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人眼
仅存不多的良心在隐隐作祟。
柴青眼神飘忽,心里产生动摇。
她这个人是矛盾的,颓丧也阳光,萎靡又振奋,在如何对待姜娆一事上,心尖的矛盾日益扩大,每每想对她好一些,脑海就会敲响一道警钟,提醒她此人是仇人的女儿。
姜王该死,体内流着他相同血液的姜娆也该死。
但姜娆无疑是美的。
世间美艳的皮囊千千万,她敢打包票,再没有另外一人的美,能达到姜娆的程度。
无论柴青怎么别扭,也不得不承认美人是拥有特权的。
譬如得到她一时的善心。
她任劳任怨地为公主提供热源,缓解腹痛。
姜娆愈发放肆地依偎着她,在某人忍无可忍看过来时,明眸浅笑:“辛苦柴柴了。”
“……”
啊!
柴柴是什么鬼?
柴青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比姑姑喊的“青青”还让人难以忍受。
姜娆目不转睛地盯着话本,错过最佳还嘴时机,柴青哪哪都不舒服,屁股下面像是藏了针,左动动,右挪挪。
“怎么了?”
公主一脸关心地望向她。
柴青随意抓了把头发:“没事儿。”
算了!
柴柴就柴柴罢!
她要欺负人,总得要人家乐意被她欺负才行。
风雪中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进,六角雪花洒在肩头,冷风一吹,天地白茫茫的,荣华将军的心情糟糕透了。
不比车厢里暖融融共看话本的两人,身为此次和亲的主要担责人,他看着半空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果然应验。
“将军!”
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纵马归来,带回一个实打实的噩耗。
桥塌了。
雪渐成暴雪之势,荣华不信邪,一人一骑驰骋远去,待看到前方的桥梁仿佛被腰斩,他气得嘴唇颤抖。
“刺客盟这群疯子!”
石桥不会无缘无故崩塌,除了年久失修,更多因素是人为。
敢行此事的,荣华脑子里只装着一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盟。
他也的确没冤枉人。
石桥是刺客盟里的激进分子弄塌的。
因为他们不愿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弄塌了桥,起码能拖延和亲的行程。
万事万物,迟则生变,这是一群糙汉子对美人的格外关怀。
荣华将军快要气死了。
“将军回来了!”
千名精锐齐刷刷地看着自家将军那张臭脸,荣华深呼吸一口气从马背跃下来。
“公主。”
“何事?”
荣华憋屈地将事态说明。
姜娆沉默几息:“那就回罢。”
只能回了。
车厢里,柴青笑得险些岔气,眼泪淌出来,她捂着肚子不敢大声说话:“哎呀呀,在桥修好之前,你是去不了上邪了。”
“去不了不正合你意?”
“还好。”她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暗暗嘀咕:“这次刺客盟倒做了一桩好事。”
天地之大,敢明目张胆和王室反着来的只有刺客盟。
破庙里围满人,单身汉们聚在一块喝酒吃肉,骂完燕王骂姜王,顺嘴再骂一骂迷恋人.妻的越王。
总之九州九王全是王八蛋,没一个好的,贼老天不长眼,让竖子称王。
“老子早看燕王不顺眼了!老子一个婆娘都没有,他倒好,大老婆小老婆扎了堆,九州第一美人绝不能让他糟蹋了!”
“不错!什么玩意!姜王怂蛋!打不过就拿女人求和!”
篝火点燃,照亮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
“可惜来的人不算多,若是再多一些,咱们直接劫走公主也使得。”
说到这,人群安静下来,低着头喝闷酒。
刺客盟不复往昔,是许多人心中难以释怀的痛。
如今的刺客盟虽然挂着旧日名号,终究是不一样了。
群龙无首。
两年前好不容易选出一位武功可称天下第一的新盟主,哪晓得新盟主为报答姜王救命之恩,甘心做姜王养的一条狗。
他一人做狗,总不能带着所有人都做狗,一时刺客盟四分五裂。
如今留下来的,一半在等待明主,小半儿跟着盟主不做人,剩下的那部分,整日与九王作对。
阻止姜娆和亲,是他们今年头等重要的任务。
“要是柴老大还在就好了。”
人群中留着大胡子的男人红着眼睛念叨一句,气氛更为低迷。
“行了行了!多大的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柳姑娘交代的差事还没办好呢。”
一直没说话的女人吃完最后一口烤肉:“这边有吴二看着,两个月内出不了差错,天寒地冻的,想修桥,难!趁这机会,咱们先去姜国一趟。”
“好!就去姜国!”
乌泱泱的人从破庙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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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东西走了,柳眉还坐在春水坊最高的屋顶伤春悲秋。
她在想她是不是老了,平日青青在,她总被她气个好歹,气她不上进,气她丧丧的。
但人跟着姜国公主跑了,她又舍不得。
到底是她看大的孩子,出门在外没个大人看着怎么成?
