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无论发生了什么, 笹谷椿都会帮助他们——这个念头似乎自相识不久的时候,便已经悄然无声地镌刻进心底了。
说来肯定会有人不信: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两个星期,直接的交流少之又少,关系甚至不能说“亲近”, 怎么可能一步就到【信任】的地步了?
关于这一点, 降谷零五人也觉得很神奇。
无需言语就能领悟到的默契从何而来?仿佛早已相识的熟悉感又从何而来?实在搞不清楚, 但就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直觉的引导, 将这份奇特的感情维系了下去。
感受最深的时刻是在遭遇丘比之后。
没有特殊能力、没有魔法侧常识……可以说除了勇气啥都没有的愣头青们在幻觉世界里拔腿狂奔, 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恐吓, 嘴里不禁骂骂咧咧。
再勇也是普通人, 本该或多或少生出点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可是——他们完全没感觉。
迷路时地面会及时出现箭头指引, 失去目标时会有下一步的提示,被铺天盖地的丘比淹没时, 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会提住他们的衣领,赶在窒息前把他们拽出来透气。
前辈并没有在他们身边,指视线范围内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他其实一直都在——还有什么比这无形的支持更有安全感的吗?
啊,对了,把他们无所畏惧的越挫越勇说成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好像也没毛病?
朝气蓬勃的警校生们有足够的精力去挥霍,从白天到傍晚,脚步不停,意志坚定, 所以对自己认定的结论, 绝不会轻易动摇。
那个结论正是:即使前辈是咒灵, 他们也相信, 他一定站在他们的这一边。
唔,站在他们这边……还是改成“站在人类这一边”更帅气一点。
还记得幻境的最后,邪恶的万恶之源在将要被擦除时仍贼心不死,非要聒噪地挑拨离间。
丘比说,人类的老毛病,就是总对自己单方面认定的表象报以幻想,你们口口声声说诅咒是邪恶的,怎么就忘了身后就有一个最邪恶的存在?
——任何施舍都不是无意义的,每一次帮助都是因为有利可图,有收获就会有代价。
它这么说,每一个恶意的字眼皆针对前辈。
换一波人丘比可能就挑拨成功了,毕竟诅咒的本质便真实地摆在眼前。然而,他们不一样。
“那挺好的呀,说明我们确实能帮上前辈的忙,什么忙都帮不上才麻烦呢。”
诸伏景光用前辈送的万能抹布把丘比擦得干干净净,抹布脏了本应该丢掉,可他想了想,还是舍不得丢,回宿舍后把抹布丢到水龙头下,拧开水,使劲儿冲洗十几遍,抹布变干净了,以后可以在他手里继续发光发热。
“诅咒擅长用花言巧语蛊惑人类,诅咒厌恶人类,诅咒因人类的强烈感情而诞生,只有咒术师才能将诅咒拔除。”
“馈赠……代价。”
诸伏景光审视着手中这块毫无特色的布,思索了许久。
作为咒术师的前辈,作为诅咒的前辈,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现在的他,是从自己的执念中诞生的吗?亦或者,源于别人的更激烈的情感呢?
有种预感,答案在今夜就能知道了。
不过,在那之前——
“零,景!你们见过的镜子长什么样子?”
“啊啊,我想想……大约长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的长方形,没有边框,只是一面光秃秃的玻璃,看上去挺不起眼的。”
“诶,这么普通啊,我还以为会华丽一点呢。”
“所以说某人的运气真是开挂了,这都能刚好被你撞上。”
“切,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好不好,卷毛笨蛋你是羡慕不来的。”
“谁羡慕你这个金毛白痴啊——”
“好了好了好了你俩都歇歇吧!快到零点了!”
伊达航颇费心力地摁住两个跳脱分子,十分担心他们还没找到镜子,就重蹈覆辙,被闻声而来的教官当场抓获。
此时,他们偷溜出了宿舍,正蹲在昏暗树影做隐蔽的林道里鬼鬼祟祟。
零点快到了,但前辈的提示意外地还没到,他们内部也没商量好往哪边走。
【前辈在吗,呼叫前辈,呼叫前辈!】
萩原研二埋着头发短讯,前辈拿走了松田阵平的手机,一般隔不了多久就会回复——除非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想回。
等了十分钟,果然没有回复抵达。
“难不成还有考验?”
