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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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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之。”周则意淡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方才书店掌柜朝兵士们一一奉上正版图册, 他一个晃神,徐如身影已经不见。

他匆忙寻找,在铺子后侧的小巷找到他。

前后不过只半盏茶时间, 这三人之间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杀气浓烈得令人脊背生凉。

淮王突然闯入, 追星和宁越之各自收敛了杀意。

遮盖秋阳的薄云被风吹散,灰暗小巷又晒在明亮阳光之下。

跟在淮王身后的羽林卫头领问向宁越之:“宁大人,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他们查了好几处地方,没找到任何有关张叁或指向恭王的线索。

他匆忙寻找,在铺子后侧的小巷找到他。

“既然线索断掉, ”宁越之朝林策带着几分讨好的笑, “只能继续按照广湘王给的清单, 挨个查。”

“已然确定张叁和恭王有关,必能在别处找到蛛丝马迹。”

“徐校尉,下一处地点,你们将军府是否同去?”

羽林卫搜查恭王私宅,寻找刺客和私铸军械的证据。

将军府找张叁,调查谁在背后假冒镇北将军府。

他匆忙寻找,在铺子后侧的小巷找到他。

虽然背后都是恭王在搞鬼,目的有所不同。

林策不打算和羽林卫抢功劳, 也不想揽上不属于他的职责。

他问宁越之:“剩下的私宅还有几处?”

“恭王的别业很多。”宁越之有问必答,“今日搜查了四处地点,剩下还有二十多所。”

这么多?还只是名单上的。说不定还有周翰不知道的。

运气不好, 这事没十天半个月搞不定。

他匆忙寻找, 在铺子后侧的小巷找到他

“你们去查, ”林策无奈啧了一声, “遇到和张叁有关的线索, 派人来将军府说一声。”

周则意脸上瞬间浮现失落。他没想过将军府出力帮他,但他深切期盼能一直和徐如一起行动。

可惜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说服徐如继续和他一同追查。

最多只能说:“你们现在就回将军府?我们正好顺路同行。”

林策斜瞟他一眼:“你们接下来去哪?怎么顺路?”

周则意耳根通红:“回,回宫。”

“今日不查了?”

斜阳虽然西沉,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

何况回宫似乎有更近的路可走?无需经过将军府附近。

周则意抿嘴不答,林策鄙夷看了他一眼。

这些王孙公子,好逸恶劳,才做多久的事就收工。

若是他自己的差事,即便查到天黑,打着灯笼也要继续查下去。

他走出小巷,正准备吩咐镇北军列队回府,谢信忽然走到身前,笑的意味深长。

“谢某忽然想到一条线索,说不定能助徐校尉尽快早到张叁所在。”

他挑衅似的弯了弯眼梢:“比宁大人这样挨个去查,能快上不少。”

一行人查了三处地方,没能找到指向幕后主使——恭王的任何人证物证。

谢信却说,他有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

谢信灵心慧性博闻广识,别的暂且不论,年纪轻轻高居右相之位,其过人才智和能力毋庸置疑。

他发现了别人忽略的线索,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并非诳语。

林策打量他片刻,平淡道:“请谢相指教。”

谢信扬了扬下颌,目指他们刚刚才走出的那条无人小巷:“谢某只和徐校尉单独谈。”

看似温文尔雅却笑里藏刀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令人惴惴不安汗毛倒竖。落在林策身上,不良居心更是毫无遮掩,昭然若揭。

林策思忖片刻,下颌微点:“请。”

谢信嘴角高翘,故意吸引着淮王森寒的目光,和林策并肩走入巷道中。

自午膳之后起,林策没看过谢信一眼。

淮王和林大将军已结盟,即便双方关系再差,也在同一条船上。

镇北军和羽林卫各自为营,又分工合作。

唯独谢信和他带的那一队私兵,被双方无视得彻底。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他一路跟在林策身后,一路被视而不见。

