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忽惊春
转身回屋, 柴青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忽略脊背生凉的感觉, 她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尝一碗胡辣汤。
又是一日好晴天。
昨儿个说好了要当着姜娆的面撰文,结果脑子和生锈一样, 害得她在美人面前出了好大的丑。
想起这事柴青还想揍自己一顿, 只道平日里的机灵才思去哪了?被看上一看, 竟一个字也写不出, 大话事先说了出去,没做成,她羞愧难当。
胡辣汤总有喝完之时, 她抱着碗出去刷干净,再回来, 整敛衣袖,坐在书桌前深呼一口气, 提笔开动。
姜娆是在午后登门拜访的,带了许多美食美物,正要让柴青形容, 大抵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安好心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坏先生半日关在偏房撰文,大有成效。有了文稿,就有了底气,她站在姜娆身前, 眉飞色舞, 一点当‘鸡’的自觉都没:“来了?进屋喝杯茶?”
姜娆温温软软地笑了笑, 好似她真是个没脾气的好姑娘, 侧身朝狸奴示意,狸奴手一挥,下人们搬着成箱的好物送进门。
“欸?”柴青避开身子,往屋内看了眼,扭过身来看着姜娆,不懂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是做甚?”
“这是你我的秘密。”
秘密?
她和此人的秘密……
柴青不费力地想到她坏先生的身份。
如果说她与姜娆有着共同的秘密,约莫就是姜娆识破她撰书人的马甲,马甲掉了,所以作为书迷,要为先生送温暖?
她自幼少承他人好意,陡然来这么一出,不自在道:“来都来了,带哪门子礼?”
姜娆意味深长地笑笑。
她带的不是礼。
是先生的买命钱。
今日一过,先生得偿所愿,她也能尝一尝确凿的春.情。
这沉浸式的游戏,也该止了。
这般想着,眼神里自然而然带出可惜的意味。
九州最年轻的宗师,体力想必不俗,坏胚子是个天赋异禀的武人,这点柴青和她很是相似。
太多的相同使得姜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生出片刻迟疑。
故人已逝,当年那样的情景,坏胚子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姜王放虎归山。
那个男人的狠辣,她不是早已领略多年么?
指望他仁慈,不如指望这人间没有黑夜。
再说……
人死不能复生,坏胚子死了,她想她,念她,坏胚子若活着……
“手怎么这么凉?”柴青握着她的手,瞧着眼前那张惨白的脸,疑心顿起:“姜姜,你不会……”
又来月事了罢?
算算时间,应该还不到啊,莫非来早了?那这也来得太早了!
姜娆闭了眼,再睁开,笑意盎然:“无事,你们都退下。”
狸奴应声退下。
小院里没了外人,她勾了柴青小拇指,轻轻摇晃:“有没有想我?”
嘶!
来者不善啊!
柴青避而不答,捏着她指尖,不放心道:“真无事?”
“能有何事?”身为客人,她领着此地的主人进屋,不过来了几次,熟门熟路,柴青缀在她半步后,待发觉她脸色和体温恢复正常,只能将先前的疑心按下。
与其担心这坏女人,她不如担心担心自个罢!
这就好比圣僧进了盘丝洞,食草的兔子遇见大灰狼,柴青昨晚才想明白放美人一马。
哪有先生对书迷下手的?
她想暂时当个有节操的先生,主意都定了,偏生姜娆不这么想。
姜娆想睡先生。
睡那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柴青暗地里发愁:她可不是柳下惠啊,她坐怀肯定要乱的。
“先生请喝茶。”
顷刻之间主客颠倒,柴青抖着手接过那盏茶,茶水入喉,愣是没尝出味儿来。
她觑着姜娆,看得出来姜娆今日出门前仔细打扮过,眉间隐风月,只待人撩眼看来,就将那神魂毫不客气吸进去。
红嘴唇,白裙衫,一头墨发披散下来……
柴青傻了眼:“你、你解头发做甚?”
姜娆眼波流转:“这样不好看么?”
她噙着媚色坐进柴青怀里:“我渴了,先生喂我水喝。”
“……”
柴青一下子想歪,脸蛋红润,颤颤巍巍地捧起茶盏喂到她嘴边。
借着姜娆慢饮的空当,她神情忧郁:“姜姜,你不会喜欢上了我罢?”
书迷爱上先生,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啊。
她这停不下来的脑子!
“先生以为呢?”
满头青丝如水流泻,刚刚好踩准柴青的癖好,她尤爱美人散发的美,带着些许凌乱,发丝铺陈于姣好的身段,衬得颈子愈白,那山更绵。
“我……”柴青眼睛离不开那地儿,有气无力道:“我是正经人,你不要胡来。”
一声哼笑。
姜娆语气玩味:“正经人?”
她挺身亲在这人发烫的脸蛋儿:“那请问正经的先生在想什么,为何总盯着小女子不放?”
