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楚懿:“……”
什么?
这小屁孩, 居然是裴晏?!
他一时震惊得无以言表,难以将面前这个孩子和未来的摄政王联系起来,这孩子明明看上去十分活泼, 活泼到有些调皮捣蛋,长大以后怎么会是那种性格?
同时,他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了——原来摄政王说的那个救他的人,当真是他自己?
原来不是他忘了,而是对他而言, 这一切根本还没有发生?
所以摄政王并没有把他当成任何人, 他就是他, 就是“楚懿”本身,摄政王自始至终就是为了他,为了他而辅佐小皇帝, 在大楚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来到小皇帝身边,为他挑起一切,甚至身中剧毒,几乎要献出自己的性命?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误解,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存在那么一个“他”, 即便系统告诉他这个世界并未被别人穿过,他也依然固执地坚持自我。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摄政王满怀期待地送他生辰礼物, 却从他这里得到一句冷漠的“你找错人了”。
楚懿轻轻抽气, 几乎觉得喉头发紧,他看着面前的男孩, 借着一点火光, 能依稀辨认出那眉眼确与摄政王有些相似。
只不过多了几分童真与透亮, 少了几分幽暗阴郁。
在男孩满怀期待的表情中,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叫楚懿。”
“楚意?意思的意?”
“懿旨的懿。”
男孩思索了一下, 露出恍然的表情:“我知道了,是那个特别难写的字对吧?楚懿,我记下了。”
说着,又不知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地一挑眉头:“爹爹天天说我不学无术,我现在就要去告诉他,我还认得懿旨的懿呢。”
楚懿哑然失笑,那笑容却颇有些惨淡,他蹲下身来,视线与对方平齐:“你爹爹呢?”
“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晚宴上陪圣上喝酒,我让他别喝了,不然明天又要头疼,他不听我的,还说小孩子不懂事别捣乱,我一生气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发现我跑了没有。”
楚懿无奈,叹气道:“好了,你快回去找他,这里是皇宫,别再到处乱跑了。还有,以后不准再干这种危险的事。”
“知道了。”
楚懿回想了一下,刚刚小裴晏提到的裴承礼,应该是第一任裴安王,是宣帝亲封的外姓王,能在寿宴上陪宣帝喝酒,想必两人关系不差,小裴晏私自从宴会上跑掉,宣帝也没追究。
可能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后来裴晏才能轻松地和昭帝成为朋友。
楚懿略一沉吟,又道:“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静观其变,偷偷记下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和体貌特征,而后找人来抓他,而不是私自跟踪——会给你带来危险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小裴晏“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服:“我记下他的长相了,可以请画师来还原。”
“那万一他易了容呢?现在他死了,大火一烧,尸体一定面目全非,连是不是他都难以确定,和活着的人相比,究竟哪一个更容易辨认?活人还能从他嘴里逼问出幕后主使,一旦死了,就是死无对证。”
小裴晏像是没想到这一点,有些理亏地挠了挠头。
楚懿看着他,心说果然还是个孩子,远不及长大后的摄政王思虑缜密,他没再继续说,而道:“好了,快去找你爹爹,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他——还有,别跟他提起我。”
小裴晏立刻意识到什么:“你要走了吗?”
楚懿点头。
“还会再回来吗?”
楚懿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小裴晏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形彻底融进夜色当中,大火还在烧,噼啪爆响之声不绝于耳,将半边天空映成诡谲的橘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发现是父亲。
裴承礼一把抓住他的手,怒道:“你跑哪儿去了?!”
小裴晏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楚懿消失的方向,眼睛很亮,跳跃着火光:“爹爹,我好像见到神仙了。”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裴承礼拽着他往回走,“你再胡闹我就不管你了,这里是皇宫,不是裴王府!”
小裴晏对他的责骂充耳不闻,没头没尾地问:“爹爹,圣上是有私生子吗?”
“……”裴承礼勃然大怒,“我揍你了!”
父子两个往楚懿消失的反方向走去,渐渐远离了火场,孩童的声音在夜幕下格外清脆:“爹爹,我想习武。”
“早让你学你不学,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要学?”
“就是想学嘛……还有爹爹,要不把上次被我气走的先生请回来吧,我保证不再气他了。”
“……又发什么疯?”
