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温阁艰难地吞咽唾沫, 心说完了完了,画皇帝的本子还被皇帝本人发现,他不会被拖下去斩首吧?
他心惊胆战地抿紧了唇, 坚决不肯说一个字。
楚懿觉得有点奇怪,问对方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对朕有意思的?”
温阁觑着他的表情, 见他确实没有生气, 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小声道:“五弟的信里有提到。”
温亭的信里?
他信里只是分享燕如尘和摄政王他们的八卦吧, 温阁怎么就确定他们对他有意思了,该说不愧是同人画手的直觉吗?
楚懿看向放在手边的小木盒,只觉燕小狗送的这把梳子有些烫手, 要是温阁单纯拉郎配也就罢了,现在……
他当时明明是要刷负向好感的,怎么就一不留神刷成了正值呢?
还是找个机会和燕如尘说清楚。
这么想着,楚懿把本子还给了温阁, 见对方如释重负,又顺嘴补了一句:“朕认为你画的不对。”
温阁露出疑惑的眼神:“哪里不对?”
楚懿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温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他的眼神愈发肃然起敬,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居然还可以这样……”
他又有了新的灵感,掏出羽毛笔继续写写画画起来,楚懿让他回座位去画,温阁兴冲冲地走了。
打发走了四皇子, 楚懿又把温楼叫过来寒暄了几句, 眼睛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 那西泠国君和皇后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么好看,楚宣帝居然骂他丑?
宣帝到底什么审美啊!
一想到这个,楚懿就忍不住为大楚和西泠迟到了三十年的友谊感到惋惜,要是三十年前两国就能交好,现在恐怕早已经是百姓富庶的太平盛世了吧?
又何至于让那么多戍边的将士死在边境线上,这三十年来,大楚损失了无数将士,西泠也同样,若是把这些力气用在国家建设上,搞一搞通商贸易,现在只怕丝绸之路都建好了吧?
虽然今天才考虑这些已经有些晚了,但尚可亡羊补牢。
楚懿看了一眼温楼,心说西泠太子现在就坐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太子就是下一任的西泠国君,他或许应该跟他商讨一下未来的发展事宜,共谋大业。
……不,等等。
治国理政未免也太麻烦了,他可没有那么多脑细胞可以烧,那么多头发可以掉,还是想想就好,实际操作的话,交给摄政王吧。
楚懿这样想着,在宴会结束之后,把摄政王叫到了寝宫。
“朕有话跟你说。”他道。
他简单将自己的设想跟对方说了,裴晏听完以后挑了挑眉:“陛下怎么突然关心起国事来了?”
楚懿:“……”
那还不是因为他现在任务完不成了,想在这个世界过得舒服一点吗?
要是能和西泠搞好友谊,以后就能有更多的美人看,也顺便完成了原主想要天下太平的遗愿。
“只要是陛下想的,臣都会帮陛下完成,”裴晏又说,“只不过此等大事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陛下莫要心急。”
“朕自然知道。”
楚懿在晚宴上喝了点酒,现在正是微醺,他靠在茶桌边,单手撑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
裴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陛下方才说,当年大楚和西泠交恶,是因为宣帝一句酒后胡言……这等消息,陛下是从何处听来的?”
楚懿抬头瞧他,心说果然连摄政王也不知道此事,不过倒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这重要吗?”
“倒是不太重要,不过……”裴晏看他的眼神有些幽深,“陛下似乎对宣帝所为十分不满?”
“朕对他不满又如何,对他满意又如何?”楚懿叹口气,用指尖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更改,朕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宣帝期间大楚国力确实达到了鼎盛,可或许正因如此,导致他变得心高气傲,分明是自己说错了话,酒醒之后,却不愿对西泠国君说一句道歉。”
“那时他不将西泠国放在眼里,认为自己是山中之王,无人可欺,却不想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因他一句话,给大楚带来了多大的隐患,想必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
“人人称赞宣帝英明神武,可便是这般,又当真诋毁不得吗?他这一生难道没有过错?”
就像是人人都说昭帝是个窝囊废,把宣帝留下的大好前景毁于一旦,可那又当真全是他的过错吗?
他或许昏庸无能,或许瞻前顾后,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没人能说他不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是个优秀的话本写手,只因他的全部优点都埋没在了那泰山压顶般的“昏庸”之下,便再无人能透过那座山看到其他。
而宣帝身上的明君光环,也掩饰了他所有的缺点。
普通人尚有两面,不能以一言蔽之,又何况皇帝?
楚懿酒劲上头,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却没留意裴晏看他的眼神愈发深沉,那双漆黑眼眸中映照着烛火,像是有星子闪动。
裴晏也喝了酒,因而心跳比平常略快,他听着楚懿发表了这一篇堪称逆祖的言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显得兴奋起来。
陛下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竟能知道大楚与西泠交恶的真相,看来国师说陛下是天命之人,当真没有骗他。
他本能地吞咽了下,眸子变得更亮了些:“陛下不拆开臣送的礼物看看吗?”
