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挽救
古人一向忌讳尸身不齐, 除死无大事,叶大夫的操作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些。
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愉妃便不愿放弃, 她恳切地望着皇帝。
乾隆微微阖目,“那便请先生尽力而为。”
郁宛松了口气, 还以为皇帝要说什么杀头砍脑袋的恐吓之语——这叶大夫一看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难保不起叛逆之心。
可见为了儿子,连皇帝都变了性情。
郁宛道:“臣妾听说这刮目疗毒疼得很, 未免阿哥失态, 万岁爷, 咱们还是先出去候着吧。”
她怕待会儿惨叫起来听着难受,也不知叶大夫准没准备麻沸散之类,即便有也纯度不高,总不及后世的麻醉剂那样见效。
永琪微微脸红, “儿臣才不害怕。”
郁宛笑道:“阿哥惯会死鸭子嘴硬,万岁爷,咱们别理他。”
一席话将殿内沉闷的气氛冲淡了些,乾隆到底听从了郁宛的意见——他要是在此,永琪难免拘束, 反而不利于诊治。
为今之计, 乾隆什么都不愿想, 只盼着爱子快快好转过来, 他禁不得再失去了。
郁宛看愉妃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由着她去, 愉妃的性子, 怕是不放心让福晋们来侍奉, 非得亲自招呼。
寡妇对孤儿的心态。
这是爱还是害呢?郁宛不懂, 她只知道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可对于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郁宛亦不忍苛责。
但愿五阿哥这回能好起来,也给愉妃一个改过的机会,否则,恐怕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临出门时,郁宛看着叶大夫利落的打开药箱,从中取中几件银光闪闪的工具,不知怎的,郁宛觉得十分眼熟,古代的外科器械有这般精细么?令她大开眼界。
她也顾不得多想,看皇帝神思恍惚差点被台阶绊倒,忙上前搀扶,“您可仔细些,荣亲王已经够叫人焦头烂额,您可不能再出事。”
也只有她敢用这样嗔怪的口吻。
乾隆拍着她的手背叹道:“朕总是羡慕圣祖爷,膝下皇子个个养的成材,哪像朕这般,除了一个永琪,剩下的全是黄口小儿!”
但凡再多几位出色的呢,他也用不着日夜煎心。
郁宛道:“孩子多了也不好,九龙夺嫡听着风光,却是一家子自杀自灭,臣妾想圣祖爷心里未必好受。”
胜者为王,而败者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康熙朝那些出色的皇子们,或死或废或圈禁,当真很值得羡慕么?何况对一位父亲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个落败,想必对圣祖爷都是极大的打击。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只留下一个最出色的,其他的都是王佐之才最好,古代沿用已久的嫡长子继承制,很大程度也是为了保证朝堂的稳定,避免/流血冲突。
乾隆又何尝不这么想,他那样看重孝贤皇后所生的嫡子,也是想将古礼发扬光大,进一步巩固自己贤君的称号,奈何天不遂人愿,聪明的留不住,留下来的又偏偏才智平庸。
也难怪他觉得打击深重,乾隆苦闷地道:“若此番永琪依旧回天乏术,那必是上苍降罚于朕。”
郁宛道:“肯定能救回来的,臣妾相信叶大夫的本事。”
或者说出于女性天然的直觉——如果老天爷真要收走永琪的性命,就不会让杜子腾及时将人请来,天生万物皆有定数,此番定有转圜之机。
她又笑了笑,“您也不止荣亲王一个骨血,还有阿木尔,还有宫中若干的皇子公主们,更何况,臣妾不是一直都在您身边么?”
她有把握自己一定比乾隆活得久,至少在他驾鹤之前,她总不会咽气。
听见这般心声,乾隆并未觉得大逆不道,反而宽慰了些许,他轻轻抱住郁宛肩膀,这回却是温情而不染欲念的,“朕会长长久久陪着你,你也要长长久久陪着朕。”
郁宛爽快应下。
将皇帝扶去花厅歇憩后,郁宛自行来到后院,叶大夫的手术少说得做一两个时辰,索性她也睡不着觉,干脆随便转转。
一面还忍不住跟新燕吐槽,“原以为荣亲王这么个体面人,家宅也该打理得干干净净,怎么院子里乱成这样?”
池子里布满青苔,石阶上里的落叶也没人扫,果然帅哥都是粗心大意的么?
新燕道:“这些事向来由各家夫人们料理,荣亲王多忙啊,哪里顾得过来?何况这不是病了快一个多月么,想必福晋也无心于此。”
郁宛自失地一笑,“倒是本宫疏忽了。”
她见多了电视剧里生离死别的场面,总以为死亡该是凄美而优雅,其实现实里多的是乱七八糟。真到了悲痛欲绝的时候,哪还顾得了世俗的教导。
两人在湖边闲步,无巧不巧撞见先前骂人的那位胡格格,这会子看着倒是安静了些,赶紧对郁宛施礼,“妾身参见贵妃娘娘。”
郁宛见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想是正在湖边啜泣,不禁温声道:“怎么不去照顾你家王爷?”
