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可直视的美26
李慈醒来的时候, 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
医院外面吹来很浅的花香,比起这段时间闻到的血腥味、莫名污臭味,嗅觉仿佛得到拯救。她从病床上起来, 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两道身影,向来冷淡的瞳仁恍惚一震。
“迟……陌。”
熟悉又生疏的名字从唇齿间蹦出。
明明跟儿子相处的那些过往还历历在目,可今日见到他模样,那些记忆才从蒙尘中被擦拭干净,让她得以记起,李慈难得摘下冷静面具,直到看见站在她儿子旁边的另一道身影——
同样是镌刻在她记忆里的模样。
只不过这种铭刻是她被迫接受的。
李慈本能地闭了闭眼睛,面上血色迅速退散,还没等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就听见迟陌语气自然地同她打招呼:“母亲, 早安,这是眠,是他把你治好的。”
……怎么可能?
她放在身侧的手抓紧床单, 李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眠从离开研究所之后,就一直跟在她儿子的身边……自然,她的疑惑在之后的对话里得到了证实。
当下, 李慈闭着眼睛, 因为联想到那怪物,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对方轮廓, 比起先前总是试图看清、实则有种从万花筒里窥视其貌的眩晕感,现在对方的样子倒是明晰许多。
尤其是那双不太相同的眼眸, 是洗去了泥沙的金子。
她忽然睁开了眼眸, 在迟陌安静的等待里, 重又与那漂亮的怪物对视,定定地看了几秒钟之后,身为母亲的直觉让她看出了点不太一样的东西。
攥紧的指尖松开,她重又恢复一贯的冷静,“怎么治好的?”
长发神明勾了勾唇,手腕上浮现一圈斑斓透明的丝线,懒洋洋地应,“我想,这恐怕并不适合再为你演示一遍。”
那七彩的丝线像梦幻泡泡,让人联想到的都是温暖事物,比起在研究所时尸山血海的地狱,此刻这怪物倒给人一种天堂来使的感觉。
李慈静静看了片刻,略一颔首,“你的力量改变了。”
眠不置可否。
直到李慈重又看回她的儿子,眼眸里带着温和笑意,“迟陌,我记得我给纪伯伦下达的指令是释放你自由,它应该会替我好好照顾你,怎么又回来找我了?”
迟陌回答得很认真,“纪伯伦说,母亲对我的期望是健康、平安地活着,我也应当对您如此。而且,为您治疗是眠主动提出的事情,我想,他应该也和我想得一样——”
话音落下,在场剩余两人在心中异口同声地接:
恐怕并不一样!
眠看了眼李慈的状态,长睫毛掩下来,在那耀眼的金色眼眸里投下几分阴影,他若有所思:
果然,也能治好。
或许并不是什么年限、伤口来源的问题,特殊的……是迟陌本身。
而李慈则有些表情微妙,“……他为什么会和你想得一样?”
“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都是一家人。”迟陌想了想,补上了后半句,“而且眠最近怀孕了,是我的孩子,母亲,在养孩子方面,您有没有什么建议?”
李慈:“……?”
她神情空白,目光缓缓朝着那个长相格外俊美的怪物,试图从他同样是人类外形的平坦腹部上看出点什么。
而被她紧盯着的眠也略微僵了僵。
他们俩对视了几秒钟,李慈忽然抬手扶了下额头,“迟陌,方便出去一下吗?我想,或许我需要和你这位……男、朋、友,仔细聊聊。”
她很艰难地吐出那个离谱名词。
迟陌还在思索时,身侧已经传来一股力道,揽着他的肩膀、以他能反应过来的速度将他往门边推了推,“那你和纪伯伦在外面等我。”
……
门声才合。
李慈看向面前这皮囊精美的怪物,才要启唇,就听对方慢悠悠地否定,“孩子的事情,是假的。”
她神色一冷,“所以你在骗他?”
