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兴致
柴青好端端的一人, 蹲在街角数蚂蚁。
天真的是暖和了,立春刚过,墙根下勤劳的小虫从洞里钻出来畏畏缩缩觅食。
天一日比一日温煦,春水镇的镇民多有事干, 都是要养家糊口的, 这时节少有人窝在家当米虫。
哪怕是小镇的流浪汉都晓得摸个破碗出门, 在人来人往的街边一蹲,乞讨为生。
却有人什么也不干,在外面欺负弱小可怜的蚂蚁。
柴青一指头摁倒那小黑虫, 蚂蚁的表现不如无头的苍蝇, 欺负几个来回, 很是无趣, 她收回手。
寸寸天光烘烤在发顶,头发丝都是暖的, 用手一模, 好像还能感受到人世的温善。
天可怜见的,柴青终于换下她扎眼的绿棉袄,改了一身拥风入怀,落拓潇洒的行头。
天青色的衣裙裹住凹凸有致的身量,不似臃肿的袄子遮遮掩掩, 这回很轻易的分出正反面。
柴青爱奶,更爱她女子的身份, 走在路上身板挺起, 胸前鼓鼓着小肉包, 昭示着无声的炫耀。
她得意死了。
二十岁, 她的胸又争气地长了一丢丢。
她将此归功于清晨做春.梦的缘故。
大抵是到了精力充沛, 年华寂寞的年岁, 灵魂和肉身纷纷冒出不安分的征兆,促使她胡来。
又或是见过真正的寒梅风雪,晓得诱人的女人家是如何的色香味美,柴青想讨老婆了。
这寂寞如雪,她仰头看天。
镇子上的好多有志青年都还单着,她有个‘未婚妻’都快羡慕傻那些人,可谁又知道,这未婚妻是假的。
柴青在梦里和姜娆大战三百回合却是真的。
睡醒,意犹未尽。
她偷偷羞红脸。
长街人来人往,出门买书的年轻书生打远瞅着那抹清新颜色,稀奇镇子里哪来的一朵娇花?
待走近了发现是能止小二啼哭的瞌睡虎,他连忙捂住眼,不敢再往对方胸前乱瞟。
书生摔了个狗吃屎,听闻动静,柴青懒洋洋瞥了眼,若无其事地走远。
“那、那是柴青?”
“是罢,瞧着比以往有精神了?”
“她怎么不穿她的棉袄了?”
平常穿花花绿绿的袄子,他们注意的只是她的脸,现下衣衫渐渐转薄,不说旁的,就那一掐就要断的小细腰、隆起来不是很高的小胸脯,馋哭了没老婆的单身汉。
要不是顾惜这条命,没准真敢跑上前表白。
他们只敢目色惊艳地恭送母老虎的背影。
柴青提着衣裙朝前走,冷不丁拐角的地方窜出一条恶犬,龇牙咧嘴不说,还是只色狗,想叼她裙子!
这能忍?
坏种一脚将狗踹倒,目露凶光:“滚!”
恶犬自有恶人磨,呜咽两声,夹着尾巴灰溜溜飞快跑远。
目睹此番情景的男人们脸色甚是精彩,最是动心的那名书生一巴掌扇在自个脸上——醒醒罢,他不配啊!
他都不够柴青一脚踹的。
狗挨了踹还能健步如飞,他挨上一脚,子孙后代八成就没了。
女人们窝在墙根笑,也说不上具体在说什么,真要说上几句,约莫是见着柴青这个人就想笑。
往常这些男人们仗着二两肉作威作福,碰上柴青,可不都怂了?
