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夜已经很深, 燕如尘想必是睡了,但裴晏的状况已经不能再拖, 即便燕小将军睡了, 楚懿也得把他薅起来。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燕如尘居然很快就到了,脸上分明没有半分倦意, 反而是兴致勃勃的,好像根本就没睡觉。
燕如尘兴冲冲赶到清和殿,还没进屋,先闻到一股药味,他登时皱眉:“陛下生病了?”
阿福没答,陛下让他去请燕将军, 却没让他告诉燕将军是为什么,他不便多说。
燕如尘一进屋,率先看到在门口煎药的纪太医, 不禁一愣, 转头看向楚懿……和他身边的摄政王。
燕如尘:“……”
小将军刚才还很兴奋的表情瞬间淡了下来, 有些警惕地问楚懿道:“陛下找臣有何事吩咐?”
楚懿看到他这比翻书还快的变脸, 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燕小将军怕不是以为自己找他是因为那把梳子。
但现在他没心情解释这些, 只道:“想请燕将军帮朕一个忙。”
纪太医急忙给燕如尘解释了原委, 燕如尘听完,露出吃惊的表情:“什么?不是说摄政王必死无疑吗?”
“……”楚懿眼皮跳了跳。
“咳, 我的意思是,”燕如尘迅速改口, “之前不是说七蚀散无药可解, 怎么突然又有救了?”
“确实无药可解, 所以才需要燕将军帮忙逼毒,割脉放血。”纪太医道。
燕如尘撇了撇嘴,好像不太情愿,他看了一眼坐在龙榻上的裴晏:“让我帮忙逼毒,就要以我的内力帮他梳理经脉,那样的话,我想要震断他的经脉还是捏碎他的五脏都轻而易举,陛下就不怕我把他杀了?”
楚懿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很沉:“燕将军,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燕如尘终于正了神色:“那好吧,不过你们要先告诉他,让他配合我。”
裴晏现在听不见,自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楚懿只好写在他掌心,裴晏感觉完他写的字句,眉心微微蹙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纪太医煎好了药,过滤掉药渣,又放其自然冷却到半凉,端到裴晏面前,放在他手里。
裴晏垂着眼帘,默默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他喝了药,纪太医觉得自己已经活了一半,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药开始生效,他转头对楚懿道:“陛下,最好换个地方。”
血弄到床上很不好清洗,更何况这血里有毒,楚懿点了点头,叫阿福拿来两个蒲团,让裴晏和燕如尘席地而坐,盘膝打坐的姿势更有助于逼毒。
燕如尘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但他和摄政王的矛盾也还没有到你死我活那么深,他坐在裴晏身后,双手触上他的肩膀,拇指抵住了他肩背处的穴道,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这么烈的毒在身体里,居然还能活?
燕如尘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他以前和裴晏切磋时,并没发现对方有任何异常,现在想来,摄政王怕不是和他交手的同时还要分出心神压制毒性……
这样的话,倒确实是他输了。
燕如尘有些不服,指尖顺着经络的走向缓缓下移,因为精神集中,表情也近乎严肃。
楚懿坐在旁边看着,见裴晏眉头紧锁,唇角抿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挂着细密的冷汗。
摄政王很少会把痛苦表现在脸上,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想必是已经痛苦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楚懿心焦不已,一时有些坐立难安,他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仿佛正在这里忍受痛苦的并不是摄政王,而是他自己。
天色渐渐亮了,夏天天亮得早,东方一线已经吐白,昭示着这个难言的夜晚即将过去,楚懿偏头看到这一线天光,心情却并未跟着好起来。
直到他看见燕如尘睁开眼,道:“可以了。”
燕小将军似乎已经尽了全力,鼻尖都冒出汗来,早已等待多时的纪太医立刻拿起消毒好的刀,用薄薄的刀刃割开了裴晏的手腕。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血的颜色和楚懿之前看到的一样,暗红到发黑,纪太医没有让这些血流到地上,而是拿碗接着,随着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楚懿几乎闻到了苦味。
之前在屋子里煎药带来的药味已经散尽,那么这苦味就变得格外清晰,楚懿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血的腥气混合着毒药的苦味,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不用吃饭了。
他之前就觉得裴晏的血发苦,原来不是错觉。
纪太医放了一满碗的血,总算是能见到一点鲜红的血色了,他给裴晏腕上的伤口止血包扎,长舒一口气道:“今天就先这样。”
楚懿瞄了一眼,感觉放掉的血够一次献血的量了,他起身走到三人面前:“如何?毒驱除了多少?”
“不到五成。”燕如尘道。
……居然只有不到五成?
“我尽力了,”燕如尘又说,“他中毒太深,没那么容易清除干净,而且……”
他说着看向纪太医:“恕我直言,就算我能逼出他腑脏之内的毒,但已经深入骨髓的毒,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要怎么做?”
