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楚懿怔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你说什么?”
“奴才说, 国师……仙去了。”
国师死了?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摄政王毒发当晚,也是他十八岁生辰那天,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六天而已,怎么国师……突然就死了?
见他半天没反应, 阿福又道:“陛下, 怎么办?国师的侍童还在外面。”
楚懿迅速回魂, 他定了定神:“让他们看好摄政王, 你随朕去观星阁。”
“是。”
国师的侍童正等在殿外,那小童手持拂尘,冲楚懿行了一礼:“陛下,国师有东西要交给您。”
“带路。”
三人上了马车, 直奔观星阁, 因为观星阁平常鲜有人至,因此国师仙去的消息还没有传开, 除了他的两个侍童,也就只有楚懿和阿福知道。
国师的尸首已经被侍童收敛,停在观星阁的主殿里, 让楚懿意外的是, 这里居然放着一具棺椁, 他皱了皱眉, 问那侍童道:“国师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以前。”
“那这棺材是何时准备的?”
“有许多天了。”
楚懿一顿:“所以,国师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羽化登仙,提前让你们准备了棺材?”
小童冲他点了点头。
楚懿叹了口气,心说不愧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国师,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能算到。
但这件事还是有些蹊跷。
他走近那具棺材, 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的人——国师面容安详, 那表情非常平和, 甚至挂着一点笑意,看上去不像是一具尸体,更像是一个睡着的人。
楚懿的视线落在他颈侧。
虽然头发被压在了身后,但还是能够看出,国师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
第一次见面只是鬓边有几缕白发,第二次见面白了近一半,第三次见面……连一根青丝也找不到了。
这绝对不是自然衰老的过程。
就算国师真的年事已高,可在过去五十年间他都是满头青丝,又为什么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青丝全部化雪呢?
更何况这张脸……到死都没有染上半点岁月的痕迹,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光凭这一点就能断定他绝对不是普通人,那么是究竟什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耗尽了生命?
他原本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国师,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一些问题的答案注定要随着国师的死,被尘封进坟墓当中。
楚懿心情有些复杂,他抬头看向侍童:“你刚刚说,国师有什么东西留给朕?”
“是这个,”侍童拿来一面铜镜,递到楚懿面前,“国师说,‘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楚懿接过,心说这不是那面送他回二十二年前的镜子吗?为什么要说物归原主?
他转头看向阿福:“这是朕的东西?”
阿福摇头:“奴才没印象。”
不是原主的东西,也不可能是他的,那这个“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这是主系统留给他的东西,国师认为应该还给他?
也有些牵强。
楚懿想不明白,暂时也没空细究,让阿福先把铜镜收着,又问侍童:“除此以外,国师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他说,他希望自己能够安安静静地走。”
楚懿合了合眼:“朕明白了。”
他无奈一笑,最后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遗言也要谜语一下吗。”
楚懿同阿福一起回到寝宫,把如何给国师操办后事的旨意吩咐了下去,因为国师想要“安静地走”,那后事也只能一切从简。
忙完这些事,已经是后半夜了,楚懿坐在桌边,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他看向摆在桌上的铜镜——这镜子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了,镜面上映照着他自己的脸。
物归原主到底是指什么?
他长久地凝视着铜镜,似乎想将它盯出花来,过了一会儿,那原本清晰的镜面竟变得模糊起来,缭绕的雾气当中浮现出一行字:【要取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楚懿一惊,上涌的瞌睡瞬间散了,他坐正身体,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睡眠不足而产生的幻觉,镜子里是真的出现了一行字。
属于他的东西?
也就是说,国师所说的“物归原主”,并不是指这面镜子,而是这镜子里的某样东西?
楚懿沉思了一下,现在系统不在,按理说他不应该冒昧做出任何举动,以免给自己招致危险,可如果换个角度想,国师是否也算到了现在系统不在他身边,才故意选择在这个时间死去,把“东西”留给他呢?