心高气傲的右相,心中难免生出一股不忿。

他其实早就发现这条线索,一直按着,打算等淮王走后再告知将军府的人。

这样他们可以再次同行,不被多余之人打扰。

而林策对他的视若无睹,和对淮王的特殊关照,让历来沉稳持重的心绪再也沉不住气。

此时他在淮王满怀醋意的目光中,以一副胜者的姿态和林策并肩而行。

二人走入巷道正中,高墙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什么条件?”林策单刀直入,不想浪费时间同谢信虚与委蛇。

谢信把他单独叫过来,必然打算同他谈好条件,才愿意把他知晓的情况告诉他。

“徐校尉快人快语,谢某也直言不讳。”他伸出食指,在自己下唇上一点,“秘密是用嘴说的,他自然愿意说出来。”

林策尚未想明,谢信究竟什么意思,意义难辨的笑音灌入耳中:“他一定愿意告诉你。”

林策眼眸微缩,冷冷打量对方。

谢信身为南阳谢氏的嫡孙,身份尊贵,天生高人一等。

他相貌出众,才华横溢,如今又官居要职,权倾朝野。

品性尚且不论,谢信被宣武帝请来朝中担任右相的这几年,政绩斐然。

宣武帝十年中兴,这后几年的政通人和,国富民丰,功劳有他一半。

若问南昭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是谁,答案再无其他。

谢信这张嘴,能言善辩,无论何时何地,舌战群儒都可永立不败之地。

可这一匪夷所思的条件,让林策深感荒谬可笑。

谢信笑眼中翻涌一股意义难明的晦暗,微低下头。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林策冷眼看了他片刻,扭头转身:“我已有家室……”

谢信一怔:“将军不是尚未娶妻?”

“那是林将军尚未娶妻。我有。”他大步朝巷道外走,“我对家妻一心一意,绝不会做有负于她之事。恕难从命。”

并小声冷嗤一句:“爱说不说。”

即便谢信不说,宁越之这么挨个搜查下去,总能找到线索。多等十天半个月而已。

退一万步,即便找不到证据证明此事乃恭王的阴谋,被朝廷误会他有不臣之心——周则意即便坐上龙椅,仍旧需要镇北军继续支持,不敢轻易拿他怎样。

民间声望高过帝王?功高震主?君臣离心?

他和周则意就没在一条心上。

就算没有画像一事,他同样要防着事成之后,新任帝王鸟尽弓藏。

“等等!”谢信见他径直离去,急忙伸手想将人拉住。

林策冷声哼笑,指节弯曲,反手去抓对方手腕。

二人就这么在狭窄巷道中打了起来。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按林策所想,南昭世家公子虽然讲究文武双全,读书习武一个不落,但谢信一个文人,就算佩一柄绝世神剑在腰间,不过装装样,没有临阵对敌经验,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两人过了二十来招,他惊讶发现,谢信外表隽秀,满身文质彬彬书卷气,一身横练功夫,竟能排在高手之列。

谢信内力雄厚纯正,使的还是镇南军钟家的拳法,一招一式刚猛迅烈。看架势,必然出自名师,说不定还得了钟家高手亲自教导。

林策曾对逐月说,京城藏龙卧虎,千万别轻敌,没想到眼前就藏着一条。

他侧身闪过正面袭来的迅猛掌风,弯指朝谢信腰间一撩,噌的一声清音,银光一闪,谢信的长剑已被他拔/出。

顺着剑风的力道,他再次一旋身,手臂挽出一个剑花,下一息,便将光可鉴人的长剑架在对手脖子上。

争斗霎时停止,胜负已分。

“谢相文韬武略,末将佩服。”清悦嗓音不咸不淡,语气平静,“剑是好剑……”

林策淡淡看着荧光流转的雪亮剑刃,“可惜没淬过血,再好的绝世神兵,只是王孙公子腰间摆设。”

“这柄剑,你打算送给未来夫人?”他颇为可惜地一叹,“你还不如忍痛送给钟小将军,他若上阵杀敌,还能有点用处,不辱没神剑威名。”

留在一个深宅妇人之手,即便剑名再响亮,不能杀敌淬血,就只是一件摆设,和那些华美但无用的装饰有何区别。

清瘦手臂再一旋,剑刃在虚空中划出光华璀璨的银花,激荡起一声剑鸣,又被插回谢信腰间的剑鞘之中。

林策转头离去,对身后那句“等一下”充耳不闻。

“颜料。”身后声音换了一个词,“印制画像的颜料有问题。”

金甲战靴蓦地一顿。

谢信跟着走上来,绕到他正面,眼中笑意消失,深沉的晦暗取而代之:“林大将军的画像,用料讲究,颜料都是张叁特意从某处找来。”

林策仔细回想,似乎书画作坊的管事确实说过,上色用的颜料是他们东家安排的。

“你是说,查那些颜料从哪儿买的?”

