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教坏你
握住剑柄的那只手很美,令人想到价值连城的白玉。
剑乃杀器,剑刃稍稍挨在肌肤,脖颈渗出一道血线,红的更红,白的更白,柴青笑了:“怕,我都说了,怕得要死,没必要骗你。”
怕得要死还敢夜探香闺,姜娆握剑的手稳稳地,眼神微妙,不知该说这人不要命,还是说她故意寻死。
“三花猫,送你的。”
柴青笑嘻嘻地冲她挤眉弄眼,亏了生着一张俏丽的脸蛋儿,不至于使人厌烦。
看在猫的份上,姜娆收剑。
白瓷瓶里插.着一支盛开的白梅,梅花香味冷淡,柴青深吸一口气,指腹摸摸受伤的地方,刺疼的感觉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唤醒她并不愉快的记忆。
她再次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忘掉那些,免得在人前发疯,吓坏这位喜怒不定的公主。
当然,仅有的两次接触下来,她觉得这公主也挺疯。
柴青唇角噙着玩味的笑,三花猫在她怀里无声转动一对猫眼,一人一猫杵在暖黄的烛光下,画面安静而美好。
“来摸摸它?它很乖的。”
这是一只长相端正的猫,圆眼竖瞳,耳朵支棱着,脸上的毛色是三分天下的黑白橘,鼻子粉嫩,脖颈用红绳系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铜牌,四爪皆白,肉垫也是干净的粉色。
十二分乖巧地被人圈在臂弯,神情无辜地望着姜娆,姜娆的心渐渐软化。
“它不咬人。”
姜娆收回视线,警惕地看着柴青,柴青上前半步,作势将猫送到她怀里。
就好比贪吃鸡肉的狐狸无法拒绝送上门的美味,姜娆动摇了,忠于本心地托住那只一岁多的猫咪。
她抱猫的手法并不熟练,小心翼翼的,像在抱孩子。
柴青眉眼弯弯:“可爱罢?”
没人理她。
柴青自顾自地欣赏美人,半点外人的觉悟都没有,末了,悠闲自在地环顾这间房。
公主的下榻之地和她住的破茅屋不可同日而语,越比较,柴青心头越怪异。
仿佛和这美名冠绝天下的女子比起来,人家是九天玄女,她呢,是街角骨头都没得垂涎的野狗。
越想越凄惨。
将这满眼的富贵抛之脑后,眸光定格在那染血的长剑,两指捏住剑身,力道柔和地往外抽。
姜娆一边撸猫,一边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眼前人,柴青理直气壮:“还是把剑放下来,别伤了这小家伙。”
她在公主的注目下一寸寸取过削铁如泥的利剑。
剑身收入剑鞘安安静静躺在茶桌,没了兵器傍身,公主周身凌厉的气息似乎也消下去大半。
柴青围着她转,怎么看怎么惊艳。
姜娆看着她的脸,笑不达眼底:“好看吗?”
“美死了。”
“你倒是不客气。”
“乡野之人,只会说大实话。”
“乡野之人?”姜娆语气莫名,眯眼觑着几步外:“乡野之人也会‘遁地之术’吗?”
柴青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快速将掀开的几块地砖盖好。
早年她学人倒斗,专挖帝王墓,和盗墓这样的大工程比起来,挖一条地道而已,不值一提。
也正是有这一手她才能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入公主闺房。
由此说她一声小贼,不冤枉。
往盖好的地砖踩了几脚,她道:“乡野之人,哪能没点求生的本事?”
姜娆不以为意,抱着猫儿在桌前坐下,一会摸摸猫的胡须,一会揪揪猫的耳朵,看起来很没见识。
她的手摸到猫咪柔软的肚皮,柴青一拍脑门:“对了,这是一只母猫,还怀孕了。”
“……”
姜娆白净的手顿在那,骇得不敢动弹,冷淡的神容显出两分慌张无措,她皱着眉:“怎么有孕的猫也带来了?”
薄怒是冲着柴青去的。
温柔却是给胖三花的。
柴青活得不如一只猫。
眼睁睁瞧着公主屈尊降贵地扯了被褥为猫做窝,她蹲下.身子解释:“数这只好看,我就捉来了,都是无主的,想着救猫一命,功德一桩。送人礼物,哪有直接送闪闪发光的功德好?”
她很会说话,语调也好似受过精心教养的千金小姐一般,字正腔圆,从从容容。
她眉目生得更好,山泉水洗过的清明,说她市井,偏又在旁处透着清高。
姜娆忙着伺候猫儿,听了这话轻轻慢慢启唇:“小贼。”
柴青就在那笑:“贼不走空,哪有上来就送人功德的?”
