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池白松只简单扫了一眼, 就明白沈茹这几天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衣装打扮虽然还是原先那么贵气逼人,但发髻梳得已经不如往常那般精致,她眼角扫到了好几缕落出来的碎发, 眼下的乌青也重了几层,饶是化妆了也没怎么盖住——又或者是她根本没心思好好化妆遮盖,就这么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了。
池延出事让她彻底心乱了。
说起来,她当年带着还不叫池叡,叫沈叡的儿子远走他乡,最后成功加入池家,这其中的过程有多么曲折自然不必赘述,先不论这件事在道德上是否会被人指责,至少当时的沈茹心如顽石,做成了一件高风险高收益的事。
看来是那之后的安逸生活, 让她已经丢掉了曾经那一鼓作气的勇气。
只知道花心思蹉跎更弱者——也就是她的继女了。
现在她这么急急忙忙找来,当然是对池白松有所求。
就算她万般拉不下这个面子,为了未来还能继续做富太太, 她丢了脸也要来找池白松争取一番的。
不过池白松也就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了。
在尤利西斯看来,这分明是她想逃避沈茹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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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沈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将刚才略显狰狞的模样压了下去, 挤出一个笑容来。
为了化解尴尬,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您是来这里进行精神力疏导的吗?”
尤利西斯微笑着颔首。
“我听到外面有些吵闹。”
沈茹脸色一僵。
尤利西斯殿下知道池家现在的情况吗?
他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可自己现在不是好面子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强端着笑容, “是我来找我女儿有点事。”
池白松听到“女儿”这个词后, 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更紧了。
尤利西斯没错过她的小动作——的确, 从沈茹进门那一刻起,池白松就故意将头别开,避免和沈茹对视。
……他当然知道池白松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找人调查了池家,才知道池白松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沈茹的欺压和池延的漠不关心之下,来自长辈的双重打击不必想也知道会让她过得艰难。
父皇和母妃曾有过一次惊天动地的争吵,父皇大发脾气,将母妃禁足在了宫殿之中,尤利西斯也跟着过了段饱受冷眼的日子。
哪怕是在皇室,下人们也是会狗仗人势的。
……更何况池白松这样的人家。
尤利西斯起身看向沈茹,这一次他没有掩饰目光中的不快。
沈茹明白自己冒犯了他,却还想请求一番——
“可以稍等一会儿吗?”他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池小姐现在还有工作要做。”
即使他不说这番话,沈茹也足够忐忑了。
她可不想给皇储留下坏印象,否则池延出来了,他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沈茹的脑子里飞快权衡着这些,她最后只得咬着牙微笑,说:“是我冒昧了,还请殿下宽恕我的无礼。”
尤利西斯对她避重就轻的话并不满意。
他目光冰冷:“你道歉的对象不该只是我。”
“是……是妈妈不好。”
沈茹牙齿都要咬碎了,她可以接受自己给尤利西斯这个代表皇储的阶级低头,但不能容忍她还要对池白松道歉。
尤利西斯见池白松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快速惊醒过来。
看来问题还在称呼上。
尤利西斯皱起眉来,“我听闻池延在处理家事上并不太精明。”
沈茹一怔。
又听他继续说——
“沈女士是续弦,同继女并不算亲近……这倒是正常,不过现在听沈女士如此亲密地自称是妈妈,看来传闻并不切实。”
沈茹哪里听不出话里的嘲讽。
她最后那点侥幸也开始飘摇了,只因她从尤利西斯的话里听出了对池白松的维护。
……她没幻听吧?
至于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池白松。
沈茹文化水平不高,只在心里骂她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也不知道帮着说两句。
若是池延倒了,她还能接着有好日子过?
她这么想时,也忘记了池白松在池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尤利西斯冷冷地说:“还不走吗?”