“不是。”谢信摇头,“描金用的颜料,你找遍整个京城的染料坊都找不到。”

“终于肯正眼看我了?”他嘴角重新挂上笑意,朝林策详细解释。

“林大将军的画像,用了许多金漆。这是名贵丹青才敢大量使用的颜料。”

“就算张叁……恭王不计成本,只为吸引百姓购买,他也难以一次购入那么大量的金漆。”

“我在作坊里检查过他们用的颜料,那么大一坛金色颜料,不可能是寻常金漆。另外有一种工艺,可用别的东西制出金漆效果,价格低廉许多,只是原料不能随意获得。”

林策不耐看了他一眼:“说重点。”

他对如何制造颜料的工艺不敢兴趣。

谢信正色道:“黄铜和精铁。”

“在锻造黄铜和精铁的时候,在里面加入栀黄,经过熏染加工,同样可以制出金漆,而且可以大量制造。”

“黄铜和精铁。”林策低声重复。

南昭的矿藏有严格管制,百姓不能随意开采锻造。能冶炼黄铜的作坊,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

谢信又补充:“能冶炼,又能熏染加工颜料,一般的铁匠铺可没这本事。”

需得是大规模的冶炼作坊。

“徐校尉另外有没有想到什么?”

林策眉头微蹙:“私铸军械?”

恭王私铸军械的地方,和制造金漆的在一处?

“用炼制黄铜的边角料,制出金漆,可大量节约成本,废物利用。”

谢信调侃,“恭王精打细算,勤俭持家。”

林策:“这还是得等宁越之一家一家地搜查。”

恭王不可能胆大包天,在官家的冶炼作坊里私铸军械。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宁越之和周则意要找的,正是恭王私铸军械的地点。

“书画作坊里的染料,工匠们不知张叁从何处找来,总得需要搬运的工匠。”谢信指出重点,“管事可没说过,张叁亲力亲为,亲自搬运那么大一坛金漆。”

林策神色一凛,迈开长腿迅速朝巷外走去。

谢信急忙跟上。

周则意眼色阴郁盯着巷口,浓丽眉眼莫名多了几分诡艳,似如画中敲骨吸髓的妖魔鬼怪,美得有几分瘆人。

等了大半晌,林策才和谢信从小巷内走出。

他急忙迎上,迫切询问:“你们,说了些什么?”

林策斜瞟他一眼,心道:关你什么事。没理他,只吩咐将军府兵士,再去一次上午那家书画作坊。

周则意速即命令羽林卫同行。

林策:“你方才不是说,要收队回宫?”

周则意耳根一红:“天还没黑。有线索当然继续追查。”

林策不再多说,路上把方才谢信所说告知众人。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谢相博闻广识,本王佩服。”周则意没能在心慕之人面前立功,输了谢信一着,心中颇为不悦,话中泛着浓厚酸气。

“淮王殿下天生神力,踹门的那一脚,谢某叹为观止。”谢信眼梢微弯,话中暗嘲周则意力大无脑。

“谢相深谙风雅之道,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本王自愧不如。谢相凭借这一身本事,深得青竹院内歌舞乐女芳心。听闻京城世家公子,都想同谢相学一学。

此话一出,谢信笑容倏忽一滞。

能言善辩的谢相,突然没了言语。

他知晓这个淮王嘴毒,不好对付,没想到牙尖嘴利至此,一下给他安上一个喜欢寻花问柳,冶游狎妓的污名。

朝中公卿都知,谢相虽然偶尔也去烟花柳巷,听青竹院的乐女弹琴唱曲,但洁身自好从不留宿,也未和任何乐女有过亲密关系。

……但初次入京的镇北军兵士似乎不知道。

“上回谢相私宴,本王记忆犹新。”周则意继续添油加醋,“坐谢相怀里的那位琴姬,本王当时尚且不知,她琴艺超绝,京中少有人比得上。”

