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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胡儿眼泪双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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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春闻言怫然变色:“不可胡说。你只是着凉了, 好好吃药就好了。丹巴增措,别傻站着,快去开方子!”

丹巴增措杵在原地, 为难道:“可药材怕是不够了。”

张彩惊疑不定道:“那么多从大明运来的药材, 怎么可能不够,莫不是你私吞了!”

丹巴增措慌忙道:“不是啊,而是众师兄弟外出医病,总得消耗。御史也有言在先, 不可吝惜, 大可取她的分例去……”

张彩气急:“那你总不能把救命的药都用光吧, 你这个……”

月池靠在软枕上, 她不住地咳嗽,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红晕:“罢了, 他只是依命而行。伪善之人,如再不行些伪善之事, 又如何能安定此心。”

时春急道:“你怎么又这个样子, 难道时至今日, 你还想把自己逼死不成!”

月池苦笑着摇头:“你放心,死过一次的人, 心总是要硬些……别害怕,估计很快,就能听到满都海与达延汗决裂的消息。那时,一切都会结束……”

此言一出, 众人皆是一愣。

半晌,时春方犹疑道:“未必吧。她一心为蒙古统一, 岂会自毁长城。蒙古统一是她的底线。她怕是会尽力忍让。”

张彩沉沉道:“她是未必, 可她背后的人, 会帮她下定决心的。毕竟,谁都不是提线木偶,任人宰割。”

满都海福晋正在被人苦劝。她手下的一众老臣,是看着达延汗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成长到了今天的地步。在他年幼时,他对他们是以礼相待,万分敬重,生害怕这些重臣一个不乐意,叫他步了他父亲的后尘。可如今,他长大了,强势了,当然就不希望有这么一群老家伙伙同他的妻子,压在他的头上。

可一众老臣怎甘心权柄被夺。他们起先求见满都海福晋,希望她能从中转圜,可后来发觉根本见不到大哈敦,又知晓乌鲁斯登基之事后。他们终于明白,这天是要变了,想是大哈敦有心反叛,所以被大汗镇压。而他们是大哈敦一手提拔上来的旧臣,因此也受株连。

现今鞑靼中沿袭着成吉思汗时期的千户诺颜制。千户被称为诺颜,即执掌领地内的赋税、徭役和军事事务,具有极高的自主权,甚至有九次犯罪不受罚的特权。所以,一旦千户有异心,能对汗廷造成不小的威胁,这也是达延汗急忙撤换他们的原因。

部分老迈气弱者思量再三,决心认怂交出人马,以博得一个平安终老,可还有一些人,不大服气。他们自觉自己没有做错事,为何要无端剥夺他们的领地呢?

达延汗对此是怒斥,他道:“你们要真是清白无辜,暂时交出领地,查出你们无错漏后,日后就会将你们应有的权力还给你们。可看看你们一个个,不仅是多有敷衍,还开口顶撞我,难道是心里真有鬼?”

格尔斯作为满都海福晋的侄儿,又遭将领察罕检举,遭了破家之祸,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他的儿子年纪虽轻,却已明白事理,因此心存怨愤。他对族人道:“要真交出来,只会像我的父亲一样,沦为刀下的肥羊。大哈敦明显是被陷害的,大哈敦为黄金家族奉献了一生,我们也为大汗登基出了死力,大汗为什么要背弃恩人,我不服!”

汪古部的人群情激愤,于是差人去偷见满都海福晋。谁知,他们的请求却被满都海福晋严辞拒绝。她道:“大汗只是一时疑心,只要你们恳切陈词,大汗不会将你们赶尽杀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因个人的荣辱,而动摇整个黄金家族的统治。”

索布德公主对此万分不解,颇有怨言,她道:“您之前还急着把我的兄弟分封,以从大汗手里夺权。现在怎么反而不动了?”

满都海福晋叹道:“这怎么能一样。嘎鲁和他背后的亦不剌等人,行这样的诡计,就是想要我和大汗反目。我要是真依了他们,与大汗决裂,左翼就会分裂。内乱一起,右翼和汉人一定会举兵攻打,届时我们就有亡国灭种的危机!我之前为了一时的嫉妒落入他们的圈套,现今绝不能再犯错了。也希望大汗能看到我的诚心,不要再动荡政局了。”

索布德公主先将嘎鲁咒骂了千百遍,而后道:“可您写了那么多封信,大汗可是一个字都没回。万一他不听,该怎么办?”

满都海福晋的心一沉,她托着肚子,久久没有言语。此刻的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坏在色古色台吉之女巴达玛手里。这位小姐最初被达延汗看中,本以为自己能入后宫,成为尊贵的妃子,可由于满都海福晋的坚决反对,她被达延汗放弃,送回了她父亲身边。

她之前陪王伴驾有多自豪,被遣回家中后就有多痛苦。天之骄女,受人耻笑议论的滋味可不好受。后来,众台吉又打算嫁女给两位王子。她因频频遇见两个王子,又动了其他的心思。谁知,她去与大王子图鲁攀谈时,却被他夹枪带棒,呵斥回来。她因此又臊又愧又恨。

正当她在家难过时,忽闻天降喜讯,大汗居然又召她去汗廷了,这次还是要正式纳她为妃!

