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楚懿莫名其妙。
什么月亮?
摄政王在说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 就见一滴血顺着对方唇角滑落,淌过下颌,滴在地上。
楚懿:“……”
不是吧。
他把摄政王气吐血了?
不至于吧, 他都还没气吐血呢,堂堂摄政王, 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预料, 他居然看到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渐渐矮了身形,跪倒在地上。
楚懿终于觉得情况不对了, 他皱起眉头,唤了一声:“皇叔?”
裴晏并没理会他。
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听见,他伸手捂住了嘴, 大量的血争先恐后从指缝里溢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楚懿有些震惊地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他看着那些血, 心头忽然一跳。
这血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那些血暗红到近乎发黑,楚懿瞬间冷静了下来,意识到摄政王可能是出了什么状况,急忙唤来阿福:“去请纪太医, 快点!”
阿福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楚懿伸手扶住跪在地上的人,谁料才刚触碰到他的肩膀,就感觉胳膊一沉——裴晏竟闭着眼睛,晕了过去。
楚懿猝不及防, 差点没接住他, 对方歪倒时脸颊擦过他的手腕, 唇边的血也蹭到他皮肤上。
楚懿艰难地扶他靠在桌边, 紧接着感到手腕处一阵刺痛,他垂眼看去,竟看到自己腕上红了一片,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怎么回事?
因为裴晏的血?
再定睛一看,不光是自己的手腕,裴晏嘴角的皮肤也开始泛红,刚才捂嘴的掌心则更加明显,那些血好像是什么致命的毒物一样,碰到哪里,就红到哪里。
这血里有毒?
楚懿终于有些慌了,立刻唤道:“十七!”
黑衣的暗卫落在他跟前,楚懿再来不及思考其他,命令道:“扶着他!”
十七帮他扶住了裴晏,楚懿立刻从桌上抄起一壶已经冷了的茶,打开壶盖,将里面的茶水悉数淋在裴晏沾血的掌心。
冲洗掉那些血后,泛红的皮肤立刻暴露在视线当中,楚懿心说这什么毒竟如此猛烈,就见十七冲他比划了一句什么,直接将裴晏扛起来放在龙榻上,随后直接冲出了屋子。
“十……”楚懿想叫住他却没能叫住,索性闭了嘴——十七跟在摄政王身边那么多年,对他的情况肯定比自己更了解,走得这么匆忙,想必是去寻找解决的办法了。
那句手语意思是让他把沾到血的地方也冲洗一下,楚懿定了定神,用茶壶里剩的最后一点茶水冲了自己的手腕,却发现刺痛感已经消失,皮肤不怎么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太医还没来,楚懿一时心情烦躁,觉得这种明知道摄政王身上出了状况却无可奈何的状态真是太难受了,他一边焦躁地踱步,一边在脑子里狂敲系统:
[到底怎么回事?]
[摄政王为什么突然吐血?]
[他血里是不是有毒?他什么时候中的毒?]
系统也被他一连串的疑问砸傻了,迷茫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宿主。]
破系统关键时候掉链子,楚懿就知道它指望不上,懒得再搭理它,走到门口问外面值守的太监:“纪太医还没到?”
太监们战战兢兢,不敢说距离阿福出去找太医才过去了不到半刻钟,就是飞也不可能飞得回来吧。
忽然,楚懿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十七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去而复返,不光他自己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纪太医被他粗暴地撂在地上,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貌似是睡梦中被人强行扛起来带走的,下意识道:“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先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楚懿,纪太医瞬间清醒了,他心头一凉,再一转头,看到了龙榻上昏迷不醒的裴晏。
坏了。
这次是真的坏了。
他再来不及管“摄政王居然在陛下面前毒发”,赶紧上前给对方把脉,紧接着眉头拧紧,问十七道:“药呢?”
十七递上一个碧色的药瓶。
纪太医倒出了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颗药,想给裴晏喂下去,没想到对方竟牙关紧咬,只好强行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把那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又接过十七递来的水,让他就水吞咽。
看他把药咽了,纪太医终于松一口气,一回头,正撞上楚懿沉沉的目光,少年天子语调发冷:“你们最好给朕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太医脑门上冒出了冷汗。
哑巴的优势在这一刻突显出来,十七默默后退,装作自己不存在般,隐进了暗处。
现场只剩下楚懿和纪太医,还有一个昏迷的摄政王,正在这时,之前出去的阿福急匆匆回来了,他跑得只喘:“陛、陛下,太医……”
紧接着他看到已经站在屋里的纪太医,愣住。
压抑的气氛因为他的打扰而松懈了一些,纪太医像是看到救星,忙指了指地上那滩血迹:“把这处理一下。”
阿福走上前,纪太医又说:“不要直接用手碰。”
阿福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用手帕把血迹擦干净,对方又说:“沾了血的东西都拿出去烧掉。”
楚懿眼神更冷。
仅仅是沾了血都要用烧的,这到底是多么烈的毒?
