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门开了，松田阵平与侧首抬眼的幽灵四目相对。
最近的灯就在头顶，想不看清楚也很难——幽灵金绿色的、他搁笔前刚描摹过的瞳孔正不正常地泛红，死灰的脸色亦是如此。他屈膝环抱的动作神似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尽可能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并不存在的寒风。
“……”
笹谷……前辈正在狠狠地瞪他。
只不过，瞳孔里的血色似乎悄然侵蚀了微微上挑的眼角，这让他的攻击性在其不知情时锐减。
松田阵平一僵，如风般迅速把门带上。
抱歉路过马上就走，走之前前辈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内心翻江倒海，某些话几乎冲出嗓子眼。
然而，对着像是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场的幽灵，卷发青年喉结耸动，硬是没问得出来。
没法问。
算了，不问了！反正萩以后敢不穿防护服他就完了。
松田阵平挪开，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出几步，眼看着要碰到门了，忽又转身，气势汹汹——却无声地倒回来。
他一屁股坐下，背靠左边的墙，与抵住门的幽灵隔了半米。
开口会被里面的人听见，松田阵平单手摸到兜里的手机，切进备忘录，尽可能轻地按出两行字时，表情还是那么拽。
【萩的事，谢谢。如果平时不能说话，能用手机交流么？可以就先用我的，明天买个新手机再给你。】
他把手机递去右边。
等了半晌，手机被接过。
对方显然看到了他的留言，所以，没有归还。
青年暗自松了口气，更心安理得地稳坐不动——好累，走不动了，就在这里睡吧，反正睡哪儿都是他自己乐意。
……
白榆的眼睛红了半宿。
他总算知道之前浑身发痒的原因是什么了，原来是玩家在隔空乱涂乱画。
不知是谁闲得拿笔戳人眼睛，搞得他什么也看不清。
【NPC完成度+1、+1、+1……】
一晚上提示音不断。
莫名其妙强塞他一件东西的家伙早就靠墙睡着了，宿舍内，那四人趴着桌搭着床，或干脆躺到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稿纸倒是被小心翼翼地单独放到一边，最上面是一张涂得花花绿绿的人物特写。
警校的樱花并未盛开，春意盎然的粉却开遍了白纸，层叠樱雨仿佛急于纷飞而下，欢喜地将树下之人拥入怀中。
青年的浅茶短发像被阳光浸泡出馥郁芬芳，他侧脸望来，目光柔和，像是在注视他们，又像在凝望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蓝色警服托起摇曳的花影，宛若剔透又易碎的泡沫。
【当前完成度：20％，NPC资料已更新！】
【姓名：笹谷椿
享年：22岁
资料：性格温柔，隐忍，坚强（玩家诸伏景光添加），文静矜持，有点孤僻，情感细腻丰富，应该没有要好的朋友，不习惯与人交往过密（玩家萩原研二添加）。能够预知未来，但疑似受到诸多限制，只能间接提醒……】
白榆很难描述设定添加时自己的感受，大抵是在让人全身发麻的不适过后，从内又泛起复杂的暖意。
一具原本只有寥寥几字概述的空壳，被玩家以无比奇妙的形式慢慢填充，从而开始向有形之物靠拢——换而言之，笹谷椿，在玩家的笔下，真正“活”了过来。
这彻底击碎了他固有的认知。
“……居然是这样的设计啊，这条支线。”
没有剧情，没有设定，【故事】走向由玩家和NPC共同引导创造：譬如“笹谷椿”的资料补充，就是基于NPC的表演，再结合玩家自行理解而出现的。
一场完全开放式的狂欢！
但是与社恐有什么关系呢？
更与死线只剩16小时，再不回家交稿就要暴毙的苦逼幽灵没有任何关系！
找不到BOSS的阿阵也要杀人了！！！
萩原研二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才夸完文静矜持的前辈就变了。
被单独戳醒，带着稿子飘下楼。
在大脑还没完全开机的他面前，出现了一辆自行车。
确认过眼神，提前坐到前面狂按喇叭的前辈是认真的，自行车后座专程留给他，也是认真的。
萩原研二沉思、犹豫、试探……
试探无果，他还是委委屈屈地跨开长腿，蔫头搭脑缩到秀气纤细的前辈后座。
不抱腰搭肩是男人最后的倔强。
“前辈啊，其实，我们可以打车的，再不行，我自己也会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
