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可直视的美27
应该如何哄生气的恋人？
“第一步, 应该主动认错，第二步，用甜蜜的称呼和合心意的礼物让对方消气……”
机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道上响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它崭新而圆溜的脑袋, 在锃亮的反光里, 眠出声打断，“所以，什么是合他心意的礼物？”
正在念搜索回答的纪伯伦停下, 红色电子眼闪烁几下, 仿佛在无声反问：你哄人还是我哄人？
与此同时，它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通常情况下, 有诚意的礼物必须经由道歉者经过慎重思考——”
话没说完。
被阳光晒到流光溢彩的丝线将机器人缠得严严实实, 随手丢到旁边的草丛里, 等到纪伯伦冒烟挣扎着起来时, 方才那个诚恳咨询它的家伙已经走远, 从它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 他的主人被不断地接近、又反复与身边人拉开距离。
显然。
想要轻易哄好男朋友, 对神明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眠仔细思考过迟陌的喜好, 对比其他欲望丰沛的人类而言, 迟陌喜欢的东西并不多, 目前能入手的就是与绘画相关的道歉礼物。
但在旅程中，经过好几次美术博物馆或者绘画长廊，眠都觉得这些作品都不及迟陌画笔描绘的世界精彩, 只不过因为没有见过这个世界, 所以他运用的色彩在常人看来, 总是诡谲离奇的……
想到这里, 眠的思路陡然一顿。
他的视线定格在迟陌眼部的那方覆眼纱上, 片刻后，抬手把长而薄的尾巴抓住，迟陌顺着他的力道停住步伐，在西斜的日光里出声：“怎么了？”
白纱缠绕掌心，漂亮神明倾身靠近，就在鼻尖即将触碰到恋人的时刻，近在咫尺的气息往后稍微撤了撤，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化的举动，但这坚如磐石的态度能让任何人明白他的态度。
其实迟陌没有让他的神明饿过。
只要眠肯以饥饿为借口亲昵，也不是不能轻易忽悠小男友让自己靠近，甚至他也有其他的手段包裹更新的谎言，让迟陌再次进入陷阱——
可他不想这么做。
因为他道歉、认错的时候承诺过，再也不对对方撒谎。
迟陌的灵魂澄澈纯粹，是眠在长夜里行走许久才看见的温暖篝火，他不忍心让这篝火暗淡，即便要燃烧自己的灵魂作为燃料也愿意。
那些俗世的肮脏，从前李慈没有让迟陌接触到，现在人到了眠的手中，他自然更不忍心让自己去当那个将迟陌带入泥泞里的存在。
“宝贝，”眠喟叹地问，“还在生气吗？”
迟陌很认真地想了想。
给出答案之前，他做了个让神明没有料想到的举动，他往前主动走了一小步，松开盲杖、抬手精确地揽住眠的脖颈，凑上来在他的唇上主动亲了一下。
“不生气了。”
青年语调轻松，虽然唇角没有上扬太多，但身上冒出的情绪颜色却让眠看得清清楚楚，“眠在很认真地道歉，而且也已经接受了惩罚，没有对我撒更多的谎，我原谅你了。”
“……惩罚？”
“嗯，这几天眠一直都很想靠近我，明明也可以找借口，但是你没有这么做，我能感觉得到你的诚意。”
迟陌话音落下之后，眠不禁笑了笑。
他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骗。
不过——
比想象中更好哄。
他抬手把迟陌抱到怀里，这次没有得到任何的推却与抗拒，登时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像是捧回久别的宝藏，哪怕余光瞥见一只从角落垃圾桶里朝这边弹射而来的怪物，他也没有松开手。
但有无数透明丝线从四面八方朝着那小怪物扎去，刺出无数细密的蓝色血液。丝线退开，怪物落在地上，仅剩的一双眼睛圆润乌黑，装着日光，它冲两人很小地叫了一声：
“啾？”
迟陌若有所觉，想朝身后偏头看看，却被占有欲极强的男友按住脑袋，不许他的气息离开。
眠并没有去看被自己净化的怪物恢复成什么模样，而是垂着眼睫，语气甜甜地问，“听说人类在重要的节日会给恋人送点惊喜当礼物，想收到我的礼物吗，迟陌？”
“唔……今天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吗？”
迟陌时刻记得增长恋爱见识。
他的神明笑了笑，很轻地说，“是第一次哄好男朋友的纪念日。”
他们在无人的街道上亲密耳语，唯有那只小怪物在附近呆呆地站了会儿，像是失去来时的记忆，漫无目的地往街角走去。
直到斜里忽然落下一张网，将它捕个正着！
-
“怎么样？”
特别事件调查组的成员从四下凑过来，都盯着捕获怪物的这部检测仪器看，等到上面的进度条爬完，跳出检测结果，不由惊叹：
“哇，真的不一样了。”
“这品种是之前发现的新深海生物名录上的吧？好神奇，污染消失以后、竟然也能够直接适应陆地的生存，呼吸系统和皮肤也改变了形态……就像是进化。”
“嗯，把这部分资料上传到总部吧。”
最后说话的是一道低沉声音，他站在众人的身后，将探测仪显示的内容收入眼底后，不知想起什么，转头对站在旁边的人问道，“谢离，你的任务报告交上去了吗？”
“是的，石组。”正好在他身边站着、同样也看清楚检测记录的青年很轻地点了点头，他盯着那检测记录，想起的却是自己被怪物侵入身躯，又被同类驱逐、追杀的画面，所幸最后……这个怪物将他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哪怕经过了很辛苦的问询、调查，现在也还在观察期，没办法恢复原本的职位，但谢离已经对此很满足了。
