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没有回应。
楚懿皱眉：“十七？”
暗卫这才不情不愿地现了身, 伸手接过裴晏，半拖半扛地把他扶了出去。
“你慢点，十七！”
楚懿没能让他慢点, 觉得半死不活的摄政王再被他这么一搞, 恐怕命不久矣。他无奈摇头，也跟着回到自己寝室。
阿福刚好拎着食盒回来：“这是陛下让给摄政王准备的吃食, 奴才自作主张，让御膳房多做了些, 陛下晚膳没怎么吃, 多少再用两口。”
楚懿点了点头，让十七把裴晏扶到桌边坐下, 阿福则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好。
鉴于摄政王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应楚懿的要求，御膳房给他准备了粥，楚懿把那碗粥推到他面前, 对他道：“好歹吃些。”
裴晏看上去还是没什么食欲，但虚耗的身体急需补充，他也只得接了勺子, 舀了粥往嘴里送。
他慢慢地喝着粥, 楚懿在旁边吃宵夜, 或许因为见到裴晏状况好转，他又有了一些胃口, 把晚饭少吃的量补上了。
正吃着，忽然有夜风从窗户吹进来, 阿福前去关窗, 楚懿偏过头, 就看到那盏挂在窗边的银灯。
他愣了一下。
银灯是他之前顺手挂上的，正是那盏裴晏送他的生辰礼物，他挂上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再看……
楚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今日恰逢月圆，一抬头就能看到明月高悬天际，而那盏挂在窗边的银灯，竟隐隐与那月亮的轮廓相合，就连上面的镂空雕刻，也像是月亮上的斑驳月海。
原来……“月亮”是这个意思？
他将银灯里的蜡烛点燃，烛光投下淡淡的光晕，一如夜幕之上遍洒清辉的明月，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这样一份饱含心意的礼物，竟是杀人如麻的摄政王亲手做出来的。
难以置信，又真实存在。
阿福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这窗户到底关还是不关，他正要开口问问，忽听见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撞开，穿透力十足的嗓音冲进屋中：“陛下！”
楚懿回了神。
他十分无语地转身看向视礼节为无物的燕如尘，心说这小狗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他刚想感受一下来自摄政王的“独家浪漫”，就被破坏了。
因为被破坏了心情，他语气也差了几分：“何事？”
“臣听说国师死了？”燕如尘毛毛躁躁地撞了进来，好像根本没察觉自己进皇帝陛下的寝宫不通禀也不敲门有什么不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死了？”
楚懿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死了，那叫‘羽化登仙。’”
“登什么仙，我才不信这世上真有神仙呢，那些仙啊妖的，都是编出来骗小孩的。”
楚懿眼皮开始跳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羽化登仙只是“死”的委婉说法，就像驾鹤西去一样，而不是说他真的成了仙。
他就不应该指望从燕小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小将军的情商真是无药可救。
国师的死的确蹊跷，但他并不打算对燕如尘如实相告，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国师年纪大了，自然衰老，没有为什么。”
“年纪大了？”燕如尘眨眨眼，“他多大？”
“……宣帝时期他就是国师，你说他多大。”
“哦——”燕如尘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他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呢，薛相说国师要低调下葬，叫我不要声张。”
“都让你不要声张了，你还风风火火到朕这里来问？”楚懿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我又没去问别人……”燕如尘小声为自己辩解，他自知理亏，声音也很没底气，紧接着他迅速转移了话题，将视线投向还在喝粥的裴晏，“陛下，他好了？”
“没好。”
燕如尘走到裴晏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见吗？”
裴晏没搭理他，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粥，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硬是被他喝出了山珍海味的效果。
燕如尘没得到回应，便料定他还没恢复，瞬间大胆起来：“听也听不见啊？我说你这又瞎又聋又哑的，到底还能不能好？”
虽然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楚懿莫名觉得他下面的话应该是“不能好赶紧让位，还有人等着呢”。
他没说“其实摄政王能听见了”，而道：“燕将军打算何时回玉阳关？”
燕如尘身形一僵。
他尴尬地回过头来：“也……不是很急吧？”
“之前燕将军不是答应朕，绣成香囊就回去，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香囊到底绣好了没有？”
燕如尘连连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不是你绣不出来，是你故意不肯绣吧，”楚懿道，“你也该回去了，正好西泠太子现在还在京城，等他们回西泠时，燕将军也随他们一并走吧，有你护送，朕也放心些。”