纪太医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无妨,放血会损耗血气,在血气亏空时,骨髓会进行弥补,那么深入骨髓的毒也将随着血气重新进入身体。”
楚懿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心说大楚的医学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连骨髓能造血都知道,虽然说法不尽相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燕如尘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但纪太医毕竟是御用太医,他也没有怀疑,点点头道:“那便好。”
“十二个时辰之后再逼一次毒,”纪太医道,“燕将军可能休息得过来?”
“我没问题,主要是他。”燕如尘瞄了裴晏一眼,“可别毒没清完,先把人折腾死了。”
裴晏早已经精疲力竭,连坐都很难坐稳,在楚懿的搀扶下才勉强能维持身体不倒,纪太医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连续放血三天,之后……就看他自己吧。”
说罢他转向楚懿:“臣告退。”
“且慢,”楚懿叫住了他,“纪太医这几日不妨就住在这里,免得次次都让暗卫扛来扛去。”
“这……”纪太医略一犹豫,“也好。”
楚懿让阿福去给他安排住处,反正清和殿里寝室多的是,随后他让燕如尘帮忙把裴晏扶上了床,见裴晏已经睡着,便把燕如尘叫到一边:“燕将军,朕有话同你说。”
楚懿从书案上拿起那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将它递还给对方:“这梳子,朕不能收。”
燕如尘闻言,顿时瞪大了眼:“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要送朕梳子?”楚懿反问。
“摄政王都能送陛下大雁,臣难道不能送陛下梳子?”
楚懿:“……”
所以小将军还真是那个意思。
“陛下,”燕如尘把盒子又塞给他,“臣都已经送出去了,陛下哪有退回来的道理,臣知道陛下喜欢摄政王,可是臣不介意,臣可以等到摄政王死……”
楚懿神色一凛:“住嘴。”
燕如尘哼了一声,那表情有些不满,也有些委屈:“摄政王到底哪点好,陛下怎么就看上他了。”
楚懿只感觉心力交瘁,虽说古代皇帝后宫三千,就算纳几个男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骨子里毕竟是个现代人……总之,他已经接受了现代人的礼节,就再难以回到过去。
他可以谈无数个男友,却不能同时谈无数个男友,他心里难免有偏好,难以一碗水端平,这样不论对谁都很不公平。
更何况,他对燕如尘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对温亭,对十七也是同样,他喜欢温亭的长相,喜欢十七一逗就脸红,但要他真的和他们发展感情,又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不是那么严丝合缝。
能稳固衔接的榫卯需要绝对契合,他和他们之间,缺少了那一份契合。
燕如尘看着他态度如此坚决,不禁有些失落,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的话,恐怕已经沮丧地耷拉下去了,他垂头丧气道:“那好吧,可是这梳子陛下还是收下,就算不用,放着也好,臣可是雕了好几个月才雕出这么一柄成品。”
他强行把木盒塞回楚懿手中,又道:“陛下要是有哪天玩腻了摄政王,想把他踹了,那别忘了臣,臣随时等陛下回心转意。”
说完,像是生怕他拒绝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楚懿拿着那木盒,有些啼笑皆非,他无奈笑了笑,把木盒收好,随即视线一偏,看向放在桌上的另一件东西来。
那盏能够投影的银灯。
之前裴晏还没给他展示完就被打断,灯也摔在了地上,因为银层太薄,这一摔就摔得凹陷进去,灯变了形,不能转动了。
他有些心疼地把灯拿在手里,尝试把那些薄薄的银片掰回,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好操作,就算掰回来,也无法还原到最开始的规整圆滑。
他只好让阿福去问这盏东西是哪个工匠做出来的,反正他现在也睡不着了,干脆坐在原位等待,等到一个时辰以后阿福回来,却告诉他说:“陛下,宫里没有找到这么个人,奴才问了祈安殿的太监,他们说摄政王没去请过什么工匠,这东西好像是他自己鼓捣的。”
楚懿:“……什么?”
摄政王自己?
阿福点了点头:“祈安殿的太监们说,好几个月以前,摄政王吩咐他们去定制过一批模具,奴才看了一眼,好像确实是这盏灯能够用上的部件,但是十分零散,奴才认为,最后完成拼装的,应该是摄政王自己吧。”
楚懿沉默下来。
摄政王那么忙,居然还有时间鼓捣这些?
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精心制作的礼物,在他生辰这一天亲手送上,那时,他会是什么心情?
在听到他说“你找错人了”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楚懿捏了捏眉心,看着灯盏上那些精细的镂空雕刻,心里又开始泛酸,他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现在要用早膳吗?”
楚懿没什么胃口:“先不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楚懿坐在桌边,盯着摔坏的灯盏发呆,心里想着要怎么修好它,擅长镂金饰银的工匠很多,但是……他并不太放心把这件东西交到他们手上。
他打算先把它收起来,以后再说,视线却扫向旁边放着的一堆锦盒,都是在生辰宴上收到的礼物。
摆在最上面的那一个,是温亭送的。
对了,温亭。
这位小皇子手巧得很,让他来试试,说不定可行?
于是他唤来阿福:“去看看五皇子起了没,让他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