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楚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果然看到龙榻上的人动了,裴晏似乎刚刚苏醒, 正在试图挣扎。
他快步朝对方走去, 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裴晏身体一顿,停止了挣动。
楚懿唤他:“皇叔?”
没反应。
还是听不见吗。
裴晏半睁着眼, 眼睛里依然没有焦距,楚懿扶他起身, 让他靠在床头, 不知这动作牵动了哪里的伤处,他皱了皱眉, 神色有些恹恹的。
脸色还是很苍白, 但至少不像之前那般,看着像个死人了,楚懿翻开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写道:【感觉好些了吗?】
裴晏点了点头。
楚懿又写:【身体还疼吗?】
裴晏冲他比划:【疼,但可以忍。】
也就是比之前好了一些的意思,之前他已经疼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
楚懿松了口气:【要吃点东西吗?】
裴晏摇头。
楚懿只好给他端了杯水, 看着他喝下,而后裴晏便向他表达自己困了,再一次沉沉睡去。
他现在虚弱得厉害,很难一直保持清醒,但只要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就说明身体在逐渐恢复。
短暂的清醒过后, 裴晏重新睡去, 楚懿看了一眼窗外, 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让阿福去通知纪太医说裴晏已经苏醒,自己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从镜子里找回的记忆太过繁杂,让他一时有些消化不良,他只能选择暂时放空自己,以免因为超出负荷而头昏脑胀。
虽然每一次执行任务都会加载原主的记忆,但那到底是不一样的,经过主系统提炼的记忆像是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一眼就能望到头,而他刚刚拿回的记忆,却包含了这棵树上所有的枝叶,其繁密程度,前者无可比拟。
而那些原著中的片段,也终于不再是苍白的字句,它们变成了一幕又一幕他亲眼见证过的画面,鲜活、清晰、近在眼前。
楚懿长久地凝望着窗外,脑子里的钝痛终于慢慢消失了,他深呼吸,让清晨新鲜的空气深入肺腑,涤荡污浊。
忽然他听到阿福说:“陛下,五皇子有事找您。”
“让他进来。”
楚懿一宿没睡,但现在也没什么睡意,回过身来,就见温亭拿着一个眼熟的盒子进了屋:“陛下,这个……我修好了。”
这几日摄政王一直生命垂危,楚懿都快忘了这事,现在听到他说修好了,不免有些惊喜,当即把盒子打开,将那盏银灯取了出来。
灯盏上原本摔凹进去的部分已经复原,乍一看和新的没什么两样,需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一点修补过的痕迹,他向温亭投去赞赏的眼神:“你修得这么好,以前修过类似的东西?”
温亭被他夸得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有……陛下还是检查一下能不能正常使用吧,外观看上去是修好了,但内部结构有点复杂,我不是很有把握。”
“好。”
楚懿学着那天裴晏给他展示时的做法,将一截蜡烛放进灯里点燃,借由蜡烛的光芒,将画面投影在墙上。
当转动最外面的一层,里面的几层也会随之转动,镂空处互相叠加,组成不同的图案。
他将外壳轻轻拨动一个角度,墙壁上映出了他之前见过的皇宫。
然后是宣帝的寿宴。
上一次他只看到这里,再往后拨……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蜡烛的光芒从镂空处透出,映照在墙壁上,宛如火光,漫天的火光之下,整座皇宫都被染成橘黄,一人的身影在这火光中如此清晰,仿佛偌大的皇宫只是他的陪衬。
楚懿一眼就认出那是他自己。
纵然只有一个剪影,可那身形、姿态,绝对不会认错。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能将这身影雕镂得如此清晰,可见裴晏对他的印象有多么深刻,仿佛烙刻进灵魂里,印在脑海深处。
楚懿深深吸气,又用力吐出,他心情十分复杂,再将灯转过一格。
被他救下的小裴晏开始习武、读书,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让自己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大人。
十年之后,他们又一次见面了。
这一次被救的人成了楚懿,而当年那个在火场里找不到路的小裴晏,已经成了摄政王,他为年幼的新帝执起了剑,一如他当年保护自己那般,替他肃清前路上的一切阻碍。
再之后……不用看也知道了。
楚懿将灯盏一格一格转到底,最后的一个画面,是在他的生辰宴上,摄政王为他献上礼物。
一切在一场寿宴上开始,也在一场寿宴上结束。
楚懿呼出一口气,觉得鼻腔发酸,眼底也有泪意,忍不住把头别向一边,不想被温亭看到。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不是裴晏想将他塑造成记忆中的那个人,而是他想将小裴晏塑造成摄政王。
他在火场中说过的话,是一切的萌芽。
裴晏因他而读书习武,十年间,从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子,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他想把自己塑造成楚懿期待的样子,用当年楚懿保护他的姿态,守护着小皇帝长大。
温亭见他检查完了却半天不吭声,忍不住唤他:“陛下?”
“……没什么,”楚懿竭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朕是说,没有问题,你辛苦了,回去吧。”
温亭立刻道:“不辛苦。”
“哦还有,这几日你兄长他们还没离京,你要是想见他们的话,让阿福通禀一声,随时可以去。”
温亭惊喜道:“谢陛下!”
待他走了,楚懿才在桌边跌坐下来,他只感觉眼眶潮热,快要克制不住这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意。
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十二年,与裴晏相处的全部。
灯盏投射出的画面在脑海中染上色彩,无需拨弄,自己便动了起来,无数零散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记忆,汇于夜空之上,犹如闪烁的银河。
与那些记忆一并回来的,还有被他遗忘已久的情感,记忆中他有哭有笑,不论回忆是好是坏的,画面当中,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总是仰视着那个男人,追随着他的背影,他景仰他,也畏惧他,依赖他,又不敢依赖他,眷恋他,却碍于身份和礼节,无法向他诉说一丝一毫。
他不想让裴晏失望,害怕让裴晏失望,害怕懦弱的自己达不到他的期待,便只能将这份心意永久地埋藏进内心深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爱慕他而不敢说。
裴晏救过他、辅佐他、教导他,是良师、是忠臣,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外姓王,也是皇叔、是亲人,是最锋利的剑,斩尽一切奸佞,亦是最坚实的盾,于风雨飘摇中护他周全。
他怎能不爱他。
又怎能爱他。
楚懿意味不明地笑了,他单手撑着头,指尖在太阳穴上轻点,仿佛在嘲笑曾经那个弱小的自己。
三百多年了。
再软弱的人也要成长,不论是石头又或璞玉,都要被漫长的时间打磨成型,他已经不再惧怕,不再怯懦,他战胜了一些弱点,却也丢失了一些长处。
楚懿站起身,朝龙榻走去。
当年小皇帝没能完成的事,他要替他完成,替过去的自己完成,不论是让家国安定,百姓安居,又或是告诉裴晏,我喜欢你。
他在床边坐下,俯身吻住了裴晏的唇,虽然知道对方正睡着,八成不会回应他,可他现在想这样做,便做了。
不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犯哪怕一点点微小的错误,不再去考虑后果,不再看周围人的眼色行事,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我喜欢你,就要将他捏在手中,据为己有,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不论旁人是何眼光,都干扰不到他。
他在裴晏唇瓣上辗转良久,不知是不是因为毒解得差不多了,对方体温明显比以前低了很多,嘴唇也显得有些凉。
“虽然知道你听不见,但朕还是要说,”楚懿摩挲着他的唇瓣,在他耳边轻声道,“朕,非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