机智青年不由得沉吟。
他们对自己的智商和推理能力有信心,并不怕考验,问题是找不到考验的题目,那就无计可施了。
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家压下心头的急切,绞尽脑汁思索起来,试图凭借与前辈的默契抓捕到一瞬的灵光闪烁。
前辈(冷酷):不,我们之间并没有默契。
因此压根没见到光,啥也抓不到。
正在焦灼之时,降谷零忽然道:“我明白了!”
“没有提示,意味着前辈认为不需要明确的提示,我们也能找到。换而言之,真正的提示早就给我们了,不会错,镜子会出现在那个我们绝对不会找错的地方。”
“你是说……哦!我也明白了!”
“是那里?有道理,想要指向明确,就只有那个地方了。”
不愧是他们,降谷零一说话,所有人恍然大悟。
“还剩两分钟十三秒!”
目的地离他们不远,能赶上!
五人不再多言,在放轻脚步的前提下,尽可能快速地奔向“那个地方”,果真目标一致。
警校七大怪谈之首,樱花树下的幽灵——这是最早便解锁的情报,亦是隐晦又明显的提示。
并非花开的季节,也不在光线明亮的白天,月色起效甚微,操场旁的树木被统一涂抹上夜幕的暗色,枝叶低垂,不得不黯然低调起来。
远远地——还差一段距离才算靠近,眼里便冷不防晃进了一点稍暗的白点。
及时发现了,镜面折射出少许的月光,成功引来寻觅者的注意。
降谷零的猜测是正确的,在凌晨零点时分,神秘的镜子出现在了幽灵正式出场的树下。
“就是这个?”
松田阵平第一个上去,弯腰把斜倚在树桩前的镜子拾起,和伊达航一人抓住一边。
反正镜子已经在手里了,放一放又不会跑,他不急着往镜面上看,先皱眉环视一周。结果还是不变,连幽灵的头发丝儿都没看到一根。
“这镜子,是他专门放在这里的吧。”
松田阵平不知为何感到烦躁。
他原本很期待看到未来的自己,并为此做了多种设想。
未来会去爆处组报到是肯定的,会成为最优秀的拆弹专家也是板上钉钉,实力摆在这里,当然不是他过度自信。至于会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啧,拆弹专家不就是警察么?这个不需要单独拎出来说。
最在意的果然还是未来的自己变得有多成熟。
金发笨蛋这两天总是炫耀自己以后有多干练可靠,那得意洋洋的傻脸真是看够了,他势必要在这方面跟笨蛋比一比,好在以后他们笑他孩子气的时候,理直气壮怼回去。
未来的松田阵平必然也是西装革履,帅气的墨镜是标配,还要有目前还没来得及学会抽的香烟——怎么又是早习惯了这幅打扮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总之非常奇怪,松田阵平的心情受到影响,无缘无故就对未来失去兴趣了。
他不想看镜子,但任务又得完成,待到神手里真的握住了那块沉甸甸的玻璃,心里的抵触莫名转化为某种耿耿于怀。
“前辈,你先出来,不然我就不看了了!”
等在旁边的萩原研二诧异:“小阵平,你……”
“实现多大的愿望,就要付出多少的力量,如果白捡了天大的便宜,只能说明有人代替付了代价——那只恶心的玩意儿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卷发青年的话音难掩暴躁:“道理是一样的,窥视未来也不可能没有代价,既然我们没有失去什么,那代价不就是让那家伙代付了吗!”
他们哪里值得笹谷椿付出这么多?
只能意会的亲切不算,天知道怎么回事的熟悉感更不能当作证据,松田阵平这时候断然拒绝承认他们和幽灵之间的奇怪关系,态度坚决得有些不近人情。
未来靠自己来决定,别说镜子了,谁说了都不算,不看也罢!
把镜子丢给伊达航一个人拿着,突然闹起倔脾气的青年还真是抽手就走,丝毫不给面子,被发小拽住也不改主意。
——松田阵平……果然还得是你啊。
这是大家油然而生的共同心声。
因为这个岔子,场面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松田,你说得太直白了,前辈听到……”
松田阵平抱手,用背对着来劝的人:“反正我的态度就是这样,要么我弃权,要么前辈出来把话说清楚,没别的可说。”
“唉,你真是一点也不会转弯!我也没说要劝你呀。”
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往回看。
松田阵平扭头,却见伊达航正在瞪自己,被班长一手抱在怀里的镜子反扣,只用背面朝人。
“大家在来的路上就达成一致了,这个支线任务不必做,感情商量的部分你一句话没听到?”