“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让他认为我怀孕了,比其他的状况要方便,”眠耸了耸肩,自然而然地与李慈对视,“善意的谎言,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我不能。”
李慈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双手揣在病号服的口袋里,表情肃然地起身同他对视,“虽然我还不知道我的儿子有什么魔力能吸引你,但如果是其他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尽管提条件,然后离开他的身边——”
“你也看得出来,迟陌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内心干净、纯粹,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能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我并不希望他被卷入什么特殊的事件里,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个能给他世俗意义幸福的人。”
眠倒是也不动怒。
或许是因为曾经看见过李慈的那些过往与情绪,又或者是因为他与这个人在乎同一个人,鲜见地能心平气和地驳斥对方。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说,“迟陌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我绝不可能放开他。”
停顿片刻,眠想到她刚才的话,又笑了一下,“再者,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不能成为普通人,他和你、和其他的人类都不相同。”
眠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或许,他来到这个世界,先经历痛苦、而后是绝望,最后是孤独地在石棺里度过六千年,这一切都是为了重见天光、与迟陌相遇。
而迟陌,注定要遇到他这双眼睛。
“他就是为我而生的。”眠不容置疑地宣布。
李慈:“……”
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很莫名地,因为云水遗迹里这些荒诞的、不科学的存在,她不得不相信这些命运、玄学的说法,可她并不想因此认同怪物的说法,只道,“那么,你也要他为你而死?”
这句话忽而戳中眠的逆鳞。
他面上那股笑意消失不见。
“我不会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这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
“确实,不过我能向你保证的是,如果这世界容不下他,那这个世界也没必要存在。”
“……”
-
“所以,就算是下地狱,你也要坚持跟他在一起吗?”
几分钟后。
同样的病房里,李慈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到迟陌手里的时候,她有些疲惫、却有带着莫名的希望,问出这么一句。
但迟陌的回答击碎了她的希冀,“是的,母亲,我和眠约好了,我们会一起继续人生旅程,不管最后终点停在哪里。”
“……”
李慈苦笑,“你知不知道,对另一个人如此许诺,究竟意味着什么?迟陌,你明白爱情是什么吗?”
“我在努力学习,母亲。”迟陌并没有被未知打倒。
他只是很认真地承诺,“但不论我明白与否,我都只会和眠在一起。”
李慈不想相信这天真的话。
可她很清楚自己儿子的异常,其他孩子无法容忍的囚笼,他一住就是二十年,其他孩子想要的彩色世界,迟陌自己就能给自己造,从前的人生里,他许诺过的事情都能一一去履行。
他是如此不普通,仿佛天生就该跟另一个不普通的怪物相爱。
人类的爱情该如何定义他们?
李慈想起来当初给这孩子起的名。
迟陌。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其他幼苗从出生就开始蓬勃生长,唯有家里这株懵懂地、迟缓地摇晃,不论风吹雨打,不论被什么样的感情浇灌,他始终不曾开花。
李慈和迟瑞当初对他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只是想着哪怕一点也好,慢一点也没关系,她总能在这片荒原上等到花开的那天。
可是——
他们好像一开始就拿错了幼苗养护手册。
李慈恍惚意识到,她见不到这株幼苗开花的样子了,他终究要被另一人的情感浇灌,成长为她都难以预见的模样。
李慈莫名觉得不甘,但她明白自己无法复刻怪物与迟陌的相处,闭了闭眼睛,对儿子说出分别前的嘱托。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只能祝福你接下来的旅程都顺利。”
“只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让我和纪伯伦重新建立联络,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想偶尔确认你的平安,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
……
“那第二件呢?”
与男朋友从病房里离开,心知自己那蹩脚的谎言即将被拆穿,虽然眠已经做好了跟迟陌道歉、并且以真诚态度取得他谅解的心理准备,但是此刻听他语气停顿,仍忍不住先好奇他未完的话题。
可迟陌却很突然地转头,朝向他那边,虽然那双眼睛没有办法视物,现在却莫名给人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在说第二件之前,眠,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有。”
神明摸了摸鼻子,很无奈地应下,心知这个谎言是无论如何都圆不上的,干脆自己先戳破,“我怀孕了这件事,其实是假的。”
迟陌很轻地动了下眉梢。
他问,“还有呢?”
“什么?”
“你对我撒的谎,只有这一个吗?”
“……”
眠突然开始紧张了起来,他现在有种自己一步错、步步错的既视感,心口位置难得七上八下的。
可他的小男友好像很想快点得到答案,“眠?”
“……我在,”神明心虚地应完,干巴巴地补充,“我在数。”在数自己到底因为心血来潮或者这样那样的原因,对亲爱的男朋友撒过多少个谎。
迟陌点了点头,“你慢慢数。”
他说,“不过在你告诉我答案之前,你不许碰我、不许亲我、不许抱我,晚上更不许跟我睡一张床。”
眠:“?”
他这次真的慌了,“为什么?”
“母亲说,被欺骗的恋人有资格因为对方的不信任而生气。”
迟陌说完自顾自地点头确认,“我生气了。”
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