如果是不能被系统看到的东西……他倒是应该现在就拿回来的好。
楚懿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像之前借由这面镜子回到过去那般,将手掌覆盖在了镜面上。
冰凉的触感贴上掌心,镜子里的雾气没有像他预想中的散开,而是全部汇拢向他的手掌,他只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冰凉而潮湿,像是一滴水。
紧接着,这股微小的不适感消失了。
……然后呢?
东西呢?
楚懿眨了眨眼。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他有些莫名其妙,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掌心,没有伤口,也没有水,什么都没有。
好像刚才得到了什么一般的感觉只是错觉。
楚懿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表情有些迷茫,心说该不会真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吧?
他决定不再跟这面镜子纠缠,就要让阿福来把镜子收起,就在他重新看向镜面时,他又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憔悴的脸。
眉宇间染着深重的绝望,瞳孔里仿佛映着铅灰色的天空,那双眼睛用力闭上,又睁开,唇边浮现出苦涩至极的笑容。
镜子里的人动了起来,他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剑,那把名为尚方的剑,摄政王曾用它斩下了刺客的头颅,而现在……
镜子里的楚懿在抖,那把剑对他来说太沉、太沉了,他需得用双手握住剑柄,才能够将它横举至身前,让锋利的剑刃对准自己,贴至颈间。
鲜血喷溅。
……现在,他用这把剑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楚懿猛地站起身来。
他满目错愕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像,只感觉大脑“嗡”的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一连倒退了数步,终于维持不住平衡,摔倒在地上。
自戕谢罪……
他头一次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是如此重逾千钧,原著中轻描淡写的字句,转化成真实的场面,竟是这般撼人心魄。
镜子里的东西……是他的记忆。
楚懿跌坐在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剑刃割开皮肤所带来的痛楚,那剑刃冷极,几乎冻到他骨子里,冷过了,才是骇人的疼。
血液通过伤口呛进了喉管,他无法判断不能呼吸和鲜血流失哪个更痛苦,他下意识地掐紧了自己的脖子,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满手都是滚烫而粘腻的鲜血,视野之中,一片血红。
“陛下!”
阿福惊慌的叫喊唤回了他的思绪,他被对方拽着松开了手,慢慢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窒息的痛苦逐渐退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也没有那把难以举起的,沉重的剑。
脖子上没有伤口,他并未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面对西泠国大军压境,他还在他的寝宫,大楚的子民没有遭受战乱,阿福还活着,裴晏还活着,燕将军和薛霖也都还活着,甚至西泠太子还亲自谒见他,为他的生辰敬献贺礼。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辈子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
楚懿仰头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衣服都被冷汗打透了,深深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他几乎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只能借阿福搀扶。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像是被重新粘合的胶卷,终于可以拼凑起来,重新放映。
他被阿福扶回桌边坐下,对方给他倒了杯热茶,满脸的惊魂未定:“陛下,您还好吗?要不要叫纪太医……”
楚懿摇了摇头。
他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淌进胃里,驱散了满身寒意。
再看那铜镜之中,根本没有什么会动的影像,那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和这宫中所有的铜镜一样,平静地映照着镜前之人的面容。
所以,他的记忆为什么会被封在铜镜里?
看来他之前的推断没错,他的的确确就是原主本人,这个世界是他原本的世界,他就是楚懿,楚懿就是他。
他也并非自然遗忘了那些过往,而是因为记忆被封存了起来,才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要封印他的记忆?
关于他是原主的记忆已经回来了,但他又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成为时空穿书局工作者的,依然想不起来。
看来得等17回来以后再问了。
如果17不肯告诉他,那就得等返回系统空间以后去问主系统,这面镜子既然是主系统留给他的东西,从主系统那里一定可以得到答案。
楚懿呼出一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在城楼上自戕的记忆还让他心有余悸,脖子被割开的痛楚简直要烙进他的灵魂,仅仅是回想起来都让他浑身发抖,几乎拿不稳茶杯。
是因为这个,才导致他那么怕疼吗?
楚懿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冰冷的手脚终于逐渐回暖,他坐在桌边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阿福唤他。
他抬起头,就见阿福看着龙榻方向,惊喜道:“陛下,摄政王他好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