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楚懿不着痕迹地移回目光, 神色依然淡定:“朕何事骗你?”
“陛下骗臣说您那暗卫会绣香囊,”燕如尘往十七所在的方向一指,“可臣刚才问他, 他说他根本不会绣香囊。”
十七抱着花盆往这边走来,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哦?竟有此事, ”楚懿双手拢在袖中,脸不红心不跳,“那应当是朕记错了,不过是一句闲谈而已,燕将军为何如此生气?”
“当然是因为……”燕如尘话到半截卡了壳, 他攥着自己被针扎得伤痕累累的手,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要怎么回答?难道他要说自己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输给一个暗卫,所以大过年的什么都没干, 特意去练绣香囊了吗?
那也太丢人了。
他又气又恼,面皮有些发烫, 理不直气也壮道:“君无戏言!陛下说的每一句话, 臣都记在心上,怎么能因为是一句闲谈, 就可以信口开河呢?”
楚懿唇边浮现出一点笑意,心说燕小狗这强词夺理的样子真有趣, 他眉梢舒展, 决定再逗逗他:“那确是朕的不是了,朕向燕将军赔罪。”
“那……那倒也没那么严重, ”燕如尘没想到陛下还真给他赔罪, 一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不禁目光躲闪, 连忙冲他摆手, “臣只是稍微提醒一下陛下。”
楚懿视线落在他手上,故作惊诧道:“燕将军手怎么了?为何有如此多的伤口?”
不等对方回答,他忽然沉下脸来:“可是玄麟卫中有人针对燕将军,与他们打斗所致?”
燕如尘一不小心被他发现手上的伤口,正慌乱要把手往身后藏,再听见后面这句,顿觉事态的严重性一下子提高了一个等级,生怕他误会什么,忙道:“不是,没有!是臣自己不小心弄的,与玄麟卫无关。”
“给朕看看,”楚懿顺势捞过他的手,“既然不是打斗所致,又为何伤得如此严重?”
因为常年握枪,燕如尘掌心和指腹布满茧子,丝毫不像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手,但就是这么厚的茧子,居然都能被他用针扎破,可见他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
燕小将军天生神力,在战场上这是优势,他能轻而易举地用长|枪挑翻战马,削斩马首犹如砍瓜切菜。
据传言,他曾有一次率兵和西泠人交锋,将西泠人打得节节败退,敌将一看大势已去,就要突围逃跑,燕如尘在后面穷追不舍,但一时又追不上跑在最前面的敌军将领,忽然急中生智,用力将手中长|枪掷出,那杆枪如流星一般在空中划过几十丈,穿透了数个身披战甲的西泠骑兵,依然势头不减,竟于乱军之中直直削下西泠将领的首级,连人带马刺了个对穿。
随后他策马赶至,拔下那杆被血染透的长|枪,枪头上还挂着一颗血淋淋白花花的人头,他挑起这颗人头,大喝一声:“贼将已死!”
将领一死,西泠人瞬间大乱,被赶上来的飞燕军全歼。
虽然这只是燕小将军诸多胜利中微不足道的一场,但能将一杆枪飞掷出去,刺穿三四个人,再精准穿透敌将的脖子,可见其力量惊人。
力气太大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他非常不擅长干一些精细的活儿,比如剥葡萄,又比如绣花。
楚懿看着他这满手的血点,很想问问他到底绣断了几根针。
燕如尘被他握住手,一时间浑身血液直往脑袋上冲,他迅速把手抽回,背到身后:“臣……臣没事,只是不小心……”
他刚打算编个什么理由,在旁边始终没吭声的温亭突然开口了:“腻这是被针扎的,腻用的力气太大,孜然容易被针扎到。”
燕如尘:“……”
燕小将军极力隐瞒的真相被五皇子一句话无情戳破,楚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拼命压制着要往上翘的嘴角,装作没看见燕如尘已然扭曲的面目,转头问温亭道:“小殿下还懂刺绣吗?”
“当然!这恨简单,”温亭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楚懿,“窝们西泠串统,收到立物需要会赠,这是窝昨天绣好的,送给陛下。”(我们西泠传统,收到礼物需要回赠。)
楚懿接过那方手帕,只见雪白的丝绸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猫头鹰,猫头鹰栖息在树枝上,只睁开一只眼,似寐似醒,那种慵懒又机警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让他颇为惊讶——这等绣工,和他宫里的御用绣师也不相上下了。
看来小皇子并非什么都不会,只是技能树点得有点偏。
燕如尘本来一脸狰狞,想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胆敢戳穿他的西泠皇子,可当他看到那方手帕,表情又微妙变了,那模样实在很像……嗯,很像正在跟人吵架,冲对方呲牙咧嘴,可下一秒看到对方拿出了食物和玩具,又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的小狗。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却不住往温亭手里瞟,似是不相信五皇子这种美貌废物居然还能有一技之长,而且是在他最不擅长的领域。
终于,他搓了搓隐隐作痛的手,忍不住走上前去,咳嗽一声:“这手帕真是你绣的?”
