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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刮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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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一年的新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 皇后虽然不在,但魏佳氏一向慷慨大量、善体下情,嫔妃们对她自然也是心服口服的。且宝华殿的法师刚卜过卦, 道皇贵妃这胎又是位阿哥, 众人愈发殷勤奉承, 说不得还有些羡慕魏佳氏的运气——刚刚夭亡一个,转眼又来了一个, 简直像老天爷都在帮她似的。

郁宛只觉得叹惋,这算哪门子洪福?生离死别都是最不忍经历的事, 比起魏佳氏那般陆续看着孩子离去,她宁愿膝下只得阿木尔一个, 好歹一家子健健全全在一处。

但人各有志, 或许对魏佳氏而言, 这便是她追求的“道”罢。

正月里免不了到处拜年,最忙的当属去年刚封的荣亲王了, 永琪不但得到各宫行礼问安, 还奉上他亲手所书的字画——荣亲王的书法是出了名的,加之得乾隆亲口夸赞, 更是闻名遐迩, 供不应求。

但照郁宛自己的意见,还是十一阿哥的书法更好些,她看过永瑆所写的篆书、隶书,真真如铁画银钩一般,不过艺术品的价值总归与主人的身份息息相关, 永瑆此时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皇子, 那自然是不及亲王出名了。

何况永瑆性子还小气, 轻易不肯示人, 若非郁宛小时有过几分照拂之情,还未必能享有这份殊荣——她偶尔跟婉嫔吐槽,怎么永瑆的性子跟昔年果恭郡王一般,难道真是侄儿像叔叔?

还好淑嘉皇贵妃比果恭郡王大了近二十岁,否则她都要疑心叔嫂间有何首尾了。

至于荣亲王么,那自然是罕见的全才,不止谙熟满蒙汉三语,还精通天文历算,郁宛看过他所写的八线法手卷,真真是不明觉厉的程度,相形之下,书法反而没那么重要。

不过她还是珍而重之收下永琪送来的新年贺礼,到时候跟乾隆的摆在一起,最好是能令乾隆自惭形秽——真心别再往永和宫送他老人家的“大作”啦,她看着都冒汗好不好?

但乾隆爷的信心是无敌的,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侃侃而谈永琪诗作中的瑕疵之处,这句不够叶韵,那句又太过生造拗口,总不及他浑然天成。

郁宛:……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当然乾隆还是夸了永琪几句的,比如笔画勾踢“颇得乃父真传”,这是夸人还是自吹自擂就很余味悠长了。

上元佳节,宫中愈发喜气洋洋,郁宛几乎快忘了令她耿耿于心的那件事,或许五阿哥的腿伤没那么严重,是她自己吓唬自己,毕竟这一世那拉氏未曾断发,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呢?

直至二月初,宫内惊闻噩耗,荣亲王足疾发作,病不能起。

彼时皇帝还在同诸位大臣商榷,看今年诣陵是否要荣亲王代他主祭,连仪仗都已备好,不曾想会听见这种消息。

皇帝急急命摆驾前往兆祥所,在那儿见着脸色苍白的爱子,明明前几日看着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就……

永琪卧床还不忘行礼,面露惭色,“儿臣无能,让皇阿玛忧心了。”

乾隆饶是自诩骁勇,此刻也不禁虎目含泪,这些年他看着儿子们死的死散的散,好不容易以为找了个称心如意的继承人,怎料却是苍天不佑,他宁愿此刻病势垂危的是其他皇子,也不愿是亲自将他从火场背出的永琪!

郁宛得到消息比乾隆慢半拍,闻听此言也是如遭雷击,“为何这么快?”

实在是难以想象,元宵时那个风度翩翩、龙行虎步的少年郎,此刻已经瘦脱了形,他还领着阿木尔看花灯呢!

还未来得及细问,门外通报愉妃造访,郁宛只得命请进。

哪知愉妃一见她就拼命磕头,满面是泪,“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永琪,嫔妾愿为奴为婢,只求换来我儿一命!”

此时她才想起郁宛从前有意无意提醒她的那些话,只觉得郁宛危言耸听——这位蒙古姑娘向来口无遮拦的。

怎料得如今真会应验,她又记起往日听到的风声,郁宛能猜准魏佳氏腹中男女,当初又提点那拉皇后回南三所看望十三阿哥,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

郁宛忙叫小桂子扶愉妃起来,这妇人看来是急昏了头,都把她当神婆祷告了——她是预言了几件事,可不过全凭先知,又哪里懂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呢?

郁宛劝道:“姐姐别急,如今不过是听见几句风言风语,真相如何尚未分明,等看看才知究竟。”

愉妃眼中流泪,“是我不好,只顾着要他出人头地,害得他拼命磋磨自身,他是因我而病倒的。”

细想起来,永琪请安那回便显出异样,可她只顾着儿子封王之喜,浑然无视了永琪膝盖处的隐痛——当时他左膝就有些别扭。

她要是早些请太医前去看诊,哪会落得这般田地?

