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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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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策低调混在周则意的侍卫队伍里,来到广湘王别庄。

达官贵人们带来的侍卫,只能留在庄园最外的偏院中,再往里,只有受邀的宾客本人能进——至多再带一个受宠的美妾娈宠。

毕竟受邀的,都是南昭最顶级的权贵。谁也不知别人带来的侍卫随从里面,会否混入歹人。

别庄里的侍卫仆从,都由广湘王一手安排。

周则意独自去了宴会场,林策等一众侍卫,在门口止步。

一队人在广湘王府随从的引领下,来到偏院一处屋舍中暂歇,等候主人宴毕归来。

王府随从一走,林策朝其余人使了个眼色,悄然走出房间。

别庄大门不准外来人随意进入,没说不能偷溜进去——只要不被庄内守卫发现。

以林策的武艺,避开巡逻的卫队,飞檐走壁悄无声息潜入,并非难事。

只是这一路,似乎容易得过了头。

京城远离战乱多年,百姓生活安稳。

权贵们成日花天酒地,歌舞升平,连守卫也十分懈怠。

巡逻卫队走在路上,边走边聊天,防备松懈。

别说稍有动静即刻警觉,就算闹出不同寻常的大动静,他们也未必能察觉。

追星能轻而易举潜入别庄,行刺那几个皇族。

对逐月来说恐怕也非难事。

这些人安逸日子过久了,不知危险二字怎么写。

林策腹诽嗤嘲几句,轻易绕过守卫,靠近庄园最里的宴会场。

宴会场安排在一处富丽堂皇的阁楼里。

即便那座九层高阁的顶层,才是整座别庄最引以为傲的所在,这些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贵人们也不愿移动尊步,爬那九层高楼。

堂堂郡王的别庄,并非烟花柳巷中的秦楼楚馆,宴会场上的金石丝竹,歌姬舞女也一个不少。

广湘王是帝位争夺者之一,为了避嫌,尚未打算站在他这一边的高官即便受到邀请,只会找借口推拒。

因此来宾多是名门望族的纨绔子弟——出身高贵,不掌大权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但在世族之间有颇有脸面。

纨绔们赏风弄月,来常庭山游山玩水,大都带着自己的爱妾娈宠,如周则意这般一人一席的极少。

一曲舞毕,宾客们离桌走动,相互敬酒。

淮王位高,坐的席位离主人广湘王很近。

他虽安静地坐在席上默默小酌,未同那些不相熟的世家纨绔寒暄,其存在也十分惹眼。

“这不是淮王殿下?”一声似曾相识的声音乍然传入周则意耳中,“那日谢相私宴,下官还未曾同殿下共饮,今日正好,下官可以和殿下浮一大白。”

周则意挑起眼角,循声看去,这人是前几日谢相私宴上出席过的宗正大夫家的公子。

那一晚,对方就曾和太常家的公子一同挑衅于他,可惜没讨到好。

他本就是广湘王一党,出现在广湘王的宴席上,理所应当。

再一次出言挑衅,想让他难堪,同样在意料之中。

宗正家的公子在朝中有官职,在谢信那晚邀请的宾客面前,算不得什么,然而换做此时这群纨绔子弟,他的官位已算极高。

他大声说着“谢相私宴”,暗指自己和谢信相熟,更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应是得了广湘王指示,此时丝竹声渐小,许多宾客都朝他二人投来目光。

宗正公子嘴角微勾:“淮王殿下在定国侯府待了十年,未曾踏出侯府一步。这么多年没来过常庭山,没赏过秋色山景,不该高兴才是?”

“为何仍旧独自一人喝酒,也不找个美姬相陪?”

周则意被剥去皇族身份,贬为庶民,软禁侯府十年,这些是占据他一半年岁的惨痛过去。

他刚出侯府才半个月,宗正家的公子出言无忌,昭显出满怀恶意的存心讥嘲。

旁人哪会看不出他故意挑事的心思,平日就和他交好的世家公子接话道:“淮王殿下天人之姿,比在座各位搂着的佳丽还美,怎么会找美姬相陪?”

“该找个雄壮伟岸的男子陪他才对。”

在场都是广湘王宴请的宾客,众人顿时哄笑,似有联手围攻,一起给他难堪的架势。

周翰坐在主座上,笑看着这一切,全然未打算出言阻止。

恭王是宣武帝同父异母的兄长,是这二人皇叔,年近不惑,不屑如此低俗不堪的口舌。

但他和这二个侄子有皇位之争,只皱了皱眉,安静地隔岸观火。

对着满堂哄笑,周则意未见恼怒,只抬眼淡漠看了宗正公子一眼,随后单手撑桌,唰的一下迅速起身,惊得宾客们一愣。

他相貌肖似安平长公主,身形却完美继承了定国侯的优异之处——挺拔峻劲,身量极高,足足高出宗正公子一个头。

昳丽的桃花眼半垂,居高临下看着别人的时候,冷漠又锋锐的目光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惊得人莫名胆寒。

他身材峻劲,颀长影子将宗正公子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

宗正公子被威仪十足的压迫感凉出几滴冷汗,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沫:“你,你要做什么?”