“哈？”燕如尘露出“这不可能”的表情，“那姓温的还要我护送？陛下就不怕臣在路上杀了他们？”
楚懿冷下脸来：“那你就是大楚的罪人。”
燕如尘一下子不吭声了。
燕小将军被楚懿一句话狠狠拿捏，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服气地重新开口：“我才不要回去，更不要护送西泠人。”
“你以前不是哭着喊着求朕放你回去，怎么现在朕答应了，你又不肯走？”
“我现在回去有什么用？”燕如尘神色淡了下来，他垂下眼帘，“现在两国交好，边境一派安定，臣回去也发挥不了作用，臣在军营里长大，识字后学的第一本书就是兵法，除了领兵打仗我什么都不会，陛下现在让我回去，我能干什么？如果上不了战场，那我待在玉阳关还是待在虞城，根本没有差别。”
楚懿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父亲的遗志就是将那些西泠杂碎永远地拦在边境之外，燕家世代培养飞燕军，都是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现在陛下却要与西泠握手言和，臣也知道陛下的决定是正确的，可臣咽不下这口气，陛下与西泠国君一句话就让两国冰释前嫌，可飞燕军那些死去的将士呢？”
燕如尘看着他道：“他们都是臣的好兄弟，是臣敬爱的叔伯，臣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面前，一具具尸骨永远埋葬在边疆，那些简陋的土包和木牌数不清有多少，有的甚至连尸骨也找不回来，就只能草草地插个牌子写上他的名字——陛下，您见过那片坟墓吗？”
楚懿皱起眉头。
“臣没脸面对他们，回去也是尴尬，对于我们飞燕军来说，不能战死在沙场上是一种遗憾，臣还不如就留在这里，‘被陛下扣在京城’，总比‘没机会上战场的大将军’好听些吧。”
楚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若站在个人角度，他能够理解燕如尘，可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他又不能赞成这种说法。
不能战死沙场是遗憾……
前世，燕小将军当真战死在了沙场之上，不光他，还有全部的飞燕军。
整整四万人。
不，不止四万人。
他想起来了，前世他并非没给燕如尘派兵，他派了，而且派了不止一次，前前后后他调去玉阳关支援的兵力不下十万人，但这些人并没能解玉阳关的燃眉之急。
不是他派去的兵力不够强，也并非带兵的将领作战有误，他们没有任何问题，单单因为原著规定，他们不能赢。
他还记得燕如尘在战报中说，西泠大军“有如神助”，无论他采用怎样的作战策略，只要两军相接，大楚定“一触即溃”。
连燕如尘这种从不相信神鬼之说的人，也要因接连失败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说出“有如神助”这样的话。
楚懿有系统，知道西泠有如神助的原因是原著给他们加了孤注一掷buff，可这个世界的土著不懂，到了最后，前线传回的战报里甚至不再提及伤亡情况，只有燕如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要派兵”“臣还能坚持”。
他派去支援的军队死伤惨重，被燕如尘勒令不准再上前线，唯有这支世代抵御西泠入侵的飞燕军还能与之一战，他便靠着这最后的四万人，苦苦支撑了七十天，为的不是将西泠大军打回去，而是给临近的城池争取时间，让大楚百姓撤离。
因着这七十天鏖战，最后虽然玉阳关破，边境失守，被西泠人一路打到京都，但实际上大楚百姓却并没有太多伤亡。
他们留下了足够的物资给西泠人掠夺，心有死志的守城将士供他们发泄怒火，等到西泠人真正攻进虞城时，城里只剩下楚懿和他的玄麟卫，以及一些不肯离开的臣民。
楚懿现在还记得，当时西泠率兵的将领正是那位头戴面具的太子殿下，他们进行了谈判，最终，他选择拔剑自刎，换西泠人放过大楚子民。
楚懿合了合眼，一想起前世种种，他心情就发沉，他呼出一口气，看向燕小将军：“朕不认为不能战死沙场是遗憾，相反，没有战事，对任何人来说都应该是一种幸运。”
他在桌边坐了下来，与裴晏面对面：“飞燕军是为抵御西泠而生，并非为了踏平西泠，世间任何武器的诞生，应当是为自保，而非杀戮。”
燕如尘抬眼看他，眼中露出些茫然。
“就算两国交好，也不等于你就没了用武之地，该练兵还是要练兵——当然了，如果你实在闲得无聊，朕也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燕如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朕最近在跟西泠太子洽谈日后事宜，既然决定握手言和，那就得拿出点实际的举措才行，等以后两国开放通商，商队入境时，你替朕把把关。”
燕如尘瞬间头皮都炸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陛下就不怕臣往那一站，那些商队全都不敢来了吗？！”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楚懿冲他微笑，“燕将军在西泠凶名赫赫，有你把关，西泠人自然不敢作祟，那么两国商队的安全都将得到保障，这可是深厚友谊建立的第一步，至关重要啊燕将军。”
燕如尘看着他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我不去！那我还不如待在玉阳关练兵，至少练兵对着的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天天看那些面貌丑陋的西泠人！”
“嗯，”楚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好，燕将军说想回玉阳关是吧？朕准了。”
燕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