十四文韬武略方面不随您,这重感情的一面却像足了您。”
“就为了这手足之情,为了当年跟八阿哥的同窗之谊,那会子,甚至不惜自己生命的去替他作证。差点……差点酿成大错。此番,八阿哥又……臣妾真怕他少年心性,又跑到您面前胡言乱语。”
轻轻巧巧之间,就把这几日的忧愁烦闷换了一个名义。
成了慈母对热血儿子的担心焦虑。
心情颇好的康熙哈哈大乐:“没有没有,此次江南之行后,咱们十四进步了许多。回来就跟朕忏悔当年之过,保证以后不再鲁莽行事。”
“别说帮老八那个逆子说话了,他现在见着他都绕着走。”
亏得十四听不见帝妃这番交谈,否则肯定汪地一声哭出来:能不绕吗?
原本,不管怎么说好过一回。八哥如今这般落魄,他当弟弟的,久别归来好歹也得过府去瞧瞧。给送点当地土仪,若能说劝,就再从旁说劝两句。让他好好歹歹的,认真跟皇阿玛道个歉,以后缓了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做个安安稳稳的贤王或者闲王。
也好过如今这般,整日里醉生梦死,再不复当初温润如玉的八贤王形象。
结果呢?
八哥先是感动到哭,说事到如今,诸兄弟之间也就十四你初心不变,还以为兄为兄了!
哥俩好一番推杯换盏,酒至半酣时。
八哥一脸颓唐地说,不管他到底如何疏忽又遭了哪人算计,才落得个如今下场。总之,经此一事之后,他算再没有任何希望。
大哥跟他一样,二哥跟十三也差不离。
三哥梦做得好,实际上却只会编书。有剃头跟那个诬告事,也九成九没戏。
五哥志不在此,七哥身子有疾,九弟、十弟、十二弟都不在皇阿玛考虑之列。十五、十六、十七虽看似得宠,实际上生母为汉女这一点,就注定他们不可能。
说来说去,最有机会的,竟是你和四哥。
而四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干起活来还颇为废寝忘食。比起他,八哥还是更看好你。若十四弟有意,为兄自当以你为主,对你全力支持。
掏心掏肺一番话,直接把十四那点朦胧酒意彻底吓醒:“八哥!弟弟冒着被皇阿玛厌弃的风险过来瞧你,就盼着你能迷途知返。跟皇阿玛芥蒂尽消,怎么你自己冥顽不灵,还想着拉弟弟入火坑呢?”
“不行不行不行,今天当我没来过,这话我也没听过!”
“这便告辞,八哥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十四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八阿哥府。正看到晚归的胤禛,本着到底亲兄弟,他倒霉自己也好不了的基本原则。
十四还难得认真地提醒了两句:“如今二哥被废,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可能很多兄弟都有自己的想法,但皇阿玛对此深恶痛绝。为了避免自误以及误人,你最好谨慎些,别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胤禛:???
不知道好好的,这小子到底是犯的什么混。
直到他腹中饥饿,用了他表弟上朝前分给他的白煮蛋,才知道那中究竟。在厨艺上也颇有造诣的冠勇侯不但烧得一手好菜,还挺会推陈出新。
这不,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前提下,将信纸整个封在煮熟的鸡蛋里。
若不掰开蛋白,露出信纸来,谁也想不到还能这么干。
差点把密信吃掉的胤禛当时一整个都愣住了,好半晌才摇头失笑,轻道了声促狭。
结果打开那信,看着上面那蝇头小字,第一行就明确写着:“现在,咱们雍亲王是不是在看着信,说本侯促狭呢?没办法,好心一般没好报。不过很快,你就会感谢本侯了。”
“嘿嘿,你有没有觉得十四超乎寻常的循规蹈矩啊?嗯,别怀疑。在我跟十十的完美配合,连消带打之下,特别成功的让他认清楚了自己那三两三,再不会轻易上梁山。给你省了好多心,完美避开同室操戈,护卫住了我额娘跟你额娘之间那因为十四有夺嫡野心而注定岌岌可危的姐妹情……”
正反两面,恨不得有数百言的自夸中,胤禛才知道好表弟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也了解他为了做这个巧夺天工,从外头看不出丝毫破绽来‘乾坤蛋’到底费了多少心思与鸡蛋。