“呃,你们商量了?什么时候?”
“果然没听!”
名义上是在寻找镜子,实际他们找的是笹谷前辈。
大家都和松田阵平想到一起了。
历数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细节里藏满了提醒,得出可能性最大的结论并不难:怪谈所化的伪诅咒皆由笹谷椿驱使,笹谷椿不惜耗费自己的力量,一定要向他们预警。
没有偏向恶意的揣测,直至此时,他们仍旧坚定不移地相信,前辈不会害他们。
他想救他们……是吗?
那就必须赶紧找到前辈了,得立即跟他说明白。
——假如我们曾在过去,现在,未来,亦或者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某个时间缔结下过羁绊。
——假如并没有这段缘分,一切只是错觉,那也没关系。
——友谊和付出怎么可能是单向的呢,不着急,不需要急,等到认识到全部真相的那一天也不迟,我们要等价交换。
如今前辈还是没有出现,可五人相信,他看着他们,也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伊达航拍了拍镜子的背面,重重呼出一口气:“未来啊……一开始听说能看到还挺高兴,后来想想,其实挺可怕的,提前知道得太多,可能反而会迷茫。”
“做这个决定是对的么?换一个选择行不行?虽然感觉吧,我的话应该不会后悔,但肯定免不了会苦恼,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知道。”
诸伏景光也说:“嗯,而且,有的人就算知道了结局不会好,也会重复同一个选择。”
“别全往悲惨的方向想啊,小降谷的脸色都不对了。补充一句,我非常确信哦。”
萩原研二笑得自信,一点不像前不久才被小伙伴们追着打的人:“在遇到前辈以后,好的且不说,糟糕的未来肯定已经改变了吧。比如我,以后人在哪里防护服在哪儿,认真的!”
降谷零:“……”
“黑灯瞎火的,你们围在这儿傻笑不停,说实话,很恐怖。”
他不承认自己莫名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感觉——自己仿佛完全没办法掺合这个话题,心头隐隐抽痛,怪不舒服的。
降谷零自觉自己应该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光听着朋友们就未来的话题说笑,心脏不适就算了,干涩的眼睛还突然发酸。
什么诡异的氛围,实在受不了了。他本能地打断他们,用强硬的语气呼叫系统:“总而言之,我们选择放弃支线任务,如果你收了前辈的报酬,麻烦退回。”
【叮!检测到玩家希望放弃支线任务,当前进度已有3/5,放弃后进度清空,无任务奖励,七大怪谈之六将不再对玩家现身。】
【最后确认,玩家是否放弃任务?(该支线任务涉及与玩家自身相关的重要内容,不建议放弃)】
“坚持不懈地提醒我们啊,看来没猜错……”
诸伏景光的心不知为何消沉了下去。
“啰里八嗦的,到底还想确定几遍。”
松田阵平发出耐烦的声音时,萩原研二正好从班长手里接过预知未来的镜子,随手翻过了面。
他仗着自己老早就被剧透,并不介意趁机多瞅一眼,口头描述到底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直观。
不过,镜子有没有次数限制还是未知数,他已经被放进了那五分之三的名额里,这时候正儿八经看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萩原研二其实可看可不看,因为结果已经知道了……等下,他这时候看到的未来,还会是以前那个死亡结局吗?那还是得瞅瞅。
他两手托住镜子,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月光更亮点的位置,其他人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镜面平滑清晰,完整地倒映出青年满是探究之色的脸。
只一眨眼,水纹泛开,画面陡然转变。
萩原研二看到了。
未来似乎改变了,画面中没有炸成烟花的自己。
和现在的模样区别不大的“他”,穿着爆处组热死人的队服,蹲在某个院子里,左手卸轮胎,右手螺丝刀,正在……满头大汗地修自行车!
萩原研二:“啊咧?”
为什么是自行车?啊不是,洗心革面跑哪儿去了,不在工作时间消极怠工了,干脆改成直接偷溜出去修车了吗!