巴达玛先是狂喜,随后却又开始难过。她的父亲色古色台吉十分不解:“我的女儿,这天赐的恩典,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怎么喜讯到了面前,你反而不高兴?”

巴达玛愁眉不展道:“额布,大哈敦和大王子都对我十分厌恶,我是担心即便我入了汗廷中,也是要受人折磨,更别提诞下王子,扶持家族了。”

这一句话,将色古台吉色面上的笑容也打落下来,他道:“是啊,早知这样,应当提前给你寻一个好丈夫,也不会拖到了今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们总不能违抗大汗的命令吧。”

巴达玛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与其流泪,不如握拳。既然无法违抗 ,就要多动脑筋。”

这位小姐当面回绝了达延汗的使者,甚至以死相逼。使者多次询问,才从她的嘴里撬出了话。巴达玛难掩惊惧道:“替我谢谢大汗的厚待,只是我真的没有那个福气。我实在不敢……大王子说过,他不会放过我的!”

图鲁与达延汗之间,因乌鲁斯之事平生猜忌,因满都海福晋一事平生嫌隙。做父亲的对儿子有忌惮有防备,做儿子的对父亲有畏惧有怨怼。二者之间因图鲁被软禁,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就像浸透烈酒的毛料,只消一点儿火星就能熊熊燃烧起来。而巴达玛的话恰好就成了引子。

她哭诉道:“大汗事务繁忙,就如太阳普照大地,太阳高高在天上,怎么会关注地上一朵小小的莲花是开是败。”

使者哭劝道:“大汗对您是一片真心,一定会长久庇佑您,不让任何人动您一根头发。”

巴达玛连连摇头:“那就更不好了,大汗与大王子是骨肉至亲,怎么能因我伤了父子间的情谊。万一再出了……,我即便身死也难以弥补。”

达延汗知晓了这一篇话,心头大怒。他没想到图鲁如此大胆,竟然也管到他的宫闱中来。这是极大的僭越。他即刻叫了图鲁来,图鲁被关得心浮气躁,一直耐着性子,等着面见父亲,希望能劝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谁知,父亲见了他,一开口居然是为他的小妾斥骂他。

父子由此大吵一架。图鲁最后口不择言:“额吉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她要是真想反叛,足够弑杀您一百次!您依靠她的仁慈才登上汗位,现在又要利用她的仁慈,害死她吗!”

达延汗气得手足发颤,他拿了鞭子,狠狠抽了图鲁一顿。图鲁被打得遍体鳞伤,心中既怨恨又灰心。再加上一众千户频频捎信添油加醋。图鲁终于下定决心,身子刚好一些,就伙同察哈尔部与汪古部中的反叛千户,深夜闯宫去见满都海福晋。

满都海福晋于梦中听到吵闹声,正大惊失色,忽见儿子披坚执锐入帐来。她听罢前因后果,大骂图鲁糊涂:“你这么做,和公然叛乱有什么差别!你父亲一定会杀了你的!”

图鲁和索布德公主齐齐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额吉真的忍心看我们死吗?”

满都海福晋心中大恸,等她再次睁开眼 她又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统帅。她道:“必须速战速决。我们现在就杀去金帐。”

索布德公主看着她硕大的肚子,震惊道:“您也要去吗?”

满都海福晋道:“当然,当初是我将他送上去,如今也只有我才能将他拖下来。”

图鲁也不是傻子,他选在今日闯宫,也出自深思熟虑,盖因今日是达延汗与新妃巴达玛的大婚之日。虽没有大肆庆贺,但斡耳朵中也是张灯结彩,大肆宴饮。到了宴会中止后,图鲁就一改先前的疲惫醉态,从他的营帐中率亲信,借夜色隐蔽,直奔满都海福晋的居所。他触目所及,众侍卫都疲惫不堪,根本不堪一击。

他一面护在母亲身旁,一面道:“额吉放心,他们的身边都带着一波好手,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就会动手。”

满都海福晋正准备点头,忽然脚步一顿,她偏头道:“你们是怎么把人带进来的?”

图鲁道:“额布大婚,诸诺颜都要道贺送礼,当然得带些随从。”

满都海福晋的眉心突突直跳:“你们这段时日多有怨言,大汗都看在眼底。这么多的随从,居然让你们这么轻易地带进斡耳朵。你就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索布德公主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蹊跷的。他们喝得烂醉如泥,当然注意不到我们的动向。”

满都海福晋气得一窒,她道:“蠢货,我聪明一世,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蠢货!”

