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这阵风大约吹了几分钟才平息下来, 几分钟里，前后都传来了压抑的痛呼，显然又有人醒了。
当风刃撞击在骨伞上的声音消失后, 阎俊才谨慎的从三把伞中钻出自己的脑袋。
商陆也慢慢松开了抱紧白降的手。
白降身上也飘出了一片染着粉红的桃花瓣, 接着与其他的花瓣一起，在空中飞舞着来到了黑犬面前。
商陆松了口气, 跟白降分享自己的经验：“我刚刚就是身体里飘出来一片花瓣，然后那只军犬看了我的花瓣后，这些风吹在我身上就不疼了。”
阎俊解开绑在自己身上的伞：“我倒觉得未必, 这个幻象应该是在引导我们杀人，如果不是引导, 小路子你根本不可能想到给人下毒。”
商陆纠正：“我想过的，那时候我真的想过要不要干脆毒死温白玉算了, 不过很快就放弃了。”
“人能冒出杀念很正常。”阎俊对此很有经验：“每个人都会有邪念的, 但想和做还是两码事，尤其是这个幻象好像还能放大邪念, 你能在幻象里控制住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商陆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问：“阎哥，那你在幻象里控制住了吗？”
阎俊呵呵笑：“我压根就没控制。”
就算商陆帮他绑了伞, 他身上也还是多出了一些细小的伤口，脸上也划了几道血痕, 明明是笑着, 竟然看上去有几分惨然：
“我把人全部杀完了才出来, 过瘾！”
即使他没说自己的幻象是什么, 商陆也看得出来, 他应该是又回到岐黄海攻打琉璃海的那天了。
商陆望向白降, 白降点了点头。
这意思就是说, 他也在幻象中动手了。
商陆担心起来：“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风是不是还是会往你们身上吹？”
不幸的是，他猜对了。
当下一波风刃到来时，伞人们身上依旧被割出了伤痕。
而这一次，他们甚至不能原地躲避。
后方的道路又开始倒塌了。
前方是如刀一般吹来的风刃，后面是不断摔落的路。
进退两难。
最难的是，风越来越大了。
就连商陆都被吹的眼睛都有点难以睁开，只能尽量用手臂挡在前面，艰难的一步步往前走。
东海的声音艰难传来：“阎哥！看前面！”
商陆努力眯着眼望向前方，却见前方终于有了终点。
哪怕年老但依旧身形高大的黑犬蹲坐在前方，花瓣在它身侧飘舞着，散发出了莹莹的光，最终聚拢在一起，汇成了一棵漂亮的桃树。
一朵朵花瓣点缀在树枝上，下方，是狭窄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地面。
狂风下，伞人们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忍受利刃穿身。
很快就有伞人再撑不住，被风刮到了黑暗中。
又有伞人强撑着往前走，脚下的道路却骤然倒塌，只能带着不甘与绝望坠入下方。
阎俊忍着疼痛一步步艰难往前迈进，他回头望向身后不断倒塌的道路：“他爷爷的，照这样下去，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
路一直在坍塌，终点却只能容纳一个人，这不就是只能活一个的意思吗？
“怎么会只有一个人能活，是不是还有别的路？”
商陆被风吹的衣衫凌乱，他不死心的努力观察周围，可怎么看，都只有脚下的一条路可以走。
“东海！！”
一声呼喊惊呼着响起，商陆一惊，连忙努力向前面望去，却见东海满身伤痕，整个人都被风吹的飘起，在他前面的伞人正拉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他重新拉回来，却又因为巨大的风力根本抓不住。
“东海！”
阎俊也是一惊，赶忙手臂挡在前面，忍着剧痛往前冲，巨大的风力下，他整个身体都被吹的向后倾斜，身上划出了无数道伤口。
商陆紧跟其后，不受风力影响的他倒是速度快，可道路太窄，四周又都是狂风，他根本没办法越过前面的阎俊，只能焦急的跟在阎俊后面，努力撑着他的后背帮他抵御风力。
阎俊满是划痕的手臂终于来到了东海面前，他在风中吹的东倒西歪，努力咬牙伸手去够东海的手：“我要抓住了，我马上就能抓住你了！”
又一阵狂风吹来，东海再抵御不住，被吹向了下方的黑暗。
“东海！！！！！！”
阎俊红着眼，几乎撕心裂肺。
而下一刻，原本抓住东海的小林也被一阵狂风猛然吹走。