楚懿经他提醒,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份倒霉的礼物来,神色不明地瞥他一眼,让阿福去取来了那个盒子。
四四方方的盒子,个头不小,分量却不重,他瞪了裴晏一眼,用眼神向他表达“如果里面真是情趣用品你就死定了”,伸手将盒子打开。
里面的东西却出乎他意料。
并没有什么香膏,也没有什么点了会提升x欲的熏香,更不是肠衣制成的x套,里面是一个银质的圆球,乍一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莫名其妙地把这个圆球拿了出来,发现是空心的,上面有许多镂刻,透过镂空处,能看到里面还有一层。
他轻轻将圆球拨弄了一下,发现不止一层,而是许多层,每一层都非常薄,上面的镂刻不尽相同,但看不出具体刻的是什么。
楚懿将疑惑的视线投向裴晏:“皇叔送朕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裴晏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而是将那个圆球顶部的盖子打开,往里面放入一截蜡烛。
楚懿睁大了眼。
烛光透过圆球镂空处照射出来,在四周映照出图案,裴晏将不同的镂刻层转过不同的角度,原本破碎的图案便拼合起来,由光影组合成一幅画。
这居然是一盏可以“投影”的灯……
楚懿惊讶极了,完全不知道摄政王什么时候偷偷搞的这玩意,又是从哪里找的工匠,居然能够做出这样巧妙的东西。
他的视线已被投映在墙面上的画面吸引去:“这是……皇宫?”
巍峨殿宇便在这光影映照间浮现,让人不禁感叹这技艺是何等巧夺天工,裴晏点了点头,又将镂刻转动,这次浮现出的画面是宴会之上的光景。
楚懿还以为这是今晚的生辰宴,可看着那御座上的人,怎么都不像是自己,虽然只有阴影轮廓,但也未免魁梧过头了,更像是……
他回想起刚刚结束的话题来:“这是宣帝?”
“陛下好眼力,”裴晏道,“今日是陛下的生辰,臣便想着将这件礼物送与陛下。”
楚懿没懂:“朕的生辰,你送朕宣帝的宴会影像干什么?”
“陛下忘了?那一日刚好是宣帝的寿辰。”
楚懿更加不解:“哪一日?”
“臣与陛下相遇的那日。”
“……?”
楚懿彻底迷茫了,心说摄政王在搞些什么,跟他打哑迷吗,他和原主相遇难道不是在原主六岁那年?怎么又成了宣帝的寿辰?
宣帝都死了多少年了?
或许是他疑惑不解的表情过于明显,裴晏的神色也敛了一些,酒劲带来的兴奋稍微平息:“陛下当真忘了?”
“朕该记得什么?”
裴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原本舒展的眉头向一起合拢:“二十一……不,现在应该是二十二年前了,宣帝寿辰宴请诸国来使,寿宴结束以后突发大火,是陛下救了臣。”
楚懿:“……”
啥玩意?
他什么时候救过摄政王?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方,裴晏的表情太过认真,不像是在讲故事唬他,一时间楚懿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只好在脑子里呼唤系统:[17,给我查查22年前我在干什么?]
系统也被这突发状况搞得有点晕,赶紧给他查询:[您在一个现代剧本里扮演植物人。]
楚懿:[你确定?]
系统:[确定。]
那就对上了啊。
系统说他以前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又能查到22年前他在其他世界执行任务,系统的记录肯定不会出错,那摄政王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时有些困惑:“皇叔记错人了吧,二十二年前朕还未出生,怎么可能出现在宣帝的寿宴上?”
……等等。
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摄政王刚刚说,他救过他?
莫非这个“他”,就是摄政王心目中的“那个人”?
救过他一命,所以摄政王想要报答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背负骂名替他亡国,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他就觉得他的直觉没错,当时系统还非和他争是不是存在这么一个人,现在看来,是他赢了。
所以摄政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他”喽?
为了“他”才选择辅佐原主,喜欢的是“他”而不是原主,他对原主一切的好,都不过是在报答“他”的恩情。
对原主那般严苛,怕不也是想将他培养成“他”的样子,以满足自己对“梦中情人”的幻想。
好你个摄政王。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姓裴的不提那个“他”也就罢了,但凡敢跟他说“他”一星半点的好,他拼着任务失败也要告诉他真相。
之前他为了完成任务故意装不知道,现在反正他任务也完不成了,再没有顾虑。
“陛下……”裴晏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字句,“陛下故意不想承认,是在惩罚臣吗?”
楚懿正在气头上,没个好脸色给他:“朕惩罚你什么?”
“惩罚臣这十二年来对陛下过分严厉。”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楚懿心说只有这些?你这哪是严厉不严厉的问题,是根本把他当成了替身。
他冷冷一笑,吐出的字句也如刀子般锋利:“朕没兴趣,朕再重复一遍——朕没救过你,你找错人了,裴九安。”
裴晏:“……”
找错人了?
他看着少年天子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突然间觉得他竟变得如此陌生,他头一次知道楚懿可以这般冷漠,那双剔透的眼眸之中全无情意,只有漠然。
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找错人了……
如果他真的找错人了,那么他这十二年来究竟在做什么,真正的楚懿又在何处?
荒唐……
当真荒唐。
裴晏后退了一步,那双漆黑眼眸中笼罩上一层阴霾,视野迅速暗了下去,耳边的声音化作一团杂乱的嗡鸣,楚懿的眼神冻得他浑身发冷,像是把刀子插进骨缝,剜出骨髓。
楚懿漠然地注视着他。
有本事就来杀他。
杀了他,他也早点回去,让系统给他物色新的任务,这个糟心的世界他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真是有够烦的。
想他之前还跟姓裴的“各取所需”了那么多次,现在想想觉得自己亏了。
他等着裴晏对他拔剑,却迟迟没有等到,反而看到他后退一步,那个制作精美的投影灯从他手中跌落,掉在地上。
蜡烛摔灭了,银色的灯盏暗淡下来,骨碌碌地滚到楚懿脚边。
他看到裴晏伸手撑住了桌沿,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苍白的唇边勾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有暗红的鲜血涌出。
他听到那男人的声音支离破碎:“原来陛下……不是臣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