后面愣了半天,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听了一出家庭大戏的保安也清醒过来,拉着沈茹就往旁边去,还给她找台阶下:
“哎,夫人你往这里来,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池小姐这不是正在工作嘛……”
听着这两人声音远去,尤利西斯无语地起来将门重新关上。
池白松这才松了口气,她整个人绷着的身子都舒展了开来。
一想到尤利西斯还在这里,她虚弱地笑了笑,想将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她说,“还给你添了麻烦。”
“一直都是我在麻烦你,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
尤利西斯真切地笑了起来,他的金发跟着他的动作颤动。
他的发色不是很刺眼、很俗气的那种金,而是柔和得恰到好处的金。
像早春的午后,从层层叠叠的灌木和树顶稀疏的叶子里逃窜出来,最后坠入花园池塘上的一丝阳光。
如果用手指捞起他的发丝,能感受到那股春意的光从指缝间流淌的质感。
无论如何,尤利西斯绝对有着符合大众对“梦中情人”这个词想象的长相。
“你很在意吗?”他忽然问,“你父亲的事。”
“……我其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池白松揉了揉额角,“我只是听说他犯了什么事。”
尤利西斯拿不准她的态度。
因为池白松并不像自己这般,她有比自己充裕得多的善心。
如果她因为池延是血亲而动摇,自己前面做的那些就得推翻,得想办法把池延保出来了。
不……
他想到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池延犯了就算是善心再怎么充沛的人都无法原谅的过错。
那池白松一定会欣然接受他的离去。
“他生意上的那些事我都没怎么关心过。”
池白松犹豫地说:“……我只能祈祷这是个误会,但我不认为警察会这么随随便便抓人。”
尤利西斯安慰道:“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我确实没什么头绪。”池白松叹了口气,“沈姨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但我不觉得我能做什么。”
“法律严明,一切事物都有法则和规定。”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像是在劝诫她,“不要淌这一趟浑水。”
池白松头疼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垂下眼,像是在思量尤利西斯的话,半晌之后,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又换上职业笑容,表示自己已经平复了心情。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今天的精神力疏导吧。”
她的手覆上尤利西斯的手腕。
心想的却是——尤利西斯再卖力一点,让池延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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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的过程常常让尤利西斯觉得是一个邪恶的梦。
像一个短暂的、荒谬的、却又无比甜蜜的的旅途。
在旅途的终点,得到的所有快乐都会被悉数回收,却又让你的身体残留着这迷幻的梦境中所有快感的余韵。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寻找到快乐的种子,可一旦想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那种快乐,却又变成了水中捞月。
这样割裂的体验很容易让人沉溺于其中,不自觉开始期待起下一次盛宴。
池白松倒是没他那么大反应。
她收拾好了器具,将设备关机。
只不过一切做完后,她表现得有些踯躅。
她打开终端,在内部网里给保安发了条消息,问沈茹是不是还在那里没走。
对方回了一个“是”。
尤利西斯看出她的犹豫,“你希望她离开吗?”
池白松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但如果我不去见她,她还会来找我,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沈姨不会罢休的。”
自己对她就像是绝望之中的那条蜘蛛丝。
除了抓紧这根蛛丝,她别无他法。
尤利西斯很体贴地说:“她或许可以去问问池延的那些老朋友,而不是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
他明确地指出,“这等于将所有的风险都给了你,一旦你真的听她的话去为池延奔走,不管事成与否,都是你来承担最糟糕的后果。”
即便他没有直接批评沈茹,这番话也充满了对她的不满。
“她会让你把所有她能想到的、有手段的人拜访个遍,用你本身作为筹码来让那些人满意,这等于是牺牲掉你来换池延。”
尤利西斯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有点头皮发麻。
他可不愿意让池白松因为善良而葬送自己的未来。
“……她多半是这么想的吧,既然能把我卖给宋书归,卖给其他人也一样。只要能把池延换回来……”
池白松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接着,她又仰起头故作坚强地和他开玩笑,“我这算不算在统治阶级面前讨论钻空子的方法?”
“那我还在给你出谋划策。”尤利西斯笑了笑,“我们岂不是共犯了。”
池白松笑了笑,但她不可能是真的在开心。
她冷静下来,眼睛里却还是担忧的。
——是啊,这会儿沈茹还没走,她要怎么回家呢?
尤利西斯忽然看向池白松。
池白松在他碧眸中读出一股强烈的热情来——就像对即将扑身跳入这丛火炎之中跃跃欲试的蛾。
他温柔地、仿佛真的像一个完美的情人那般对池白松说: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我会解决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