自行车如脱缰野马狂飙出校门，原地只有震撼破音的尖叫久久缭绕。
剧情有所进展之时，白榆就听到了梦寐以求的提示音。
虽然还是只能与仇恨值最高的玩家绑定行动，活动范围扣扣搜搜增加至以玩家为中心的三百米，但……
可·以·出·警·校·了！
于是，白榆毅然打破了心理障碍。*1
将自行车骑出飙车的效果，足以证明他归心似箭。
“呼啦！”
脚蹬哐当哐当旋出虚影，摩擦起火的链条鞭策轮胎疯狂滚动，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地蹦出几枚弹簧。
自行车冲出校门，杀入清晨尚显稀疏的车道，刮起的风一如白榆本人那般雀跃，一骨碌帮忙扫净了路面。
“哦哦哦哦哦哦哦哇啊啊啊啊这速度是作弊啊！！！”
玩家的惨叫在身后炸开，从这跌宕起伏的音调便能知道，他被幽灵神乎其神的车技吓得不清，恐怕表情已经扭曲了。
哼哼~
人还能一直倒霉不成？
现在知道前辈的厉害了吧！
白榆喜色故意不上眉梢，只昂了昂下巴，压住唇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
已知：
玩家不能主动触碰到幽灵身体。
生死时速中，萩原研二找不到能在飞驰电掣的骑行里固定自己的支撑点。只好卑微地死扣住屁股底下仅两掌宽的底座边缘，才不至于被白榆狂野的车技掀飞。
但在这种人车平衡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若一直都是平坦的直道还好，要是拐弯，他指不定就要被惯性甩出去。
白榆收回往后撇的余光，得意地想着。
前方就是一个要拐的弯儿，吓唬吓唬玩家就得了，也没必要真把他甩上天……
故此，在恐惧的大呼小叫响起前，他勉为其难腾出手，准备拉住向后仰倒的——
“呜——哇，刺激哈哈哈哈哈哈！”
“前辈！你车技超赞的！！真没想到自行车还能飙起来……太厉害了！前辈！！回来的时候务必让我也飙一次！！！”
白榆：“……？”
萩原研二兴奋地在背后吱哇乱叫，很明显，他并没有吓到分毫，甚至乐在其中。
白榆脖子咔吧转动，一张眉飞色舞的俊脸撞进眼底。
黑发紫眼的年轻人笑得灿烂又明媚，眼瞅着前面埋头狂蹬的前辈突然赏脸回头，他如受鼓舞，更是什么都不抓了，张开双臂，整个人自由地迎向狂风、坎坷与朝阳。
“话说前辈，其他人看不见你，那我呢？”后座难得出来放风的狗子开心地将狗头凑近：“路人会不会看到疾驰自行车上少了一个人？我们要一起变成都市异闻了吗？假如恰好被相机拍下来……”
白榆：呵。我·一·点·也·没被打击到。
……绝对！没有！
路上车流渐多，默念着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他默默减缓了车速，死不承认这算麻木的妥协。
单车载着一人一鬼，轻快地穿过钢筋雨林，扎进米花町。来往行人果真对他们视而不见，成列堵在红灯下的车辆却倏然安静，一辆接一辆熄了浮躁，像是在恭送远去的车影。
绕过热闹的商业街，单车驶进一条小巷，宛如穿过屏障，忽明忽暗的光影向后缩去，不知不觉间行驶上四面开阔的街道。
萩原研二还在意犹未尽，他们已经抵达终点。
自行车靠边停泊，前辈率先下车，等他也跳下来，眼熟的手机屏幕怼到眼前，备忘录中寥寥几行字简略交代好接下来的安排：
【麻烦在这里等我两小时左右，饿了旁边有超市，无聊有书店，别走太远就行。】
除此之外，前辈向上摊平的手掌悬在身前，好似在不知哪个地方吃了一瘪，眼里冷淡溢出，但暗示意味十足：
稿子拿来。
萩原研二秒懂：前辈要独自负重前行——关键是，并不打算带上他！
“前辈——前辈！我不一起去吗？真的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你能陪我过来就是帮大忙了。】
“诶，那好吧。”
他妥协得异常爽快，引得幽灵将信将疑地多瞅了他一眼。
萩原研二面无异色，往电线杆下站好，把没上锁的自行车也扶过来，潇洒挥手告别：“等你哦前辈。”
脱缰的野马突然这么听话，被玩家的不可控整出阴影的幽灵反而更疑神疑鬼起来。
谨慎起见，他用手机啪嗒敲出一长段话，正准备举起手机再给人看，对方的目光却掠过发小的手机，径直落到幽灵面上。
“前辈的手速也够快啊，我认识的人里，也就小阵平能跟你一较高下。”萩原研二强行没话找话，“小阵平，前辈知道吧？借你手机的这个人，他昨晚肯定悄悄说要送你一个手机，哎别理他，他零花钱才多少，我送你啦，前辈想要什么样的？”
幽灵顿了顿，删掉已然写好的段落，重新输入。
“这次的供品保证不烧！”
“……”
刚冒头的几个字全删了，幽灵垮出冷脸，把手机硬生生塞进某人手里，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