鲜花再美,却能扎手,不仅扎手,还要命。
卖花的七娘小心地瞧着那道影,转过头来摸摸女儿发顶上的小揪揪,低声嘱咐:“看到没有,长大了哪怕当坏种,也别受人欺凌。”
春水镇无人不忌惮柴青,可谁也羡慕柴青,想成为柴青。
若柴青不那么丧,不那么喜怒无常、肆无忌惮,她若晓得怕,晓得对男人们笑一笑,她的名声会好很多。
凭她的美色和盈回巷新买的房子,追在她屁股后面的人定不会少。
人走远了,男人们还在看。
戴着大金项链的富婆踩着她贵气的靴子叉腰走来,骂骂咧咧的:“也不照照镜子,她能看上你们?”
胖婶自觉肩负起‘帮酉酉姑娘监督未婚妻’的职责,骂走一窝人,嘴里又在碎碎念。
昨儿个她才夸柴青上进了,一口气又缴了三个月的房租,今天再一看,大晴天的,坏种果然不干正经事!
不好好赚钱,以后怎么养老婆?
她怒其不争。
柴青不懂胖婶的顾虑,在街上停停走走,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主子,您看……”
姜娆顺着狸奴指向的方位看去,浸了寒霜的眸子在光线烘托下眯成一条危险的线,短短三日不见,她差点没认出此人。
柴青生得精致,气质不俗,哪怕在人均美人的春水镇,她也是最独特惹眼的一枝花,细长眉,黑亮眼,鼻梁直挺,唇形适合与人亲吻。
满身的精神气时而支棱,时而萎靡,花里胡哨的棉袄穿上身,便是一只别具一格的坏种。
她肤白,不挑衣色,冷色调穿起来会显得更正经,暖色调套住这副壳子……不笑还好,一笑,给人眼花缭乱的错觉。
姜娆站在那默默地想,柴青的审美得有一大半受了花魁柳眉的影响,穿衣服就好好穿,穿紧身的,真不要脸。
胸裹得就差在脑门贴上‘快来夸我大’的纸条,没羞没臊至极。
若非亲眼看见,姜娆实在不想承认,她崇拜的先生,她孤注一掷定下的完美替身,是个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骚包。
不撰文,打扮风骚地跑来吓哭小孩。
姜娆不开心。
她和柴青在一起时可没见柴青精心打扮,是瞧不起她么?
一想到此人花枝招展地从穷极巷出来,一路不知有多少人看过她这副样子,姜娆气得想挖出那些人的眼睛。
震天的哭声中,小童忽地打出哭嗝,瞅了眼不远处美成仙的仙子姑娘,再看看大坏人柴青,使劲儿嗷了一嗓子,糖葫芦不要了,逃命去也。
柴青一脸呆滞地握着竹签,察觉到身后的低气压,脊背一凉,慢腾腾扭过脸来。
姜娆遗世独立地开在七尺之外,笑吟吟的,眼里好似在掉冰碴子,幽幽开嗓:“柴姑娘好不错的兴致。”
柴姑娘?
柴青手一哆嗦,竹签子掉地:“误会!都是误会!我哪里会抢小孩零嘴?是这糖葫芦沾了泥,他偏要捡来吃,我夺过来——”
解释到一半,她脑子恢复清醒,急迫的神容缓了缓,心想:她急什么?被误会了又怎样?
念头至此,柴青轻轻松松地踢走脚边脏得不能下嘴的糖葫芦:“你怎么来了,宋熊之准你出来?”
听姑姑说姜国来的这几位将军恨不能把人当眼珠子护着,唯恐再出意外。
厌奴低着头,暗忖:宋将军哪还敢再拦?公主杀鸡给猴看,这次是削了一只耳朵,下次就是一条大腿了。
此次前来燕国和亲,将军们明面恭敬,背地慢待,她家主子又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出了姜地,与日俱疯,她说要出来走走,无一人敢置喙。
“宋熊之说的话不管用,我不会听。”
“那谁的话管用?”
姜娆睨她:“先生的话,我勉强会听一二。”
先生?
柴青顿成炸毛的猫,死死捂住心口,倒退两步,恨不能离姜娆八丈远:“别乱攀交情,这里哪有先生?”
