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楚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寝殿。
他把那个盒子交给纪太医, 纪太医打开来一看,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连眼睛都睁大了:“这……这还真是十年生的还生草,这这这……陛下从何处得来的?”
“别问朕从何处得来, ”楚懿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回了一趟二十二年前, 眼前这株药草就是纪太医口中在火场中丢失的那一株, “有了这个,就能救摄政王了吧?”
“这……”纪太医听了这句,脸上的惊喜顿时冷却下来, 面露难色。
“嗯?”楚懿拧眉,对他的耐心实在已经告罄, “这次又有什么问题?”
纪太医叹口气:“摄政王的状况……陛下还是自己看看吧。”
楚懿顿时心头一凉, 心说该不会他去取药的这段时间,裴晏状况恶化了吧?可纪太医不是说那颗药可以暂时维持……
想着,他扭头向龙榻看去, 却意外发现龙榻上没人, 视线再一转,发现裴晏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醒了?
那不是证明情况有好转, 为什么纪太医是那种表情?
楚懿心生疑惑, 他上前几步,唤了一声:“皇叔。”
没有回应。
“他现在应该听不到您说话,”纪太医道, “毒发会侵蚀五感,这次毒发得过于猛烈, 所以……”
侵蚀五感……
楚懿走到裴晏身边, 伸手碰了碰他, 对方终于察觉到他来,偏过头,把脸转向他。
楚懿对上他的视线——或者并不能称之为“视线”,那双本就漆黑幽暗的眼眸之中全无焦距,几乎有些死气沉沉。
楚懿心中一惊。
连眼睛也看不见了吗?
所以上次毒发时,他隐约觉得裴晏眼神不太对,原来并不是错觉?
那个时候裴晏是真的看不见,却装作能看见,还成功把他骗过了?
楚懿一时沉默,难以想象这个男人为了隐瞒他到底下了多大功夫,连瞎了都能装成不瞎,他叹口气,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皇叔,是朕。”
虽然知道裴晏听不见,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说了出来,并用指腹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
谁料下一刻,裴晏竟缓缓挣开了他的手,再次把脸转向窗外。
楚懿:“……”
没认出来他?
不可能啊,就算看不见听不见,被他触碰怎么也该认出他是谁,十二年共同起居,最近几个月又亲密异常,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呢?
还是说……故意没认出他?
楚懿皱了皱眉,就听纪太医道:“陛下拿来的药草没问题,问题在于,这药并不能够解毒,只是能帮助他暂时抵御毒性,放血疗毒需要他的配合,自行将毒素从身体里逼出,如果殿下不肯配合,就算给他服用了还生草,也是无济于事。”
不肯配合?
“殿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求生欲了,”纪太医再度叹气,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若是常人,中了七蚀散早就死了,殿下之所以能撑到今天,不光是依赖还生草,更重要的是超乎寻常的意志力,依靠内力压制毒性,内力越强毒性越强,但只要他没有被毒死,深厚的内力反而能够将毒性压制住——对待七蚀散要么是废去武功彻底服软,要么是像殿下这般,极端的以硬碰硬。”
他说到这里,楚懿已经明白了,心说怪不得摄政王的武艺能和燕如尘平齐,恐怕与这一复一日的和毒对抗有很大关系。
“但是这么做很耗费心神,要时刻维持内息运转流畅,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如果因为喝醉酒不省人事,则很容易引起毒发。情绪激动易使内息紊乱,热水沐浴会使血流加快,也容易引起毒发。”
楚懿沉默。
热水沐浴也不行?
难怪上次他撞见摄政王在用冰水泡澡,居然是因为这个。
所以之前他邀请裴晏陪他泡温泉,对方并非不想,只是不能。
不能洗热水澡,不能睡得太沉,不能情绪激动……楚懿光是想想都觉得累得要死,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摄政王居然硬生生坚持了十二年,无数次被毒发带来的病痛折磨,甚至是失去视力和听力,还要忍受无数反对的、质疑的声音,经年累月,人不疯才怪。
说摄政王残忍嗜杀……他要是整日忍受这样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恐怕也要想虐杀点什么东西来发泄情绪。
如果不是虐杀别人,那就只能自残了。
可摄政王明明已经坚持了十二年,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放弃?
因为他那一句“你认错人了”?
就像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男人也终有精疲力竭的一天,再惊人的意志力,完全消弭也不过需要一句话。
就如同原著中他死在回凉州的路上那般,现在不过是历史重演。
楚懿轻轻抽气,感觉自己像吞了刀子,他再一次拉过裴晏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朕拿到了十年生的还生草。】
裴晏低垂眼帘,感受完他写了什么,表情居然没有任何波动,甚至有些不耐烦,想要把手抽走。
楚懿急忙加力扣住他的手腕:【对不起,是我忘了,你没有找错人,我确实是你要找的人。】
裴晏等他写完,唇边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用力抽回手,冲他比划道:【陛下不必用这种拙劣的谎言来欺骗臣,臣不需要无聊的同情与怜悯。】
楚懿皱着眉,心说摄政王为什么要跟他比手语,看向纪太医:“五感被侵蚀还包括失语?”