“可惜本王不好声色,不懂欣赏。”

什么叫坐他怀里?他和那位琴姬,明明中间隔着两人宽。

谢信嘴角一抽,周则意还在继续:“谢相出手也大方,自己的相好,愿意让她同林大将军做一夜夫妻。”

“本王也有几分好奇,那位美貌琴姬,琴艺了得,房中术如何?那一晚可将谢相伺候得尽兴?”

谢信没想到,周则意嘴毒,竟然尖酸刻薄至此,损起人来完全不遵循读书人那一套礼义廉耻,尽把话朝声色靡情方面说。

在周则意的话中,他一下就成了一个喜好眠花宿柳的靡/乱之人。

但此时少有人关注他。

将军府兵士瞬间把目光投向林策。

淮王那句“谢相让自己的相好去陪林大将军”一下点燃这群兵痞的好奇八卦之心。

林策此时并非“林大将军”,而是林大将军身边,身份特殊的心腹校尉徐如。

他好笑暗骂了一句这群混账东西,解释道:“将军没睡过谢相的相好。”

他看向追星:“那晚你不是守在青竹院门口,给他们说说,将军什么时候回家的。”

追星正经答道:“酒宴散场,将军就和淮王一同出来。”

一群兵痞却不正经,笑问:“那位弹琴的乐女漂不漂亮?”

“漂亮。”林策笑骂这群在兵营中待久了,娶不到媳妇看母马都眉清目秀的光棍,“你们怎么不问人家琴弹得好不好。”

“咱们哪懂这个。”一亲兵嘿笑,“谢相这样风雅之人,才要求女子多才多艺。咱们不就奔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娶个媳妇勤俭持家,咱出门打仗,不给头上带绿帽就成。”

镇北军的兵士都是底层出身,即便混到亲兵的位置,在军中已有不小的官职,仍然不忘初心。

南昭北燕常年战乱,古来征战几人回。戍边条件艰苦,枯燥军营中大家就谈那么点不入流的房中事,此时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反正只要不违反军令,将军待他们态度随和,骚话一样聊,懂得比他们还多。

一队人越说越欢,有人感叹:“也不知青楼花魁到底有多漂亮,那事……是不是特别……”

“咱们来京城一月,还没去过勾栏。”

“等这桩差事办完,咱是不是也去一趟,等回了朔方,好给老王他们炫耀,咱们也是去过秦楼楚馆的人。”

林策扬嘴:“不轮值的时候自己去,没人拦着你。”

亲卫:“据说一入青楼,花钱如流水,一次得多少钱?”

林策:“这我哪知,我又没去过。”

亲卫们瞬间把目光投向谢信。

谢信脸色不太好看。

他和淮王夹枪带棒斗嘴,为何会被镇北军兵士扯到逛青楼上面来。

似乎在他们眼中,他真是一个喜欢冶游狎妓的风流浪荡子。

周则意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虽成功给谢信泼上污名,为何镇北军兵士自己聊了起来。

徐如还跟着一起瞎掺合,似乎真对秦楼楚馆有浓厚兴趣。

宁越之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镇北军这么一起哄,羽林卫的人也参与进来。

男人都好这么一口,已有人小声商量,等事情办完拿了赏钱,一起去柳巷喝花酒。

羽林卫都羡慕谢相,位高权重一表人才,夜夜能得美女相伴。

可惜他们的上官是个去势之人,有权有钱,长相不比谢相差,却无福享受人间的风花雪月。

宁越之控马跑到追星旁边,小声询问:“将军平日也如此?”