等阿福收拾完出去,他再次看向纪太医:“可以说了?”
纪太医深吸一口气,破罐破摔般道:“陛下知道‘七蚀散’吗?”
楚懿眉头拧紧:“何物?”
“一种来自‘鸩’国的烈性毒药,”纪太医尽可能长话短说,“十一……不,现在应该是十二年前了,陛下被刺客刺杀时,摄政王为了保护陛下,不慎被暗器所伤,中了这种毒。”
楚懿心说果然是中毒了,却没想到中毒的时间竟是在十二年以前。
被刺客刺杀……
原著里不是写摄政王一剑将刺客斩了吗,怎么会中毒?
这样的关键信息他都不知道,他拿到的剧本何止是不完整,简直是千疮百孔吧?
“中毒了会怎样?”他问。
纪太医只好将七蚀散的毒性告知于他,这个节骨眼上了,也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楚懿听完以后,眼神变得更阴沉了:“无药可解?”
“……是,”纪太医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感觉自己可能是活不过今晚了,“刚刚给他服下的药,能够暂时保护他的经脉五脏不被毒素继续腐蚀,但是……药只有这最后一颗了。”
楚懿有些头疼,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指尖烦躁地在桌面上轻叩:“朕不想听‘不能’,你是太医,你应当有法子。”
纪太医心说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吗,一时间心如死灰:“有是有,但……摄政王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他不同意,朕同意,说。”
纪太医看了看龙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七蚀散只对内力深厚者起作用,只要废去武功,毒立刻失效。”
楚懿:“……”
废去武功?
摄政王什么设定,原著中和燕如尘并列的战力第一,让他废去武功?那跟折了鸟的翅膀有什么区别?
难怪他不同意。
……不,等等。
楚懿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当年如果中毒的是朕,反而没事?”
纪太医眼神开始涣散,心道陛下果然还是意识到了,机械地回答:“是。”
楚懿一时有些啼笑皆非:“那他为什么还要冲上去送死?”
“在中毒之前,谁也不知道那暗器上有毒,更不可能知道是什么毒吧。”
楚懿沉默。
他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只觉脑子完全乱了,心绪如麻,开口发出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所以你们一直瞒着朕?”
“是,”纪太医道,“摄政王说,不能让陛下知道。”
确实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知道。
到底是什么歹毒的人能对小皇帝下这种手,难怪当年裴晏血洗朝堂,杀了那么多人,这换了谁都不可能忍得住。
楚懿不知是该痛恨当年的叛臣,还是该责备摄政王不告诉他真相,一时间有些怒火中烧,搭在桌沿上的手用力攥紧,像是泄愤一般,重重捶在了桌面上。
茶壶茶盏发出“哗啦”的跳响声,纪太医被他吓了一跳,楚懿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朝龙榻走去,一把揪住裴晏的衣领,也不顾他还在昏迷,呵斥道:“起来,给朕起来!”
“陛下!”纪太医急忙想要阻拦,却见对方身形一晃——
楚懿只感觉心口处一阵刺痛,像是被刀子捅了一下,疼得他呼吸一滞,差点没有站稳。
又是原主的感情。
摄政王都拿你当替身了,居然还要心疼他?!
楚懿眼前一阵阵发黑,被纪太医扶住,对方见他脸色惨白,试图搀扶他坐下,顺势为他把脉:“陛下,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楚懿没听到他的话,只感觉三百年来,自己的情绪从来没像今天这般失控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
他以前并不觉得被摄政王当成替身又能如何,反正他也不是认真的,可自从与原主难分彼此之后,他的感情就越来越强烈了,此时他竟觉得极为愤懑,极为不甘,好像自己一腔真心付之东流,这让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几乎失去理智。
楚懿深呼吸。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如果摄政王真的把他当成替身,根本没必要这样尽心竭力。
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点滴虽然破碎,却无比真实,摄政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虽然严格,但并非是要害他,对方是真真正正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给他压岁钱不是假的。
教他挽弓射箭也不是假的。
甚至自己中了毒也不肯说,怕他知道真相以后无法接受,宁可自己苦苦忍耐十二年,也不肯向他吐露一丝。
还有……
他之前辞官的事。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穿书,摄政王是真的打算辞官不干了的,把这个天下交给他辅佐了十一年的原主,如果他真的把原主当成替身,不可能这样做,不可能种下种子不等开花结果就抽身而去。
只能是他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放手了,他是心甘情愿辅佐小皇帝的,呕心沥血为他铺路。
还有后来想要替他亡国……
楚懿的视线重新清明了些,他抬头看向纪太医,意识到什么问题:“摄政王上一次毒发是什么时候?”