“那倒没有,应该是刚刚吐血时灼伤了嗓子,暂时说不出话吧。”纪太医道。
裴晏唇角的红肿还没有消退,掌心也是一样,楚懿分明及时帮他冲洗了,还能被腐蚀成这样,也不知道更加脆弱的喉咙和口腔会变成什么样子。
裴晏不想听楚懿的道歉,也不想再等他解释什么,自顾自就要离开,楚懿只好让十七拦在门口,截住他的去路,裴晏皱了皱眉,对十七道:【让开。】
十七不肯让开,两人一度陷入僵持。
楚懿被现在的状况搞得很是心焦,摄政王已经完全不信他的话了,偏偏这人现在盲了又聋了,他也没法长篇大论跟他解释来龙去脉,在他掌心写字,写得又慢,字数又少,如果他不能在一句话之内说清楚,裴晏估计会彻底失去耐心。
一句话,要说什么?
是说“我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还是“我在大火中见到了你六岁的样子”?
又或者是……
楚懿静下心思,沉一口气,第三次拉住了裴晏的手。
裴晏完全不想再从他这里得到一字半句,下意识就要挣扎,却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掌心飞快地写下:【我叫裴晏。】
裴晏挣扎的动作微微一停。
楚懿继续写:【是裴安王裴承礼家世子,随爹爹一道进宫给圣上祝寿。】
裴晏忽然之间安静了。
楚懿接着往下写:【爹爹天天说我不学无术,我现在就要去告诉他,我还认得懿……】
那个“懿”字比划繁多,他还没能写完,就感觉对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楚懿抬起头。
他从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如此激烈的情绪,错愕、惊喜、挣扎、痛苦……一系列感情交织在一起,以至于让面部肌肉都微微抽搐起来,竟是难以自制。
他看到对方紧咬牙关,一抹绯红迅速爬上他眼角眉梢,继而在眼底凝聚出潮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被雾气笼罩,雾气越来越浓,以至于汇拢成雨线落下,一滴湿润的东西从眼眶里跌出,恰好砸在楚懿手背上。
楚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摄政王……居然哭了?
但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落了那么两滴,又强行被裴晏忍了回去,他浑身僵硬地在原地戳了好一会儿,才滚动了一下喉结,用手语道:【陛下屡次欺骗于臣,很好玩吗?】
楚懿一时无言。
他竟从这句手语中感到了无尽的委屈。
他没办法对裴晏说自己没撒谎,只得顺着对方的心意写道:【是朕错了。】
【朕只想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弄巧成拙。】
【朕之前不知道你中毒了,现在朕已经拿到了药,你乖乖把药吃了,等你好了,想怎么罚朕都可以。】
【别放弃,好吗?】
裴晏咬着牙,身体还在颤抖,不知是疼,是气,又或是在最绝望之时被那缕早已弃他而去的希望眷顾。他始终没有抬头,好像怕一旦抬头,就会被除楚懿以外的人看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模样。
楚懿叹气,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扶他回到龙榻上坐下,这一次裴晏没有再挣扎。
见他劝动了摄政王,原本一心等死的纪太医也来了精神,觉得自己可能又不用死了,他赶紧拿起那个装着还生草的盒子:“臣现在就去煎药。”
“等等,”楚懿叫住他,“让阿福把药炉搬来,你就在这里煎。”
这药总共只有这么一株,容不得半点闪失,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纪太医也明白他的顾虑,立刻道:“是。”
阿福很快拿来了药炉,纪太医便坐在门口煎起了药,十七在旁边守着,楚懿见裴晏的情绪平静了,也起身走到纪太医旁边,问道:“这东西明明看着和人参没什么差别,为什么叫还生‘草’?”
当时他找到这药的时候,还几次三番地确认,生怕自己拿错了。
“因为这种植物的茎叶和野草非常相似,在过去很多年中都没被人发掘,故而得名。”纪太医又往药炉里添了几味药材,对楚懿解释说,“还生草的药性有些激烈,臣加上几味药材辅助中和,这样药力持续的时间能更长一些——放血疗毒并非一次就能把毒驱除干净,药力持续的越久,越有治愈的希望。”
楚懿心说什么意思,不是说有这东西就行了吗,怎么还要跟他玩概率:“你之前不是说,将身体里的毒素逼到血液当中就行?”
“是这么回事,血肉之中、五脏之内的毒素还算浅表,也比较容易逼出,但殿下中毒这么多年,早已经深入骨髓,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拔除的。”
见楚懿皱眉,纪太医连忙又补充:“不过陛下放心,这副汤药喝下去,药力至少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过去,怎么也好了吧。”
楚懿这才松开眉头。
纪太医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这条小命好像保住了,又好像没有,他不敢再废话,专心致志地继续煎药。
但过了没一会儿,又被迫抬头:“陛下,还有一事……”
楚懿冷冷地向他看来。
纪太医硬着头皮道:“臣看殿下现在的状况,恐怕是没力气自己逼毒了,那就需要一个同样内力深厚的人来帮他……”
楚懿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相比搞到一株来自于二十二年前的药材,找一个内力深厚的人来帮忙逼毒显然要简单得多,他松一口气:“你看十七可行?”
纪太医瞧了眼守在旁边的暗卫:“最好是能与摄政王功力相仿的。”
楚懿明白了,吩咐阿福道:“去请燕将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