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到目前为止, 正式开始后悔了。
后悔的原因，有一部分是马后炮一般，事后才想到自己当初明明可以做到更好, 却自觉有正当忽略的理由, 轻飘飘地留下了遗憾。
还有一部分, 或许是……太高估自己等人的力量了吗？
面对前辈再度警惕的质问，他们其实可以冲动地说我们想来救你，但莫名地如梗在喉, 仿佛命运还是什么东西正提醒着他们, 这时不应该做出这个回答。
几乎已经看到失败的尽头了，可是它们催促说不能自暴自弃，非得把这完整的句号画完，填补上缺口才行。
“我们……”
“想, 成为班级的一员, 参加训练。”
因为只有说出这句话, 镌刻进过去与未来的因果关系才能连贯。
笹谷椿没说什么。
这时的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这个突来的请求，打起精神确定他们暂时放着不管也无害后，便自顾自躺回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 盖住自己的脸, 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夜晚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混了过去，哪怕玩家们心有不甘, 不肯将珍贵的时间放走，他们也没法掰断贴着表盘游走的指针。
第七天。
最后一个横框解锁的刹那, 他们明显听到了宛如沉钟坠地的轰隆巨响。
奇怪的是, 这次还是没有见到笹谷椿。
操场没有, 宿舍没有, 警校范围内的任何角落都找不到人，如果没用神奇的手段隐匿身形，那就说明他白天根本没在学校。
白天光顾着找人了，玩家这边什么也没做成，可是，依然有意想不到的进展。
【剧情完成进度：85％】
剩下的百分之十五必然隐藏在校外，但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活动区域受限，没办法离开警校，等于被困死在了绝境中，怎么挣扎也解锁不了最为关键的内容。
“……”
从路边捡来薅草丛的树枝在手里断成了两截，快要落幕的阳光照进猛地抬起的眼睛，虚张声势般加大了力度，照得人头晕目眩。
五个分散四下寻找的年轻人在夕阳下聚首，发现彼此的表情只有那么难看，眼里似乎还带着不肯相信现实的恍惚。
“现在几点了？”降谷零不甚清醒地晃头，甩下好几颗滚烫的汗珠。
伊达航看了看时间：“六点，十三分。”
“怎么办，”诸伏景光自语，“还剩不到六个小时……”
他的呢喃引起众人一惊，萩原研二刚露出如梦初醒的神色，就听松田阵平怒道：“开玩笑吗？！”
“我们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光斗志满满有什么用，到最后，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努力就结束了。
热锅上的蚂蚁冲到校门口，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觉得代表自由的大门长得如此讨厌。
降谷零率先一拳，狠砸在透明的屏障上，受力过猛的指骨疼痛不止，屏障完好无恙，甚至不带颤一下。
他们五个人一起上也不行。
“为什么——出不去？”
年轻人们的脸上渐渐重现茫然，信心早已不复存在。
“哪里有问题、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吗！不然不应该啊，前几天也没发现哪里有提示，全凭我们自由发挥……”
绞尽脑汁去回想，然而除了后悔的地方，别处根本就找不到问题——是潜意识的缘故么？还是说，问题其实就落在“后悔”的种种上？
这比单纯不变的死亡结局更难以接受。
他们被困在校内，徒劳地又等了几个小时，这一天还差十分钟就会彻底结束，依旧不见前辈的身影。
【剧情完成进度：86％】
“！！！”
进度条毫无征兆挪动了极小一格，提示音响起，在黑暗深处如雷贯耳，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不知不觉回到樱花树下的众人一个激灵，暂时扫开消沉，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似的向四周张望。
【剧情完成进度：87％】
本应死寂黯淡的进度忽然重新开始流动，如同死神的读秒，清脆而空洞地敲击听者的心脏。
【88％】
“……喂，我觉得不太对劲，周围的温度好像骤降了很多？”
【89％】
“先别动！”
伊达航突兀大喝，把不怕死想乱跑的同伴拖回来：“前面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很大一片……等等、那个是！”
【90％】
尘埃落定。
进度不再增加，五人一眼看清了近乎与背景融为一色的影子。
影子摇摇晃晃，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它被一股脑铺洒在地，摊出了源源不绝的淤泥，地面无法盛下的部分曲折翘起，仿若咔擦咔擦艰难展开的破烂扇面。