柴令够厉害了罢,还是没逃过奸人算计,柴青才多大,二十岁,能知道多少人心险恶?
合欢宗的妖女在漫天降下来的风雪中不紧不慢地裹紧衣衫,站起身,出于习惯地往某个方向望去。
这一望,她眼睛一亮。
嘿!
怎么回来了?
和亲队伍不得已回到这座小镇,接着在泰安客栈下榻。
荣华将军忙得焦头烂额,两国和亲哪是随随便便的事?公主前往燕王城的路线已定,想绕路绝无可能。
桥断了,那就修。
总之面对刺客盟的蓄意破坏,他们只能进不能退。
试想堂堂王室嫡公主,却在一众贼子面前退了,王的脸面给哪搁?
他风风火火地去挑选信鸽,企图告知青阳令这一噩耗。
柴青抽空回春水坊见了姑姑一面,被姑姑的热情直接淹没,红着脸从她柔软的胸怀出来,她长舒口气:“姑姑,你是要闷死我!”
柳眉见到她欢喜地不得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又在胡说!”
她喜笑颜开:“怎么回来了,前方发生何事?”
“没甚大事。”柴青眼睛弯成月牙:“桥塌了,过不去,公主少说得在小镇逗留两月。”
两个月的时间不短,兔子都能生一窝了。
柳眉替她感到高兴:“那你就不用背井离乡了。”
道理诚然是这个道理,柴青笑笑:“我不能在这久留,姑姑,我得回去了。”
柳眉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好心情地哼着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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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寸深,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柴青从外面回来,一手拎着刚出炉的米糕,一眼看到站在雪地发愣的公主。
她快步迎上去:“糯米糕,吃吗?”
姜娆披着厚实雪白的大氅,脖颈围了圈火红毛领,双手拢在大袖之中,哪怕穿得挺多,也丝毫不影响她纤细妙曼的身条。
天冷,她懒得伸出手,又喜欢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驻足。
她没理会柴青。
柴青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怪不得腹痛呢,不好好在暖房待着,偏要跑出来。
换做姑姑柳眉做这事,她早就把人扯回屋,但做这事的是姜娆,她懒得管她死活。
四下无人,连一向充当小尾巴的狸奴也不知去向,柴青自在地拆开油纸,糯米的香气散在风中。
“真香。”
白白的,软软的,她咬了一大口。
姜娆无意瞥见她的吃相,眉头一跳。
看她投来目光,柴青又问:“吃吗?”
她买了两份。
一开始没打算吃的姜娆被她吸引着,慢慢也好奇这米糕的滋味。
她矜贵地轻点下巴:“你喂我。”
柴青心想:我怎么不替你吃呢。
想归想,她还是快速解决自己那份,煞有介事地从怀里摸出另一包香喷喷的米糕:“王大娘的手艺堪称一绝,离了这地,想吃也吃不着。”
姜娆不注重口腹之欲,眼睛不眨地看她展开油纸包:“你很开心?”
“是呀。”柴青眼睛眯起来:“故土难舍,再者我家姑姑还等着我给她养老呢。”
“你家姑姑?”
“你想见,改天我带你去。”
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姜娆咽下那句“见不见无所谓”。
这人放在明面的身世她约莫弄清楚了,镇子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坏种,姑姑是春水坊媚气缭绕的花魁,姑侄相依为命多年。
柴青十二岁失踪,十八岁后又跑没了影。
姜娆不在意她坏不坏,她在意的是情报上的那句“十二岁那年离奇失踪,再归来满身鲜血。”
十二岁……
“盯着我做甚?”柴青为她捧好糯米糕,忽然一笑:“莫非是喜欢我了?”
她顶着厌奴的脸说这话,姜娆简直没眼看。
她还是喜欢柴青本来的面容,很有迷惑性,不知她性情,很容易将她误看作腹有诗书的大家闺秀。
坏种。
大家闺秀。
她毫不吝啬地笑起来。
一霎绽放的美色比周遭的风雪还能迷人眼。
柴青不明所以,米糕喂到她唇边,看她犹在发笑,恼羞成怒:“你在消遣我不成?”
话脱口而出,两人皆是一怔。
可不就是么?
互为消遣。
也是闲得。
姜娆止了笑,低下头来斯斯文文尝那块糯米糕。
“冷了吗?”
风吹散米糕表层的热乎气,吃到肚子里也不见暖。
姜娆点点头:“冷。”
柴青脸色微变,丢了那糕点,不耐烦地牵起她手往屋里走:“你这人,真是太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般的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呀?”
当做物件被亲爹送给好色成性的老男人。
和亲途中遇阻也不见生出旁的情绪。
明明来月事了,腹痛地要死,还要傻乎乎站在雪地吹风。
米糕凉了也要吃。
她觉得姜娆有毛病。
她竟然怜惜此人,她脑袋也有毛病!
她的手很温暖,说出口的话通透又直白,姜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抿抿沾了米屑的唇瓣,倏尔唤道:“柴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