追星冷瞥他一眼,心道:将军豪放的样子你还没见过。

朔方民风彪悍,没有那么多假惺惺的礼义。更不似关中男女,明明内在全是败絮,表面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道貌岸然。

就连逐月一个女子,在将军府待了几年,没怎么去过军营,也学了不少军中糙汉子的豪迈粗犷。

——虽然这看上去并不像什么好事,更似一种口无遮拦的恶习。

追星不答,却已默认,宁越之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林大将军顶着那样一张金相玉质的脸,却说些不入流的粗话,这对讲究风流儒雅的达官显赫们来说,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可纵使如此,也别有一番风流豪迈,同样夺人目精。

宁越之愈发好奇,这个风华绝世之人,还能让他看到怎样的惊喜。

……

一行人穿过纵横交错的京城街道,再次来到城西的书画作坊。

路上嬉皮笑脸的镇北军,在下马之时,未有任何号令,却都沉下眉目,回复严正肃然的精兵气势。

林策走到院门口,还未抬脚,周则意已抢在他之前一脚踢上。

门未上闩,嘭的一声巨震,门板直接撞在石墙上,惊得墙边一圈修竹漱漱摇摆,久不停歇。

彼时残阳西斜,工匠们正要下工回家,院中一大群人瞪着眼张着嘴,惊诧地立在原地,喧闹的院落霎时鸦雀无声。

今日作坊被人第三次闯入,看着去而复返的这帮军士,管事再一次吓得腿软。

东家真的摊上事了?官军们要来捉人,将他们压入大牢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他瑟瑟抖抖走到领头的几个大官身前,认命似的跪在地上。

“林大将军画像用的金漆,从哪运来的。”悦耳嗓音如清澈溪流淌入耳中,激得管事又瞬间想入非非。

“问你话!老实交代!”一亲卫大声怒喝,吓得管事抖了三抖。

他急忙收回浮思游念,朝军爷们一股脑交代:“东家专门找来的。卖颜料的商家,我们下面做工的,也不清楚。”

“但负责运送的,就是隔壁车行的人。”

“咱们作坊和他们长期合作,所有材料的搬运都找他们来。林大将军画像用的油墨,也全是东家找他们卸的货。”

“从哪儿运来的,”管事肯定道,“咱们作坊的人不清楚,他们那肯定有记录。”

答案来的异常顺利,林策一转身,就要带着人出院。

“大人,大人等等!”管事急忙叫住他,“这个时间,早关门了!他们下午就关门,这条街上的作坊,大家到点下工,晚上没有人卸货。”

“他们明早六时开门,你们明早来,车行老板才在。”

林策扔下一句“多谢”,转头离去。

一帮子人气势汹汹的来,风风火火的走,仅待了不到半盏茶时间。

院子里的工匠们嘴还没合拢,就见马蹄扬起一片尘雾。尘土散去后,一队人马已没了踪影。

军士们从城西回到城北,残阳已熄灭最后一点霞光,华灯初上。

周则意绕着道,将心上人送到将军府门口,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要不出去找家酒楼吃过晚膳再回去?”“你们回府里吃什么?”“吃过晚膳做什么?”“晚上早些休息。”

林策不胜其烦,置若罔闻,径直走入府中。

他身形消失,周则意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

入了府,林策吩咐亲卫们解散,自己去膳堂。他一声令下,亲卫们动如脱兔,瞬间没了影。

林策忍俊不禁一声笑骂,和追星慢慢朝主院走去。

他朝追星说起和谢信在巷中的那场打斗。

“姓谢的武艺高强,纯正的钟家拳法,内力深厚。虽然毫无实战经验,也不可小觑。往后见了谢府的人,更要小心。”

追星面色微冷:“谢信和将军说话的态度,十分微妙。似乎真的知晓,徐校尉就是将军本人。”

上回逐月就说过,感觉谢信早就知道林将军长相,知晓徐如就是林策。

林策思忖了半天,他在朔方从未离开过,和南阳谢家的人素不相识,这次入京才和谢信第一次见面,没可能知道。

“谢信对镇北军的了解,远超旁人。”

宇字营将士的战甲和林大将军本人的有些什么区别,这不是一国丞相该了解的,细枝末节的小事。

“镇南军看我不顺眼,也非一天两天,”林策淡漠一叹,“小心为上,但也不必多想。见招拆招即可。”

“我本还想着,周则意去想办法拉拢谢信。你看他俩今日针锋相对的模样,非但没拉近关系,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指望淮王以德服人已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谢信的七寸之所,逼他点头。

说完谢信,他转向追星:“你和宁越之有什么纠葛?”