*
楚懿一路狂奔回了观星阁。
他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等回到聆风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从这里出去,又回到这里,居然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国师能够预测未来发生的事,那么二十二年前的国师同样也能,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今夜回来,特意让观星阁无人把守,让他畅行无阻?
楚懿扶着亭柱喘了会儿气,把抱着的盒子放在石桌上,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药草。
刚刚和小裴晏说话耽搁了一阵,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没有犹豫,伸手触摸了那面镜子。
熟悉的眩晕感过后,他睁开眼,看到了国师。
“陛下回来了。”
楚懿听到他的声音,又看到还在手里的盒子,一颗心终于落地,他长舒一口气,只感觉浑身虚脱了似的,连忙在石桌边坐下,兀自气喘吁吁。
还生草拿到了,现在只需要把它交给纪太医……
这么想着,他尝试起身,却发现腿已经软了,一时半会儿竟站不起来。
“陛下可见到摄政王了?”国师问。
楚懿缓了口气:“国师早就知道朕会在二十二年前见到摄政王吧,又何必明知故问。”
“臣只是想确认一切无误,”国师说,“如此,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楚懿皱眉。
任务?什么任务?
他正要开口问,国师却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趁现在还有时间,臣还可再同陛下聊聊——陛下可知道摄政王原本的结局?”
楚懿一怔,抬起头来:“什么?”
“陛下不是不解,为什么原书中没有提到过摄政王的结局吗?”国师道。
这样的话从一个土著嘴里说出,还是用这样平静的语调,实在让人有些发怵,楚懿看着他道:“国师可为朕解惑?”
“其实并非没有提到,只是陛下没有见到,”国师点了点头,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毕竟那是‘番外’中的情节,而陛下所拿到的剧本,只到‘正文’完结吧。”
听到“番外”二字,楚懿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同行,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索性不问了,顺着对方的话茬往下说:“摄政王原本的结局是什么?”
“陛下当真猜不到吗?”国师反问,“又或者是,陛下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楚懿心里忽然沉了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摄政王本应该在回凉州的路上毒发身亡,如果陛下没有叫他回来,那么陛下归来的三日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楚懿:“……”
回凉州的路上……
他觉得自己因一路狂奔而干涩的喉咙愈发紧,心口又传来刀割般的绞痛:“可他不是……还给朕回了信……”
“那是他让人模仿他笔迹写的,”国师注视着面色发白的少年天子,“可笔迹模仿得再像,说话的语气、习惯也难以模仿到十成十,这种习惯会投射到字里行间,陛下与摄政王共同起居十一年,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彼此,陛下当真看不出那信里的破绽?又或是故意蒙蔽了双眼,自我欺骗?”
“……别说了。”楚懿只感觉心口疼得像被一只手用力攥住,快要上不来气,脑子也胀得快要炸开,他从未觉得文字是如此残忍,明明只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几句话,却好像是在对他进行凌迟酷刑。
他有些脱力般伸手撑住了石桌,艰难吞咽,嗓音竟有些发抖:“为什么要告诉朕?”
“只是想用仅剩不多的机会来提醒陛下,自欺欺人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也该结束了。”
楚懿浑身发冷,额头冒出冷汗,心口疼得太厉害,一时也没去仔细留意对方所说的话,只觉得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在原著结局中,摄政王死在了回凉州的路上?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为了“楚懿”付出了全部,辛劳半生,却没有等到“楚懿”回来?
明明那时药还有两颗,怎么也应该能撑到回凉州的,却为什么死在了这并不算长的一段路上,是他自己……主动放弃了吗?
或许自始至终,想要回凉州不过是一个借口,在他决定辞官的那一天,就已经为自己选择好了结局。
他从不确定“楚懿”是不是真的会回来,却还是一厢情愿在等他,即便最后没有等到,也无半分怨言,甚至还让人模仿他的笔迹,骗小皇帝自己还在,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不想让他伤心。
为了什么。
就为他救过他?
就为那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楚懿眼眶发热,喉头发酸,他用力撑着桌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身形不倒,不至于在国师面前狼狈落泪。
他牙关紧咬,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将那股无法言说的酸楚忍了过去,随后他站起身,拿起装着还生草的盒子,径直离开了聆风亭。
这次……不会再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