索布德公主一脸茫然无知,图鲁却面色大变:“您是说,这是陷阱?”

满都海福晋长叹一声:“你们不交人马,他总不能因此将你们都杀尽。可要是你们起了反叛之心,那他就是将你们抽筋扒皮,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如若我没猜错的话,金帐四周已布满了埋伏,就等我们一去,再全部拿下。”

一众人面色如土。图鲁惊慌失措道道:“额吉,那该怎么办?”

满都海福晋只觉腹中一阵一阵地抽痛,她按住肚子,想了想道:“请罪,由我带你们去请罪。”

果然不出满都海福晋所料,达延汗身着织金为面,貂裘为里的质孙服,头戴金翅雕样的圆顶帽,背着硬弓,手持大刀坐在帐中。巴达玛今日是盛妆丽服,更显花容娇媚,百般动人。她心中是既羞怯,又欢喜。谁知,她坐了这半夜,起先对她柔情款款的达延汗,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反倒是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盯着外头。

巴达玛的心里开始打鼓,这可是新婚之夜,她要是就这么从金帐里出去,那可是将脸都丢尽了。她终于按捺不住,轻手轻脚走到达延汗面前。她一抬眼,一敛眉,娇滴滴的秋波直往他的心底送。她带着哭腔道:“大汗,是我做错了事么?”

达延汗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的身子虽依然紧绷,可声音却和软下来。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脸,道:“等得心急了?”

巴达玛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她轻轻嗯了一声。达延汗却道:“今夜怕是陪不得你了。”

巴达玛一愣,脸登时就白了,她道:“难道真是我冒犯了大汗?”

达延汗道:“不是你的过错。”

巴达玛心中委屈又生:“那是为什么?”

达延汗耐着性子解释道:“是我有要务要处理。”

巴达玛一听顿生委屈,但仍按捺不快,柔声道:“可是紧要之事,我能否为您效劳呢?”

达延汗展颜一笑,他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哪里用得着你。”

不是要紧事,就要晾她一晚上?那她以后还怎么在汗廷里立足,笑都被人笑死了。巴达玛拉着达延汗的手,撒娇撒痴道:“既不是重要的事,那咱们就去安寝了不好吗。您的身子要紧,可不能这样损耗呀。”

达延汗却敛了笑意,抽回手道:“回去先歇息。”

巴达玛还欲再言,却听他道:“这是命令。”

巴达玛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是个最知情识趣的女子,否则也得不到达延汗的看重。她忙庄重道:“是,谨遵大汗的旨意。”

语罢,她立刻转身离开,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动都不敢动一下。达延汗望着自己这个侧室,为她的柔顺感到满意,忽而又想起了他的正室,面上的笑意又敛去了。

网已经扎好,鱼儿已经钻进来,现在就等收网了。今晚一过,再也没人会掣肘他,再也无事能绊住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纳谁就纳谁,他就是这万里草原上,唯一的主人!

他继续紧张地观望,很快,他期盼了数天的喧嚣声终于在帐外响起了。巴达玛根本就没有睡着。她霍然睁开眼,心中既然惊诧又茫然,却不敢吱声,只听达延汗在帘外道:“伺候好小哈敦。”

一众侍女低低应是,达延汗正待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时,他的察罕将军却急匆匆地跑进来。达延汗皱眉道:“怎么回事。叛军人马多?”

察罕连连摇头。达延汗斥道:“那是怎么回事,说!他们难道还能翻出天来?”

察罕哽了哽道:“是大哈敦带着大王子他们来请罪了!”

达延汗做梦也没想到,他部署了这么多日,等了这么多天,等来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惊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一定还有诡计,一定还有诡计,叫他们进来,小心戒备。”

察罕欲言又止间,满都海福晋已经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了。所有人都从来没见过满都海福晋这般狼狈的模样。她从来都是端庄威严美丽的,即便是在战场上,她也是手持钢刀,威风八面。可那个曾经在金帐中说一不二的女人,今日却是披发跣足,满面泪痕地入帐来。只一个照面,就让许多人心中感慨不忍。

而大王子图鲁和其他诺颜们则是□□着上身,光着脚入帐来。刚一入帐,他们就伏地告罪大哭。

满都海福晋膝行到达延汗面前,她硕大的肚子就像在地上滚动一般,看得众人心底都捏了一把汗:“大汗,图鲁今夜贸然闯宫见我,我知他们犯下大错,于是带他们来向您请罪!”

达延汗心里一堵,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问道:“是怎么回事。”

察罕会意道:“回大汗,是大王子私蓄兵马,伙同数部的诺颜,杀进了汗廷。”

手持兵械闯入汗廷,与谋反无异,应论处死罪。满帐之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达延汗的眼中似要蹦出火星来,他暗道:“是啊,本来该杀头,可如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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