她一口一个“功德”,拒不承认是“贼”,姜娆不与她做口舌之争,掌心拂过猫头,心坎里溢满柔情:“那我喊你大善人?”
“大善人好啊!”
柴青很中意这称呼。
姜娆摸着猫儿脑袋:“大善人?”
“喵。”
“大善人?”
“喵喵喵。”
软软甜甜的迭声回应,姜娆面上笑意更浓。
她笑起来如同独自绽放的山茶花,贵气风流,当真是再好看不过。
钟意的称号被一只猫抢了,柴青不好抢回来,大度地去摸猫儿顺滑的皮毛,紧接着手背挨了一下,肉眼可见地红了。
她觑着姜娆。
姜娆漫不经心开口:“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我没追究你一而再的冒犯,已是宽容。”
宽容?
柴青指着脖颈那道凝结的血线,一本正经说反话:“公主好宽广的胸襟。”
姜娆睨她:“活着就不错。”
生死之外无大事,活着,够幸运的了。
烛光下美人着了一袭白色银纹里衣,交领,衬得脖颈优雅纤长,说这话时的神情有着一闪而过的悲悯。
柴青本人日常丧里丧气没精打采的,才聊了没几句,姜国公主眼底的喜气就散了。
她暗自反省。
她是来勾搭人的,不是来拉着人一起奔丧的。
“也行罢。”柴青看她收拾猫窝,忽然想起自报家门:“我家住小镇的穷极巷,最破的那间茅屋就是。我年二十,生肖属龙,擅长哄姑娘开心,倘你找我,就吹响这个哨子。在你离开之前,我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
“不错!”
姜娆百忙之中接过这只木制鸟形的哨子,拿在手上把玩一二:“倒是精巧。”
“我特意为你做的。”
姜娆又看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胡说什么呢?”柴青坐回位子,小脸红扑扑的:“欢好一事,不也是正事吗?”
她的意图几乎写在脸上,和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大不一样,姜娆见惯小人,但坦坦荡荡的坏人还是第一回见。
她起了兴致:“你胆子不小。”
柴青笑容腼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是么?可九州无人不知,姜国公主,是燕王的女人。”
这话柴青不爱听。
如此美妙的女子,她都没上手,怎么就能是燕王的?
她脚尖磨蹭着地面,看清她的小动作,姜娆微愣。
“只要没出春水镇,没进燕王宫,你就还是你。你自己的身子,当然是自己说了算。燕王?管他阉不阉,蔫不蔫呢!”
柴青挺直身板:“你看我怎样?身体好,皮肤白,知冷知热,最适合消解寂寞。”
姜娆心神一滞。
这张似曾相识的脸,配着这无不使坏的直白口吻,多教人怀念。
她微微一笑:“你在怂恿我?”
“对呀。”柴青眼睛弯成被天狗咬了一口的月亮:“我在试图教坏你。”
“你可以走了。”
“我能不走吗?”
“……”
她人很有趣,可惜此刻姜娆没了逗趣的心。
她沉默以对,刀锋恍惚从眉间亮出,柴青见好就收,地鼠似的沿着暗道灰溜溜离开。
地砖再次盖好,姜娆闭了眼,良久,厌奴出现在门外:“公主,那人是?”
“一个闲人。”
她话音一顿:“不准说出去。”
“是……”
夜深人静,姜娆握着那只鸟哨端详片刻,毫不在意地丢在一旁。
不过是彼此无聊的消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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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坊,柳眉劝走想留宿的小心肝,披了外衣迎柴青进门,照面的功夫,她眼皮一跳:“你这脖子……”
柴青状如丧狗地摊在椅子:“姜国公主弄的。”
啧!
柳眉扭着细腰取来纱布和药:“说你活该,你认不认?”
“不认。”
柴青仰着脖儿,凝固的血线慢慢化开,药水渗进来,她嘶了一声:“我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这是找死。”
“找死难道不刺激?”
柳眉白她一眼,纱布在脖颈裹了三圈,打好蝴蝶结,没骨头似地倚在美人榻:“坏东西还有旁的收获没?”
“有,我送了她一只怀崽的猫和一只木哨,初步建立起了联系,不过这位公主和我预先想的不同,挺疯的。”
“怎么个疯法?”
柴青摸着下巴:“她好像一块外表光鲜,内里快要发霉的木头,就等着人去撩.拨,然后热热闹闹地燃烧。她看我,大抵和我看她没差,消遣而已。”
“什么?”柳眉坐直身:“她也拿你当消遣?”
“可不是?看我还不如看只猫儿热切。”
静默两息,合欢宗的妖女笑得妖气四溢:“青青呀,你也有这一天?”
柴青故作惆怅,耸耸肩:“没办法,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