追星一向沉稳冷静,唯独对着宁越之时,极易愤怒,难掩杀意。

追星脚步忽的停住。半晌之后才道:“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我捏着他这么大一个把柄,他或许会想办法除掉我。”林策不屑哼笑,“他没那个本事,你无需担心。”

“要让周则意登帝,他必不可少。你要是直接和他撕破脸,往后共事有些麻烦。”

追星沉默半刻,低声答了一句“是”。

宁越之对林策,并非林策以为的那种,敌人间的“不利”。

宁越之看向林大将军的眼神,隐忍着深重情/欲,写满觊觎。

这种不能见光的阴暗心思,追星不可能告诉他。

二人在府中走了一半路程,逐月见到将军回府,即刻迎上,嘟着嘴告罪:“将军……”

“姓谢的今日不知去了哪里。我没找到人,没法盯梢。”

林策怔了怔,戏谑道:“他在我这,我帮你盯着呢。”

逐月:“……”

“他也去了张叁的宅院?!”

追星冷冷嘲了她一声“笨”,将今日发生之事,全数告知。

逐月听得一愣一愣:“京城的人,心眼怎么这么多。”

恭王为了掩人耳目,派人伪装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张叁”。

她以为就是去搜查一座宅子,没想到这么多事。

就连画画用的颜料,都这么大讲究。

追星呛她一句:“是你头脑太简单。”

“孟追星!”逐月气不过,伸手就来挠他。

一边同他打闹,一边问林策:“将军明日还要带人继续追查?”

“废话。”追星回她,又朝林策道:“将军明日,要不还是带上面具……”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傻!”逐月逮到机会,给追星怼了回去,“就这么大一点小事,”

她拈了拈小指头,“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咱们将军亲自出马。”

“将军对外宣称卧病在床,换一个身份暗中行动,这是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树上开花,瞒天过海之策,你懂不懂!”

这还得感谢阴阳怪气死太监,编造一个“和将军身形,声音都极其相似的影卫”的谎言,将军顺水推舟,装出徐如这么一个人。

追星沉默不言。他并非不懂。但将军以真容示人,真的不太妥当。

那张勾魂夺魄的绝美面容,太容易招惹风流事端。

他第一个就情思浮动,心绪难宁。

见追星不答,逐月乘胜追击,再次同他斗嘴。

林策嘴角微扬,笑看这对姐弟如同三岁小孩般的争吵,在孙有德的安排下吃过晚膳,入房熄了灯。

***

盛京地理位置优越,得天独厚,雨水丰润。

一夜润物细雨,晨起朝露映霞光。

林策晨醒后洗漱完毕,穿戴还未整齐,门外急促敲门声混着焦灼语调:“将军,谢相又不请自入。他这回走得特别快,马上就到主院门口。”

亲卫话刚说完,逐月的说话声跟着传来,距离隔得稍远,细微朦胧,却足够让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将军还未起床,”逐月在通往主院的石道上,强行拦下谢信,“还望谢相移步大厅,稍作等候。”

谢信不请自入,亲卫跟在他身后,想拦不敢拦。

他已快要行至主院,逐月只能挺身而出,将人拦下。

反正将军府和丞相府的关系,已经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也不差再得罪这个权臣这一回,撕破脸就撕破脸吧。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将军还未起床?”谢信朝旁边移了一步,打算绕过逐月,“今日搜查车行,他们六时就开门,去晚了,老板可就不知去哪运货。”

“此时才五时二刻,时间充裕。”逐月也旁移一步,再次阻断道路,“何况这么点小事,将军府自会处理,不劳谢相费心。”

“这条线索,还是本相帮将军府找到的。怎么就不劳本相费心了?”谢信语含戏谑,“林大将军过河拆桥,这么快的?”