“林波！！！”
只几秒钟的时间，阎俊眼睁睁看着两个伙伴坠向下方，而这还不是最残忍的，伞人们也再抵抗不住，带着浑身的伤痕坠向黑暗。
岐黄海的伞人只剩下三个人。
而琉璃海……
阿毛是最后一个撑不住的，明明是年纪最小的那个，掉下去前，他还竭力转身望向阎俊，求救的伸出手喊了一声：“阎哥……”
下一秒，他被风卷走。
只顷刻间，琉璃海的伞人，就只剩下了阎俊和商陆。
阎俊跪在地上，满是伤口的手颤抖的厉害。
商陆也是浑身发颤。
他眼眶泛着红，产生了一种极大的不真实感。
虽然早就知道海市里生死常见，可一直以来，大家都好好的不是吗？
每一次有危险，有难关，有受伤，可这些爱说爱笑的同伴们却从来没有少过一个人。
怎么会呢。
东海他们怎么会死呢。
巨大的悲伤一瞬间侵袭了商陆全身，他几乎要站立不住，还是身后的白降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
眼泪在他红了的眼眶里打转，但越是悲伤，他的头脑反而更加的清醒。
商陆握紧拳，猛地抬头，看向了静静坐在终点的黑犬。
“不对……这不对。”
他扭头望向身后，不断有伞人受不了剧痛放弃抵抗，被吹向黑暗。
第六海的伞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但浑身也被风刃吹的几乎要成了个血人。
如果从上空看的话就能看到，原本被几十个人排成了一条长队的狭窄小路上，竟然只剩下了八人。
但即使留下了，也不代表着存活，因为后方的道路还在不停地坍塌，虽然速度算不上快，可被风力阻挡的众人前进的速度却比它更慢。
第六海的海首方晃留到最后并不奇怪，但性格怯懦的方爱竟然也留到了最后。
岐黄海留下的是韩休韩止，还有白术。
商陆再一次望向前方的黑犬。
它的眼神依旧平静而又睿智。
“军区，训练，比赛，猩猩是训练员……”商陆将这些已知信息列出来：“是军犬没错。”
他努力的思考着：
“军犬的任务就是救人，之前着火的时候你来救人了，就算知道是假的你也还是来了，那你现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这是比赛吗？你要通过比赛选出什么？如果是比赛，比赛怎么会死人，这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白降扶住商陆的后背，听着他自言自语。
他也望向了那只蹲坐着的军犬，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同样找到了不对的点：“那些人，没有尸体。”
“对，我们一具尸体都没见到！”
商陆被提醒，一瞬间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眼瞬间亮起，他大声的喊阎俊：“阎哥！没有尸体！！掉下去的人都没有尸体！”
阎俊怔怔的抬头。
商陆顶着风力，大声的将猜想说了出来：“海市的一切都是按照记忆出现的，阎哥你想，军犬的训练里可以苦可以累可以危险，但驯导员不会让军犬真的受伤或者死亡的。”
商陆越说语速越快：“对！就是这样！不是只有大猩猩那一关才手下留情！是每一关都手下留情！东海他们一定没有死，军犬训练是不会往死里训的，所以在它的世界里，也不会有死亡存在！”
阎俊灰败的脸色随着商陆的言语有了希望，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对，对，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见到一具尸体。”
他望向前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点只有一个位置，它是想从我们中选出一个人来，前面的难关是选体力，后面的，明显就是在选品格了，不然怎么只有没在幻象里动手的你不受风力影响。”
韩休转身嘲讽：“他没动手只是因为他弱，这么高掉下去不死人？你们想的可真美，马上路就要塌到你们后面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们摔下去死不死。”
白术也回头，大声提醒：“还是快走吧！再不走，一会可就来不及了！”
身后的方晃咬牙骂道：“你们想死就自己跳下去！别挡老子的路！”
这条路太窄了，前面的人不走，后面的人也根本没办法越过去。