得用不溶于水的墨先写好了信,再将之塞到用蜂蜡冷凝而成的假蛋黄里。再把它放进顶部破了个小口蛋壳,装好蛋清。煮熟后,再把顶部破的小口修补好,让它瞧着天衣无缝。
就算剥开了鸡蛋,吃到嘴里,不到蛋黄的部分,都瞧不出丁点异样来。
随手一给一接,就完成了消息传递。
让他赞叹之余,无法不感动。
虎威这……分明也料准了,老八出局后,这即位之君即可能出现在他跟十四之间,所以借着生母德妃想把十四塞过去蹭功劳的机会。跟老十配合着,连消带打的,从根子上让十四绝了夺嫡想法。
真·釜底抽薪的同时,也避免他们手足相残,兄弟反目啊。
确实该被由衷感谢。
胤禛满心激荡之间,恨不得肋插双翼飞奔到一等公府去。好好与他的虎威表弟痛饮三百杯,说尽别后种种。
可有了老八那个死鹰事件之后,皇阿玛对诸皇子之间的掌控更达到了登峰造极。
从康熙五十三年冬到如今,雍亲王府里来自于宫中的探子多了一倍不止。
恨不得他们夫妻间说几句私房话,翌日都能传到皇阿玛耳朵里。
就如虎威表弟所言,如今皇子与朝臣想交乃是皇阿玛大忌。他们哥俩往来频密,不管是于他的业,还是于他们哥俩的情都不好。
还容易让皇阿玛发散思绪,怀疑起姨父的忠诚,甚至于祸及整个钮祜禄氏。
前头的九门提督托合齐,可就因为结党营私故,被皇阿玛判了个凌迟处死不算,死后都还挫骨扬灰。
毙鹰案后被咬出来的鄂伦岱,那还是皇阿玛亲表弟呢,不也被罚去蒙古管边驿了么?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俱在,胤禛也不敢坑姨母、坑表弟。
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便重又开始跟他们保持适当距离。绝不让他皇阿玛有机会误会,他们在结党营私,所图甚大。
需要先下手为强什么的。
见他如此,虎威就知道他是见识到了乾坤蛋里的‘乾坤’。
于是放心而笑,继续整理自己的疏文。这次往江南,他可不止抓到了许多水匪,保护了渔民与商船的利益。还得知不少贩卖私盐、违背禁令往南洋卖米粮、船只等事。
自从康熙二十三年开海禁起,朝中就一直反对之声不断。
亏了皇上英明神武,一直无视这些声音,没将这安抚沿海民心、增加朝廷收入的善政停了去。然如今屡屡闹匪,不断生乱。江南总督张伯行又屡参海中有贼、有百姓见利忘义,将粮米、船只等卖到南洋各地。
朝中顿时有人再提议禁海,圣心虽未改,虎威却也看出了几分犹豫。生怕那些个反清复明的贼匪们聚集南洋,渐渐长成朝廷威胁。甚至……
咳咳。
为防此昏招儿,虎威就不免用自己收集起来的详实证据,好好为皇上算一笔经济账。
以及自己愿入海军,为朝廷拱卫海疆之心。
不但不堵,还得将这条源源不断的财路拓宽些,让大笔的银子流入大清。让沿海之民有更多就业机会、更多收入来源,也让朝廷能增加更多的收入。
小词儿用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用典那叫个贴切稳妥。还绝不虚说浮夸,每句话都有详实的数据做支撑。
连淑宁瞧了都不禁夸:“不愧是额娘的好大儿,虽未经科举选才。但额娘瞧着,这文笔丝毫不弱于家里这状元、榜眼、探花郎,甚至犹有过之。”
虎威扶额:“额娘,儿子四岁就在无逸斋。不光是天下名儒,便今上都没少指点呢。”
写封文采斐然的折子,那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么?
他之所以将阿玛额娘跟弟弟们都请过来,让他们一一过目自己的折子。主要是因为此事干系体大,一不小心就会被群臣攻讦,甚至连累阿玛。
结果阿玛跟弟弟们还没表态,额娘便先点头了:“交啊!为人臣子者,最重要的不就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么?你们读书人还讲究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既然发现了这么关乎朝廷与民生的巨大好处与隐藏在好处外的弊端,自然是想法子存好处、去积弊……”
再不能像梦中似的,再让皇上把亲手开的海禁关上。暂时解除了小烦恼,却在一片承平中,不经意间渐渐被全世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