不!敢!相!信!萩原研二你怎么反而变得更没救了——
他正被自己不对劲的“未来”震撼得满心凌乱,眼皮一颤,视线冷不丁扫到了最初忽略掉的地方。
“他”所在的院子,除“他”本人和自行车以外的背景,皆像被刻意虚化般模糊不清,无法凭借细节来辨认。
仔细一看才发现,有道人影几乎与背景融为一色,就在蹲着修车的“他”的旁边。
人影是站立着的,镜中画面仅仅圈到对方的腰部以下:黑色的薄纱外套罩住腰身,白毛衣从下层透出颜色,厚度肉眼可见的臃肿,这人仿佛特别怕冷。
几缕细软的头发长度过腰,轻搭在外套表面,因为颜色与毛衣相近,甚至这种纯白还要更淡一点,乍眼一看很难发现。
萩原研二看到第二眼也没发现,他还以为以为那是接近透明的雪。
镜子和他火烧眉毛的小伙伴们,没给他看第三眼的机会。
“确定确定确定!我们放弃!”
“等等等别急让我再——哎呀!”
萩原研二手里一轻,镜子凭空消失,徒留下迷茫张嘴的他和小阵平大眼瞪小眼。
松田阵平被幽怨的眼神盯得瘆得慌:“……你眼睛抽了?”
萩原研二哑然半晌,只能扼腕:“算了,看不清是命。”
他说不出方才收入眼底的画面哪里存在割裂感,但知道自己非常在意那道人影,可惜没有头绪,只能做做心理安慰:确定自己这次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也不错,人影应该是不久之后会遇到的朋友吧,嗯,挺好。
【叮!支线任务已从玩家的任务列表清楚。】
【系统自动运算结束,遗憾地告知玩家,你们做了一个错误——】
【这个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系统无法判定。不得不说,很有你们的风格,希望你们能得偿所愿,凭借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结局。】
系统提示偶尔会变得人性化,此刻的感慨便流露出一丝活人般的情绪,只不过,依然一闪即逝。
下一瞬,系统提示重新回到冷漠的机械音:
【重要剧情NPC 笹谷椿惊讶于玩家的选择,希望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再选一次也一样,我们……不后悔!”
【笹谷椿感受到了玩家的心情,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尊重玩家的选择。】
【叮!检测到解锁下阶段主线剧情的条件已达成,最终副本即将开启!】
【玩家需回答一个临时提问,一人回答正确,全体玩家即可获得NPC 笹谷椿的祝福奖励,祝福效果会在副本期间永久生效,请玩家认真思考后再给出答案。】
终于……又见面了。
笹谷前辈。
五人齐聚在樱花树下,心里一阵紧张,既期盼,又有些难言的沉重,仿若箭在弦上,却有一根手指重重地压住弓弦。
听不到呼吸之外的声音,微凉晚风的流向成为唯一的指示。
细微的气声撩动黑夜,是谁在叹息?
他们抬头,幽灵就坐在一节结实的树枝中央,双腿自然垂落,两手错放在膝盖间,虽然选择的地点稍微不讲究了些,但坐姿一如既往很是优雅庄重。
浅色短发与面容隐匿于斑驳错落的阴影里,他的一只金绿眼瞳俯瞰下来,似被月夜蒙上了金属边缘的冷冽光泽。
“提问。”
幽灵出声,听不出幽远的话音中是否带着笑意。
“明知前路的尽头是不可能更改的结局,你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踏上路程,重复无意义的努力吗?”
松田阵平几乎瞬间想起了小焰对他说的那番话。
无尽的轮回,不断叠加的记忆,独自承受的痛苦,只为拯救珍爱的那个人。
当时他的评价是,值得敬佩,但太过偏激,对她自己而言不可取,顺带着一不小心想到,就牺牲自己拯救他人这一点,他也是这种人。
如果自己遇到同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现在真摊上了提问,必须给出一个答复,他意外地没想多久,径直恶狠狠丢出一句:“想那么多干嘛,救了再说!”
不用说,其他人也半斤八两。
“看情况,看利弊,如果是无数次的重复,那我有相当充足的时间来衡量……有机会救当然要救啊!”
“你说的应该不是我们吧,那就是你吗,前辈?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救。”
“坚持,一次不行,那就尽可能地再努力一点。”
“坚持到我不能坚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