“外出搜查,由徐如负责。将军只在府中运筹帷幄。谢相要找徐如,”逐月随口编,“校尉的房间在西侧院。”

“徐校尉和将军的关系,”清朗嗓音沾着几分语气朦胧的暧昧,似乎意有所指,“难道没住主院?”

他再次绕过逐月,大步继续朝前,三两步已跨过院门。

逐月眉头紧皱,急速后退,第三次拦在他身前。

若谢信不走,一直守在院中,无论待会将军出来,戴不戴面具,都有问题。

——他没机会换身份。

“既然谢相已经清楚,”逐月顺着谢信的话往下编,“昨夜徐如陪寝,他二人都未起床,谢相一大早的,来将军府扰人,此举未免不妥。”

逐月第一次在将军卧室见到他取下面具的真容,误以为他是将军枕边人。

无论谢信知不知道徐如就是林策,待会徐如从将军房里出来,也能有个解释。

她和追星斗嘴多年,早就练就一番诳语张口就来的本事。

如此荒谬的谎话,她面不改色地说出,仿佛真有其事。

不清楚真相的人听来,徐如除了担任将军的侍卫。

好在那般瑰玮之姿,被林大将军看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谢信身形一顿,被这话惊诧了好大一会。

“徐如……陪寝?”他似是听到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神色难得有些懵然,片刻之后身形一晃,已从逐月身边越过,“既然如此,本相更要进入将军房中看看。”

逐月知道谢信会武,且学的都是极为厉害的精妙武学,底子扎实。却还是没料到,他轻功如此之快。

光挡路拦他不住,逐月只得出掌,打算拉住他。

他偏要进入将军卧室,懂不懂非礼勿视,非礼勿行?!

逐月是林策属下,朝当朝权相出手,便是同相府撕破脸。

可她实在无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谢信无礼闯入将军卧房。

一掌刚要挥出,房门吱嘎轻响,悦耳清音随着打开的房门一并传出。

“逐月。”林策叫住了她。

逐月只打算将谢信拦下,这招只是虚招,当即收了拳,朝门口看去。

林策已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没带面具。

谢信终于停下脚步,笑看着他,语气晦暗不明:“徐校尉,怎么在将军的房间?”

“你刚才没听见逐月的话?”林策目不斜视,径直迈步从谢信身旁越过,走向院门。

他这句话,便是承认方才逐月所说:徐如是陪寝的断袖之宠。

谢信不知在想什么,看向将军卧房。

林策出门后,亲卫已将房门关上,严肃立在门口,似乎将军还在房里,他负责守卫。

若有所思站了须臾,谢信并未再有硬闯将军卧房的打算,转过身,跟着林策离开主院。

逐月在他背后小声啐了一口,暗骂这个“绵里藏针笑面虎”,也跟了上去。

林策对跟在身后的谢信视若无睹,一路来到大门后的中庭。

要随他外出的亲卫大半已在此列队,此时距昨晚命令时刻,还差了三分钟。

逐月有些奇怪,怎么不见追星?

虽然时辰未到,追星一向都会提前,今日怎会反常?他不是喜欢赖床,太早起不来的人。

正疑惑,熟悉的颀长身影走入视线。

追星衣衫整齐,看不出什么,但高高绑着的马尾带着几分潮气,显然早起沐浴时间紧迫,头发还未干完。

离出发列队还有两分钟,逐月走到追星旁边恨了他一眼

方才追星不在,只有她去强拦谢信,气死她了。

追星没理她,一脸冷峻走到林策身后,恭顺地站好。

五时二刻,训练有素的兵士们一个不差,步伐整齐,跟着林策踏出气势磅礴的朱红大门,出发去往城西。

***

繁花似锦争奇斗艳,春色满园。

绚丽多彩的春光中,一抹绮丽艳压群芳,尽染风华的瑶林玉树立于其间。

门,走入外间浴房。

宫人守在门口,脖颈深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走出永泰宫,宁越之已领着一队羽林卫,列队等候。

众人朝淮王行礼问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宫门,策马前往将军府。

到达的时候,门外已站了一队相府私兵。

谢信这么早就来了?还入了府?

周则意本就阴戾暗藏的眉眼,晦暗锋光更为冷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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