想到外面还混乱的那些城市，以及那些肆虐的怪物，谢离不禁又出声问道，“目前已知这个怪物拥有能净化其他怪物的能力，还有超强的自愈力，石组，接下来我们的任务目标还是他吗？”
石湛回想起从南方遗迹生物研究所发现这怪物之后，联邦迄今开启的一系列灾难，还有自己牺牲的许多部下，过了几秒，很淡然地点了点头。
“嗯。”
“如果专家们在研讨过后，能够确定促成他转变的那把钥匙，他大概率是我们的任务目标。”
世界秩序混乱，谁不想要这些怪物消失、让人类社会重回正常？
何况。
不再是污染源的怪物，如果还拥有让人类渴求的愈合、或是起死回生的能力，谁能不对这种力量心动？
谢离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他想，能够让这个怪物转变的钥匙，不正是他报告中提到的、也是刚才众人所见到的迟陌吗？
……
“人类的贪婪真是永远不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怪物被捕捉的同时，调查组临时落脚的酒店窗户打开，底下过分茂密的植株伸长枝条，以摇曳的姿态，将他们的对话全部捕捉，又传达到了它们的神明那里。
彼时眠正领着迟陌往郊外的一处小山坡走去，先前选定在这座城暂时落脚的时候，就是因为城外这个山坳里有吸引他的东西。
随他安排的迟陌此刻因为山路不好走，随盲杖的震动提醒和语音提示，在缓慢地踩山路，因为没怎么听清他的话，便好奇地转头，“嗯？”
“我说，要不要我抱？”
眠让那些潜伏在附近的植物给调查组的人员制造一点小麻烦，起码不要让那些人现在败气氛地出现，影响他给男朋友送礼物。
迟陌在一块掉着沙的凹处勉强站定，想了想，将盲杖收了起来，朝他张开了手臂，“要。”
真可爱。
眠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心脏部分都快要因为迟陌的这个举动而融化，在将人抱起来之前，他忍不住又进食了一次。
等到最后，被抱着去到目的地的青年，被放下时面颊上还有因缺氧而浮现的红晕，甚至唇瓣都是一反常态的饱满。
-
夕阳西下，山坡凹陷处的湖心岛上，一株没有任何叶片、干枯却枝条细密的大树格外引人注目。
这时节已经入春，林野草丛疯长，不知名的花香混合在清新的空气里，给人一种万物生长的生机感。
眠让迟陌面向那片粼粼波光的湖，细碎的橘金色被湖水折射到他们身上，恍金色的世界里，神明从身后覆上恋人的眼眸。
“闭上眼睛，放松一点，不管有什么感觉都不要睁开。”他说。
迟陌很听话。
哪怕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有密密的针扎感，他也没有吭声。
等到覆盖在眼眸处的温暖挪开，连带覆盖的纱也落下，风吹过往常不怎么见光的肌肤，他听见男朋友出声道，“慢慢睁开眼睛试试？”
迟陌没能慢下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往常只能意识到热的肌肤，此刻好像能够在眼球上留下烙印，他感觉到了烫、甚至能隐约察觉到那夺目的炽热。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
一片过度曝光的金白。
在眠笑着叹息、低声说着“要不是分享的我视野”之类的话语里，金与白散去，摇晃的湖光、夕阳里的山色，全部映入他眼帘。
比这更梦幻的是无数团幽白光点，像是被吸引而来的萤火虫，团团聚在湖心岛的那颗枯木上，像是会呼吸，光点忽闪忽闪。
迟陌一眨不眨，直到眼睛因为干涩而落下泪水。
四面八方还有更多的星点朝这里聚集而来，他听见男朋友倾身过来，问他：“好不好看？”
他无意识地点头。
眠笑了一下，指着那一棵枯木问他，“知道那些飞来的是什么吗？”
迟陌又摇头。
“这棵树与传说里忘川那艘摆渡船用的木料同源，那艘船能够承载灵魂、指引灵魂去往轮回，世上所有生灵死后都会被这艘船载去往生，这棵树释放出与那船同样的气息，蛊惑这些生灵停驻，实际上是在吸收他们的灵魂力量，为自己重生续生机。”
明明是残酷的事情，却能编织出这样梦幻的骗局。
迟陌看着那些自愿停驻的灵魂光点，直到面颊上的泪痕都变冷，他忽然想起什么，在远处日沉西山前，转过头去——
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男朋友的模样。
浅白色的瞳仁里，映出身旁神明的面庞，对方长发如瀑，五官比迟陌过往练习素描勾勒的所有线条都要好看。
如画柳眉之下，灿金色的眼睛周围有细细的、五彩丝线没入肌肤下。
那些丝线连结着他，另一头没入迟陌的太阳穴。
他们互相从彼此眼中看见了自己。
也共享此刻所见的世界。
其他人看不到的微白光团还不断从天际落下，不少迷路的落在他们的肩头、发顶，迟陌听见他又问：
“喜欢这个礼物吗？”
神明唇齿相碰，发出悦耳声音。
迟陌犹如从前被他蛊惑的信徒那般，抬起手碰上他的双唇，体会着自己触碰到的也同样能被自己看见的奇迹，过了好久才怔怔地应：
“喜欢。”
他指尖一寸寸上移，头一次用视线去描摹一个人，速度缓慢、像是忽然懂得了珍惜，不自觉地重复：
“礼物，我很喜欢。”
微白的光团里，掺入了甜蜜的粉色泡泡，一颗颗从他身上冒出来。
迟陌好像又坠入了一片长河，只是这一次，水面离他很近很近，阳光也照到了他身上，他被温暖的水流淹没，可他舍不得闭眼，只顾去看面前与他一同坠入这长河里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