对方猝然站起,气势森然,难不成……恼羞成怒打算对他动手?

可这是广湘王的别庄,这么多名门望族的子弟看着。

他不信,周则意敢动手打人。

俊艳的桃花眼眸光淡漠,似是根本没将人放在眼里。

清朗嗓音平淡道:“赏秋色山景,景为其次,关键在人。”

“入眼皆是腌臜物,纵使身在仙境,如坠黄泉之中,谈何喜乐?”

周围的世家子弟脸色霎时一白。

周则意骂他们肮脏,把秀丽的风景都污染了。和他们待在一起,再好的景致都变得难看。

“淮王殿下,你此话未免欺人太甚。”

膏梁纨袴们少有被人如此含沙射影,指着鼻子骂,已有几人沉不住气,忿然作色。

“如此行径,难配天子之德,我定然回家告诉祖父你今日的言行……”

一人涨红了脸,以回家告状作为威胁,想要逼他低头道歉,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人一声尖叫,接着是酒水打翻在地的杂乱吵闹。

霎时间,一群黑巾覆面,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他们不知何时悄然靠近宴会场,当有人察觉到时,他们已经进入大厅当中。

人群骤然乱作一团。

宾客们从未遇过这种场面,惊慌失措愣在原地。更有不少胆小的,瞬间吓得边哭边尖叫。

这群刺客早有谋划,分成三路,直冲淮王,恭王,广湘王而去。

路上遇到吓得不动挡路的,要么一脚踢开,要么砍翻在地,须臾之间,案桌倾倒血花四溅,场面混乱,惨叫声惊飞山鸟。

两名刺客不过片刻,已飞速跃至周则意眼前。

锋利的长刀高高举起,一左一右从他头上砍下,要将他直接斩为三半。

周则意眼疾手快,飞速后退一步,堪堪避过。

宗正家的公子吓得茫然呆愣在原地,挨了刺客一刀,倒在地上流出一地鲜血。

刺客一击不中,再次举刀,以逐风追电之势,第二次攻向周则意。

周则意再次侧身闪躲,却不慎踩到掉落在地的酒樽,脚下一滑,身体失衡。

当他稳住身形之时,身侧一道银亮的刀光已然靠近,难以躲避。

铿锵一声,精铁碰撞,清脆的刀剑相交之声带着颤音,钻入耳中。

刺客的寒刃并未砍中周则意——一道瘦削却风姿飘逸的高挑身影蓦然出现在他身边,手持长剑,替他挡住了刺客的刀。

来人挡下一刀,一脚踢上刺客大腿,瞬间手起刀落,解决掉一人,随即转身看向周则意。

周则意眼中映出他的相貌。

他长相极为俊丽,五官精致如白玉精雕,尖削下颌凌晰流畅,完美的骨相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似乎画中迷惑人心的妖魅,只需看上一眼,便轻易夺去人的三魂七魄。

电光石火之间,周则意忽然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

那时定国侯府权势滔天,他是风光无限的小世子。

定国侯府中开设小朝廷,平日朝会,公卿不去皇宫,而在定国侯府议事。

散朝时,百官见了他,都得朝他行礼。

他如众星拱月一般,活在金玉锦绣的永春之中。

他那美貌倾世的母亲温柔抱着他,英俊威武的父亲在一旁专注又深情地笑看他们母子。

他眼中所有的一切,皆是鲜艳明亮的和煦春色。

而某一天,四季如春的世界轰然崩塌。

目之所及之处,只有黯淡灰败,残破老旧的侯府。

他形单影只,孤身站在荒凉的杂草之中,周围风声呜咽,似如万鬼啼哭。

至此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只有惨淡的风雨如晦,再无其他任何色彩。

他闻到的,尝到的一切,皆是腐烂恶臭。

他活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心在跳动,血液却冰凉。

无论头顶路过的飞鸟,飘零的浮云,绵密的细雨,荒寂的杂草,他对世间万物,再无任何一点兴趣。

他虽活着,真正的自己早已在十二岁那年,同敬爱的父母一同死去。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的青年将他救下,不仅救了他的性命,更救回了那早已破碎的整个世界。

他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而有力的跳动。

眼前的一切,不再黯淡一片,鲜活亮丽的虹光重新染上春色。

既见君来,千树花开,一色染万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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