“当然!”温亭用力点头,“香包窝也会绣,窝还会绣扇面,窝娘亲特别喜欢。”
他说着看向对方:“需要窝教腻吗?”
燕如尘才刚缓和下来的表情又因这句话重新狰狞起来,他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谁要学这种东西!”
温亭有些茫然,也有些委屈,他看向对方的手:“可腻不是……”
“闭嘴!”
楚懿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觉得看燕小将军在短时间内连续变脸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恶趣味发作,就想看看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放下枪,拿起绣花针绣香囊是什么模样,决定再添一把火。
于是他道:“燕将军不是一直想回边境吗,其实这是朕对你的考验,什么时候你能绣出一只好看的香囊来,朕就什么时候放你回玉阳关。”
燕如尘听了,表情变得十分古怪:“陛下果然还是在羞辱我吧?”
楚懿保持微笑:“朕看好燕将军,燕将军连杀人都会,绣香囊又有什么难的?”
燕如尘露出疑惑的神色,心说这话他是不是听过一遍了?
所以说,会杀人和会剥葡萄、会绣香囊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啊!
可陛下的笑容分明如此温和善良,又让他觉得对方应该是发自真心的,这让他一个恍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了第二次:“陛下,君无戏言。”
楚懿:“那是自然。”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反正绣出来好不好看,还不是他说了算。
系统忍不住在他脑子里吐槽:[宿主,你做个人吧。]
楚懿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做人,他指指地上的花盆,对太监们说:“挑一株小点的移栽进去,搬到朕房间里,仔细些,别伤了花枝。”
太监们依照他的吩咐开始移栽梅花,楚懿拢着袖子:“走吧,进去说,外面太冷。”
三人随他进了殿,阿福给他们倒好热茶,楚懿坐下来喝了一口,就听燕如尘凶巴巴地对五皇子道:“喂,你教我学刺绣,我要几日才能学会?你可不要耽误了我的行程。”
“那、那又不是窝能决定的,”温亭小声,“那要看腻自己的悟性。”
燕如尘陡然拧眉:“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
温亭被他这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急忙拽住楚懿的胳膊:“陛下!”
“好了,”楚懿拦住差点打起来的两人,“燕将军,不要总是这么急躁,要对老师态度好一些。”
温亭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燕如尘用想要吃人的眼神看着温亭,终于拿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忍让,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那么瘆人,咬着后槽牙道:“知道了,温小殿下。”
温亭听见他这句“殿下”,不禁胆子大了些,他竖起一根手指:“窝还有一个挑件。”
燕如尘眉头一跳。
就在他想要刀人的眼神刺来之前,温亭及时说出了后半句:“按窝们西泠串统,窝教腻东西,腻也要教窝一样东西当作会礼。”(当作回礼)
燕如尘上下打量着他:“我教你什么?”
“窝要腻教我学汉话,写汉字。”温亭说。
燕如尘一听居然是这么简单的条件,不禁眉尾一扬,十分得意地拉过椅子,跨坐下来:“看着,我教你。”
他用手指沾了茶水,开始在桌子上写字:“你叫温亭,这俩字这么写——看懂没有?”
温亭看着他写的字,疑惑地打量了半天,摇头道:“窝不叫这个。”
燕如尘皱眉:“怎么不叫这个?”
“窝大哥教过窝写自己的命字,窝的命字应该这样写。”他说着也用手指沾上茶水,一笔一画地写下“温亭”二字。
燕如尘:“这不是一样吗!”
温亭:“哪里一样?”
楚懿被他们的争执吸引,好奇地探头瞄了一眼,瞬间明白为什么五皇子说这两个字不对了——燕小狗写的那“温亭”二字,横也不平,竖也不直,整个字以一种诡异的结构趴趴在桌子上,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
十分标准的,狗爬字。
反观温亭自己写的,虽然笔顺错了大半,但字整体还算规整,能清楚认出是“温亭”。
燕如尘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嘲笑了,额角蹦起青筋,对温亭怒道:“你是在嫌弃我的字丑吗?”
“腻写的命命就不对……”
楚懿乐不可支,忽然,他眼前有人影一晃,十七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冲他打手势道:【陛下希望我会绣香囊吗?】
“嗯?”楚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再一想才明白了——是因为他骗燕如尘十七会绣香囊?
黑衣的暗卫把脑袋埋在他膝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膝盖:【如果陛下希望,十七也可以学。】
楚懿正要开口,却发觉争吵声突然停了,一抬眼,就见燕如尘和温亭正扭过头,齐刷刷看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