胡格格面露黯然,“愉妃娘娘不会愿意看见妾身。”
当然她也不是怕了愉妃,她只不想让五阿哥难做,本来夹缝里最受罪的就是他。
郁宛道:“你们福晋呢?”
这种时候,府里按说忙得团团转,胡氏帮不了荣亲王,就该去帮嫡福晋西林觉罗氏。
胡氏往地上啐了口,愤愤道:“她忙着给王爷治丧呢。”
还说寿材备着是为冲喜,她看西林觉罗氏巴不得王爷早死——好不容易养了个嫡子,一个月熬不到就过去了,她心里难免恨上王爷。
郁宛没想到五阿哥的府邸这样不太平,看来愉妃以为的妻妾和睦是假象。
再联想到接连夭亡的几个男丁,郁宛难免严肃起来,“胡氏,荣亲王一向宠你,可你也不能忘了自己身份。”
胡格格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娘娘以为是妾身做的手脚么?妾身敢指天发誓,妾身绝没有做过。”
她自己的孩子都是未出世便夭折,怎么忍心去害旁人的孩子?倒是嫡福晋有意地往妻妾争宠上引,好叫外头的人以为荣亲王家宅混乱;便是这回王爷得了附骨疽,外头也众说纷纭,以为是房事贪凉所致——左不过说她是祸水罢了!
但其实她岂会不清楚自己身份?她一介汉女,即便生下孩子,也不能继承爵位,为了府里长久兴旺,她还劝着五阿哥多往几位福晋处来,便论起生育子女数量,侧福晋索绰罗氏才是最多的,说她红颜祸水,她实在愧不敢当!
胡格格流着眼泪,“妾身不在意富贵荣华,也不指望生儿育女谋求家私,只求能跟王爷长相厮守,难道连这点心愿都要被指责么?”
一面伏地叩首,额头都磕破了,“妾身听说娘娘请了神医来,烦请您千万救回王爷性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妾身都愿意禁受!”
郁宛让新燕搀她起来,“你先回去静候消息,本宫总不会叫你失望。”
胡格格眼中方才露出喜色来,一瘸一拐地回屋去,新燕这才注意到她两条膝盖都跪肿了,悄悄对郁宛道:“想必这些日子都在佛前进香呢。”
郁宛叹息,“也是个痴情人。”
不管怎么说,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些,童年时候站过的绝美cp尽管是荧幕幻影,但至少现实里也存在坚贞不移的爱情——或许没那么童话和浪漫,但却是真的。
直到黄昏时分,叶大夫才满身疲倦地出来,众人忙迎上前去,“可是好些了?”
叶大夫板着脸,这样不信任他!没好气道:“自己进去看。”
众人又想一窝蜂地上前,还是李玉及时清了场,又领着皇帝过来——乾隆说是小憩,眼中却布满血丝,可知多么悬心。
还好病人的模样叫他松了口气。
五阿哥半靠在床上,两腿打了夹板,还绑了厚厚的棉纱布,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可是精神很足,他笑着对皇帝道:“也没那么可怕,儿臣连一声都没叫。”
愉妃掩面欲泣,她可是亲眼见儿子疼得冷汗直冒,只为了怕她担心才强忍着,这会子轻描淡写,中间苦楚又有谁知?
乾隆知晓儿子脾气,也就不揭穿他了,只道:“捱过了便好,往后可谓无虑了罢?”
叶大夫正叫李玉给他打了盆清水来,在那旁若无人地洗手,闻言说道:“自然不能和常人一般,余毒虽清,可骨髓已经受损,怕是走动依旧吃力。”
郁宛心说这位倒是个实诚人,他哪怕什么都不说旁人也未必怪他,左右待五阿哥能下床时他已拿钱跑路了。
看来是有医德的。
不过他那些手术器械依然让郁宛十分好奇,待要偷瞄两眼,箱子已经合上了,还落了锁。
乾隆正如劫后余生一般,只求捡回条命就好,哪还敢奢望其他?赶紧让李玉赐了三千两赏银下去,又请叶大夫多留些时日,以保万全。
叶大夫亦不推辞,精心数了几遍,确保银票数额无误后,便施施然带着药箱去厢房暂住。
这厢乾隆望着永琪叹道:“往后再别硬撑,身子不适也不早说,朕是你的皇阿玛,难道对朕还要欺瞒?”
永琪面露羞惭,“是,儿臣知错了。”
又望着愉妃轻声道:“让皇阿玛与额娘为儿臣费心,实在是儿臣的不是。”
愉妃的眼泪又快要下来,赶紧转过头去。他永远只会自责,不会迁怒旁人半分,可有时候愉妃宁愿他稍稍任性一些——太懂事的孩子,反而让她感到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