“是……”纪太医回想了一下,“是新年前后,具体应该是大年初三。”
果然。
他就说摄政王怎么突然行事变得偏激,当时裴晏说是因为知道了将要亡国,现在想想,就算是真的知道要亡国,却也不必那样急切,更合理的解释是他突然毒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那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滚床单,只停留在摄政王第一次“侍寝”,他这颗“果子”裴晏还没吃到,而种下种子的摄政王本人却打算牺牲自己了。
哪有这样为替身铺路的?
楚懿又好气又好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因为感情乱了分寸,他重新冷静下来,回想刚刚摄政王的反应。
裴晏应该是认定他就是“那个人”,所以在听到他说不是的时候,才这么崩溃,几乎绝望。
仔细想想,摄政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闹出“认错人”这种乌龙事件呢?
这世上一定找不到第二个楚懿了。
所以他的确就是“他”?可他又真的不记得自己救过裴晏。
楚懿很想剖开自己的脑袋看看,他的记忆究竟为什么能够这样破碎,但现在显然不是继续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给裴晏解毒。
这人要是交代在这,可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抬起头来,问纪太医:“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纪太医深深叹气:“如果硬要说,那也还是有的。”
楚懿快要被他这挤牙膏般的说话方式弄暴躁了,咬牙道:“说!”
“放血。”
“?”
“七蚀散的毒素散布在身体各处,只要将这些毒全部逼到血液里,再进行放血,就可以将毒素排出。”
“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只是听着简单,”纪太医看了一眼裴晏泛红的掌心,“陛下刚刚应该看到了,这毒腐蚀性极强,仅仅是这么少的一点血,这么少的一点毒,已经能将皮肤灼红,那如果将全身的毒素都逼到一处,人的血管如何能承受得住?毒走到哪里就烧到哪里,还不等放血,血管要先经受不住灼烧而破裂,那样的话,就根本不是疗毒,而是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楚懿心中一凉。
“不过也还有办法。”
楚懿一听这话,差点没忍住直接让人把纪太医拖出去砍了,他忍了又忍,从牙缝里往外咬字:“说!”
“还是要回到还生草上——八年生以上的还生草可以抵挡得住毒发,如果是十年生以上的,则可以经受得住逼毒放血。”
楚懿预感纪太医还有话说,果不其然:“不过刚刚臣也说了,现在连八年生的草都找不到,更不可能找到十年生的,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一株,是在二十二年前,宣帝一次寿宴上,南照国进贡了一株十年生的还生草,只不过恰好那日藏珍楼起了大火,许多珍贵的宝物付之一炬,这株药草也不翼而飞了。”
二十二年前?宣帝寿宴?大火?
这不是刚刚裴晏说的……
“不翼而飞?不是被大火烧毁了?”楚懿问。
纪太医摇了摇头:“封装药草的盒子水火不侵,哪有那么容易被烧毁,是后来宣帝命人清点时,发现药草跟盒子一起不见了。”
他顿了顿:“不过,就算这株药草还在也没用,还生草被挖掘出来以后,药性只能维持三年,等到摄政王中毒那一年,药力早就散尽了。”
不翼而飞……
被谁拿走了?
楚懿感觉自己心跳得有点快,虽然现在这株药草不在了,但如果他回到药草还在的那个时间节点,是不是能把它带出来?
但是要怎么回去?
这一局要重开吗?可就算重开了,他也只能附身于“楚懿”这个角色之上,二十二年前楚懿根本还没出生啊,他怎么可能回得去?
他明明已经站在了答案面前,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解法,这让他心情更焦躁了。
他急得在原地直踱步,而纪太医好像终于说完了所有能说的,开始闭上眼睛等死。
忽然,楚懿停下了脚步。
他神色有些奇怪地问:“你刚刚说,这毒叫什么?”
“七蚀散。”
七蚀散……
好熟悉的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等一下。
他上一次去找国师的时候,国师跟他说了什么来着?
对方好像吟了一首诗,诗的内容是“七载扬旌沙场,十年共事朝堂,三旬恩怨消解”……
七、十、三?
七蚀散?
楚懿头皮一炸。
这哪里是借诗喻人,这根本是藏头诗啊!
所以上次他问摄政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国师说“在诗里”,真正的意思是摄政王中了七蚀散,而不是他知道了什么大厦将倾?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国师就已经告诉了他真相?
楚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想把这谜语人和挤牙膏太医一起拖出去砍了,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深吸一口气。
他记得上次他离开之前,国师跟他说“陛下还会再来找臣的”,闹了半天,是这个意思。
楚懿转头就走,吩咐阿福道:“备车,去观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