眼看着身后道路的塌陷越来越近，方晃伸手就去推白降。
还没触碰到白降，他整个人就被猛然加重的狂风吹了下去。
方爱畏畏缩缩的走在后面，在风力下竭力放大声音：“照这样的速度，我们谁也到不了前面。”
他藏在面具下的眼怯怯望向商陆：“只有你不受影响，按照这个速度，只有你能到终点，但是如果前面一直挡着人的话，你也会被卡在后面的。”
走在最前面的韩休头也不回，冷声道：“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们自己跳下去给他让路了？用我们的命成全他的命？你怎么这么伟大呢？”
方爱怯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掉下去真的不会死，那没有人能到达终点破海市的话，我们所有人是不是都要被困在下·面？”
“现在除了商陆，我们都没办法快速移动，只有腾开路让他去终点，才有一线生机。”
商陆没有说话，他的神情甚至有些畏缩。
方爱的意思是，所有人都跳下去为他让路，他们死或生，全靠他商陆一个人。
可他能行吗？
如果只是商陆自己的命，他可以坚定。
可所有人的命，他撑得起来吗？
韩休也并不相信商陆，他甚至嗤之以鼻的忍着疼痛，咬着牙，拉着韩止的手继续坚定的一步步朝着前面走去。
呼啸的风声里，是他坚定的声音：
“就算是一线生机，他商陆出了名的弱，我不信他一个人能破掉这个海市，让我把命交到别人手上，那不可能，我只信我自己。”
“我信！”
阎俊的声音猛地高声响起。
韩休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他。
“你是不是疯了？这只狗是不是军犬都不一定，就算是军犬，谁说军犬不能杀人了？你跳下去那就是找死！”
“反正我也走不动了。”阎俊慢慢放下了挡在身前的手臂，看向同样不可置信望着他的商陆：“方爱说的对，与其一起死，不如让你去拼这个一线生机。”
“小路子，靠你了。”
“阎哥……”商陆拉着他的手臂，浑身冰冷着摇头：“我，我不知道我行不行……万一我们猜的是错的呢？掉下去万一会死怎么办……”
阎俊慢慢掰开他的手，洒脱一笑：“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我挡在这，然后咱们一块死吧？”
“阎哥，你别，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走不动了，小路子，其实我一直……一直觉得你像我，像我以前，以前我多开心啊，有老爹，有师兄在前面顶着，我真的挺想回去的，可是我回不去了，所以我一直护着你，感觉就好像护住了曾经的自己一样。”
阎俊颤抖着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拍了拍商陆的手背：
“不管救不救的回来我们，都别怕，你要为我高兴，我护不住很多人，但至少这次，我护住你了……”
他猛地转身，沉沉坠入到了黑暗。
商陆抖着手，慢慢站起了身。
前方满脸伤痕，也已经走不动只能半跪在地的白术冲他一笑：“商陆同学，来救我吧。”
他松懈了力道，倒入身后深渊。
白降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商陆。
等他回头望来时，他捂着胸口，吐出一个字：“走。”
在他身后，是不停逼近的坍塌。
“白降……”
商陆红着眼喊出他的名字，随后一咬牙，转身大步的向前跑去。
在他身后，是跟随坍塌道路一起坠落的白降与方爱。
商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努力的往前跑。
一线生机。
他必须要抓住这一线生机。
比起被风力困住的其他人，他的速度很快，只不过十几秒，就到了韩休韩止面前。
商陆很紧张，因为韩休一向对他有意见，而他也打不过对方，对韩休，商陆毫无办法。
韩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进一步。
他的表情很平静，在风力的影响下，甚至慢条斯理的帮韩止整理好了凌乱的发丝与衣衫。
当商陆到了他跟前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信你。”
可随后，韩休拉着韩止的手转身。
纵身跃下了这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