郁宛见愉妃捶胸顿足,只得让新燕春泥一左一右将她搀住,怕这个女人伤心之下先发了疯。

郁宛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了,说什么都得将杜子腾叫来问罪,找个人拖拖拉拉,快大半年还不见消息,真就跟大海捞针般?

好在千钧一发际,杜子腾及时露面了,身后还跟着位鹤发童颜、青衣打扮的道人,显然他已听说荣亲王暴病之事,这不赶紧来将功折罪。

郁宛也不管他是否随便拉个人来充数,赶紧死马当成活马医再说,急急命小桂子备车。

兆祥所内已是一片哀声连绵,有个身穿粉蓝褙子的少妇愤愤叱喝道:“哭什么!王爷还没登天呢,一个个忙着号丧起来,是存心诅咒?”

郁宛忙里偷闲瞧了眼,脸若银盆,眼睛细长,有种特别的媚态,这胡格格果然与永琪描述的殊无二致,只是性格似乎不太像?

看起来也不温婉呀。

她也不及停下招呼,赶紧地让车驾从正门进去,来不及整理头发就拉着愉妃下来。

进去就见皇帝枯坐在床畔,郁宛忙请了安,看皇帝没太注意,还是偷着往头上薅了两把。

愉妃则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碍于皇帝在场,只能泣诉一旁,儿呀肉呀的叫起来。

郁宛没时间让母子俩痛诉衷情,浅浅施了一礼,“万岁爷,杜太医带了个有名的大夫来,或许能帮忙看看伤势。”

杜子腾身边那人虽是布衣草民,见了皇帝却半点不害怕,兀自气定神闲地上前,“烦请亲王殿下解开中衣。”

女眷们都知趣避开,郁宛因为有个庶母名分,大着胆子留在原地,只稍稍侧过面庞。

趁那人看病,她悄悄叫过杜子腾,“这人究竟什么来历,你可能担保他有用?”

杜子腾也小声回,“他跟家父颇有渊源,擅治各种疑难杂症,非急病不医,只这些年云游四方去了,轻易寻不见他。”

高人有怪癖的倒是多得很,郁宛点点头,“他姓甚名谁?”

杜子腾道:“家父命微臣唤其叶世伯,至于名姓就不得而知了。”

清朝有个神医叶天士郁宛是知道的,可此人在乾隆十年就已故去了,叶天士的儿子叶奕章、叶龙章都善医,但声名不及其父显赫,孙辈们更是个个转习儒业。

这人年岁怎么也不像叶天士的子侄呀,难道是冒名顶替来招摇撞骗的?

郁宛满腹怀疑,也只能耐心等下来,那位叶大夫验完了伤,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所患乃附骨疽,病在内里,想是由来已久。”

乾隆皱眉,“附骨疽?不就跟皇叔怡亲王当时一般?”

叶大夫颔首,“正是。”

他对乾隆也是一副泰然自若口吻,郁宛瞧着更觉纳罕。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能不怕皇帝的可谓少之又少。

如果真是江湖骗子,那这骗子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些。

愉妃早已急急问道:“那这病该怎么治,还请您指点一二。”

叶大夫叹道:“若早些发觉,还能吃药调理,如今疽毒深入肌理,怕是药石难救了呀!”

愉妃不由得大哭起来。

永琪亦有些黯然,还是勉强劝道:“额娘,死生有命,您就想开些罢。”

皇帝颇为不忍,轻轻转过头去。

郁宛看出这叶大夫眼底闪烁着精光,如果真是绝症,他断不会还能如此从容,遂徐徐起身,走到他跟前深深一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您千万莫要吝惜医术。”

叶大夫抚掌,“还是贵妃娘娘气度慨然,老朽愿尽力一试。”

旋即正色,“荣亲王之症,恐怕唯刮骨疗毒可解。”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郁宛倒是不怎么惊奇,关云长刮骨疗毒的传说且不论,现代医学里面做骨癌手术,也要把切下的骨头放在沸水里煮,剔除病灶后再放回体内——她是没亲眼见过,可当事人说得绘声绘色,据说手术室里还能闻到骨头汤的清香。

叶大夫这个手术总不会更可怕。

当然古人的接受程度不同,永琪先就斥道:“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

愉妃看着儿子模样,眼泪几乎又要下来,他时时刻刻都牢记她的教诲,可她宁愿他不那么懂事一点,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皇帝沉声问道:“有几成把握?”

叶大夫也不隐瞒,“六成。”

愉妃脸色更暗了几分,她倒不是认死理的人,倘若能将永琪救回,莫说刮骨疗毒,便是要她以命换命都使得。

可原来这位叶大夫只是在碰运气,若仍旧功亏一篑,不就死无全尸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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