她担心姜娆道破她的身份,硬着头皮上前扯着人往墙角走。
狸奴厌奴面面相觑,最后老实杵在原地。
“你没事罢,没事喊什么先生?我可没惹你!”
“没惹我?”姜娆和她一同面壁,眸光落在她极显身段的衣服:“先生还说没惹我,穿这么好看,是想去勾搭谁?”
她眼神就差说“你不检点,你狐狸精”,柴青喉咙一噎:“怎么着,就是嫉妒也轮不着你罢?再说了,我穿这样犯法了还是挖你家坟头了?”
她倒是想挖姜王的坟头,奈何本事不到家。
柴青一脸郁闷。
姜娆似笑非笑:“订婚宴都办了,先生还想跑吗?”
“你别喊我先生!”
喊得她心慌,气短,脸红。
“好,这里没有先生。”
美人眼神宠溺,柴青承受不能,她还没做好当’禽兽先生‘的准备,姜娆来得太快,不回头地走了,又巴巴找来,不会是回去冷静一想,爱上她……的才华了罢?
“不知先生无聊居家,可有撰文?”
果然!
柴青眉头一跳,拔腿就想跑。
衣领被人扯住。
她回头:“你松开!”
“不松。”姜娆恃美逞凶:“先生不如当场演一个’金蝉脱壳’?”
柴青脸红红:“流氓。”
“……”
舍不得姑姑新做的衣服毁了,她终是妥协:“回去之后我立马写,绝不耽误。”
“回去之后是何时?”
柴青满脸痛苦:“姜姜,我没得罪你。”
“哦?”姜娆漫不经心松开手:“先生想必是忘记对我做过什么了。”
她低笑:“我帮先生回忆回忆?”
温软的唇贴过来,柴青心重重一跳,忘记挣扎。
瞥见这一幕的狸奴无声张开嘴,又满是戒备地转过身,想靠自身的身量挡住这热火朝天的画面。
厌奴悄悄红了耳根,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柴青勾.引公主,没想到……
晴空朗朗,春水镇的坏种被美人压在墙面拥吻,尖锐的牙咬破她的唇角,舌头狠狠吃疼,嘶着气没忍心把人推开。
姜娆气势太盛,相貌太美,甫一出现就引来明里暗里的窥探。
碍于柴青的坏名,敢蓄意偷窥她的人不多,可即便两人躲到墙根面壁,看不清脸,还是能看到那贴在一块难舍难分的亲昵。
胖婶一声大吼:“柴青!”
围观看戏的鸟儿扑棱棱吓飞两根毛,一棍子不客气地打在柴青后腰。
棍子断了。
人没事。
胖婶紧张兮兮救回被坏种欺压的好姑娘,看清姑娘那张脸,哎呦一声,惊得没了言语。
无缘无故遭此横祸,柴青捂着腰,气道:“胖婶,你疯了?不知道女人的腰打不得?”
“打不得也打了,怎么的,你要砍了我?”
春水镇的富婆第一爱财,第二爱帮助美人脱离臭男人的魔爪,当然,现在多了一项,臭女人也算。
“柴青,你对得起酉酉姑娘吗?酉酉姑娘多好的人,你有了她,还在外面偷吃,你无耻!”
“我无耻?”柴青气笑了:“明明是她欺负我……”
不等她说完,胖婶扯着嗓子:“做梦!凭什么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喜欢你?”
她气得不轻,须臾缓和声色,变脸似的和姜娆嘘寒问暖:“姑娘,你没事罢?“
以过来人的眼神看,她觑着姜娆润红的唇瓣,暗骂柴青丧心病狂不知满足。
得她关心,姜娆眉眼轻弯:“亏婶婶来得及时。”
柴青:“……”
冤枉死她了。
继抢小孩零嘴吃,坏种又多了一桩‘逼良为.娼’的恶行。
送走古道热肠的胖婶,姜娆好心情道:“不请我去你家坐坐?”
坐坐?
柴青嗤笑,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这样的坏女人,我可不敢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