唉。
一声长叹。
柴青搂紧她腰,赞叹般轻语:“真漂亮。”
快要美死她了。
她低下头,鼻尖与姜娆相触:“姜姜,我是坏人哦,你再不起身,会被吃掉的。”
“先生有大才,便是请先生饱食一餐,又何妨?”姜娆手臂无力地环在她后颈,美色绽放,笑容也煞为迷人。
柴青慢慢咀嚼“饱食一餐”这字眼,手上的力道一瞬没收住。
姜娆本该感到疼的,然而她咬着牙,狠心逼退那声绵柔的“疼”,小鸟依人地依附在坏种怀里,再抬眸,那人眼神变了。
像猎人盯紧了猎物。
她下意识感到紧张,呼吸微乱。
柴青扬起唇,鬓发渗出一点细汗,禁锢在腰间的手半点没松动,她笑:”害怕了?“
“不怕。”
有人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有人顶着和亲公主的名头,来送娇美的身子。
这令九州男女热血激昂的美人就在她怀里,柴青原是要放过的,可……
饱食一餐,又何妨呢?
和姜娆你来我往的这段时日,她快要忘记她是个无法无天的坏种。
一声声的“先生”没能唤醒她为数不多的良心,反是火上浇油。
柴青埋头深深一嗅,鼻尖拱了拱,拱开一抹艳色。
看起来喜穿白衣的姑娘,内里倒是少不了那些花里花哨,也怪可爱。
她衣袖一挥,敞开的门哐当一声关闭。
守在外面的狸奴、厌奴不安地拧着帕子,帕子拧得快要不得,想起公主来时的吩咐,两人哆嗦着嘴唇移开十几步远。
太疯了。
这也太疯了。
公主行事单凭己意,可想过,抵达上邪见到燕王又该如何?
露水情缘,天明便散,为一人,一事,同时开罪两国,没有母国相护,何人肯护一护公主?
她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要烤熟,偏生不能表现出来,要藏着,配合着。
狸奴、厌奴的顾虑姜娆并不在乎,去了上邪,生也好,死也好,当前,她想要的,她一定要得到。
饮鸩止渴般地去追逐一抹幻影,去拥抱一个完美的替身,她在这柴青耳畔轻笑,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精。
柴青恼羞成怒,决定要修理这人一顿,好教她晓得坏种的的坏不仅折磨人的躯体,连同灵魂都得发出颤抖的哀求。
“老实点!”
她一巴掌打在姜娆大腿,打得人差点跳起来,水润的眸子欲说还休地控诉她的野蛮,柴青不为所动,抱着她腰往窗前走。
这回换成姜娆惊讶了。
她看了眼床榻方向:“你……”
“我怎么?”坏种扬起下巴:“是你自找的,现在反悔可晚了!”
唯恐姜娆真的出尔反尔,她一手按在她圆润的肩头,堵住她欲说的话。
天知道柴青这番决定经历了怎样的纠结才做下,姜娆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她当木头,出于礼敬,她必须要让此人体会一下坏种的妙用。
花窗紧闭,天光洒在薄薄的窗户纸,光影浮现,密切的,交缠的。
如交颈的鸳鸯。
姜娆身子软绵若一捧水,被柴青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浅尝辄止地感受片刻,她低下头,握着美人的手。
“帮我解开。”
哄劝的口吻,还带点温柔。
柴青那张素净寡淡的脸再没了丧气,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美感,睫毛纤长,倏地眉眼挑起,冲人笑了笑。
姜娆心口怦然,经历过先前的热情,竟真升起成功骗过自己的错觉。
她想,这替身找得太好了。
可她还是感到委屈。
若是坏胚子,定然不会想直接在窗边……
柴青等得不耐烦:“快点!”
低柔的音色,仿佛喉咙烧起火。
便是这一日的始末姜娆数算好多回,仍不可避免地心尖被烫了一下。
柴青急躁地喘口气,低声道:“姜姜,你再快点,我等不及了。”
“……知道了。”
衣裙亲亲密密地堆在一处,时光静谧。
姜娆感觉要被揉碎,眸光飘忽不定地游移,她攀上柴青的肩,终于肯正视她的年轻活力。
也看清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疤。
直到……
一道寸长,画着笑脸和猫胡须的独特伤疤映入眼帘,姜娆呼吸一滞。
她忽然僵硬着不动,柴青还道她羞涩,不走心地安慰两句。
姜娆靠在窗前,不可置信地死死盯在那久违的笑脸,一股凉意袭来,那条细长的腿颤颤,柴青扶在她腰,惑声道:“姜姜?”
姜姜?
姜娆脸色唰白,霎时惊醒过来,不知哪来的大力推开身前人,柴青一个没防备,倒退两步。
“你怎么回事?说好了你情我愿,你——”
看她眼眶不打招呼地淌下一行热泪,柴青的燥火停在嗓子眼,狠狠皱眉:“你不愿意?”
“不……不……”
她狼狈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裙,囫囵穿好,软着腿脚快速跑出去。
看她踉跄仓皇的身影,柴青气不打一处来,单手叉在小白腰:“好你个姜娆,你耍我?!”
凳子踢翻的噪音追在身后,耳边掠过风声。
跑出很远,姜娆脑子空白,如被抽空魂灵的傀儡,蓦的驻足,蓦的靠在墙角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