乍眼看去仿若直立的影子无比庞大，堪堪与天相接之处，似是伸出了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细爪，想要抓挠住沉沉欲塌的夜空边缘。
影子的内部是混沌，里面有数不胜数形状离奇的物体……也可以称之为生物，相当恶心地彼此拥挤推压，叠出层层宛如万花筒花纹的凌乱重影，似乎还发出了凡人只可见口型的嚎叫。
——蓦然窒息。
压覆而来的冲击太过强烈，立时激起了诸如晕眩呕吐之类的不良反应。
好在他们并没有吐出来，在快要晕倒的时候强行忍住了，任凭胃里翻江倒海。
顶住压力，看得再仔细点就能发现，庞大阴影的源头，连接在一个人的鞋后跟处。
那个人脚步踉跄，每走一步便摇晃不停，影子就跟着摇摇摆摆，把阴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险些被抖落出来。
从他脚下泄露的影子那般可怖囊肿，那人却是如此虚弱憔悴，被对比得渺小不堪，仿佛承受不住一丝风吹。
“……”
此时此刻，五人心想，他们从未有这般深刻地认清到自己的局外人身份。
在月光被尽数吞噬的夜幕之下，前辈这次不再从背后定定凝视他们，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隐于认命的平静之中，而是面对面地注视他们，像终于有机会聆听他们的想法。
他的身上似乎有血，从无力下垂的手掌到本应整洁的衣物，全是溅射状散开的血迹。死水一片的脸上也有，瞳孔艳红，绽开的死亡之花吞吃了这个沉没的灵魂。
对总算见到了的前辈，应该有很多话说才对。
但是——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连最健谈的萩原研二，在此时都失去了活力。
【叮！】
【检测到剧情完成度未达到百分百，即将自动进入NE结局。】
【正式进入结局前，玩家可放弃本次进度，选择清档重开。是否清档？选择倒计时：3……】
“清档！”
松田阵平的声音咬牙切齿，拳头被他自己捏得咯嘣响：“还用犹豫吗？必须从头来过！”
“没错！现在就重开！”
大家回过神来，急不可耐地做出同一个选择。
一阵苦涩发麻的复杂情绪淡去，心头立即浮起了喜悦与希冀，就像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庆幸。
“还好……还可以重新开始。这次一定要找出我们哪里选错了，不能再重蹈覆辙！”
再望向与他们“初遇”的笹谷椿，眼里好似就没有那般多的伤感了。
因为还有机会，还能再来过，只要……只要够努力，遗憾总能被弥补。
——要在新的轮回里，找到离开警校的方法！
他们重燃信心，仿佛全忘了，幽灵曾经认真劝告过：不要回头。
其实也没有。
有些人在义无反顾回头时，便在心里暗叹：没办法不回头呀。
“在我们的时间线，你也很努力地想救我们吧。”
“咦不对，应该只有萩原那个笨蛋来着，怎么下意识把所有人都包括进去了……算了区别不大。”
“总之——才不会轻易认输呢，这个该死的破副本！”
……
就像每一个需要百般波折才能走向HE的游戏那样，玩家们毫不犹豫开启了漫长的第二周目。
相较于上一次，他们在第二周目的表现有了明显的变化。
在第一周目已经获悉的情报，这次可以直接跳过，又因为对笹谷椿的了解深了不少，和他拉近关系的流程炉火纯青，他们得以节省不少的时间，将重点放在思维网络的偌大空白处。
不能解锁警校外场景的原因是什么呢？没能获取关键性线索，还是说前辈的好感度应该刷满才行？
诸伏景光：“啊，说起这个，我们进来之前，前辈的好感度到多少了来着？”
降谷零：“七八十……应该是八十？副本开启的时候，我听到提示说又涨了十点。”
“唉唉，外面的好感度要是能继承进来就好了。”萩原研二表示惋惜。
“就想着偷懒吧你。”松田阵平不客气地吐槽发小，话音刚落，就连自己带发小被班长按头。
伊达航一手捞一个，把他们往操场拖：“还聊什么天，该去集合了，别次次都让前辈来叫啊。”
新周目新气象，第一天，首先从积极跑去集合开始！
“前辈早上好哇——”
五只超大型警犬争先恐后奔涌而来，面朝朝阳春暖花开，自觉排在队伍最后，全程风风火火热热闹闹。
笹谷椿：“……真不错，你们越来越精神了。”
“欸？”
越来越……意思是到最后他们又要萎靡不振？
难不成这次也失败了？！
不不不不至于，吸取了前面的经验教训，哪能惨败第二次。
再说了，这个八月三十日和上回不一样，天气尤为晴朗，是个好兆头。
“不用着急，反正今晚就知道啦。”
“对哦，如果未来的我们成功改变了前辈的命运，今天晚上就知道结果了，毕竟时间是倒着来的嘛。”
“哇啊啊，有剧透的感觉真好！”
下午没有拿到前辈特意准备的临别礼物，前辈也没说类似死亡flag的话，连保管室的清洁都是自己做的。
同样没走上恐吓超度流程的大家稍稍有点遗憾，但总体上大受鼓舞，悄悄交换一波欢乐的眼神，殷切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不行，还没到晚上，蠢蠢欲动的社牛重症患者就没忍住上来勾肩搭背。
“前辈啊。”
“什么？”
“咳嗯——你知道吗，在你和我们混熟之前，我们就是过命（上过香大概也能算过命吧）的交情了！”
“上辈子有血海深仇，这辈子以仇报怨？”
“喂喂这么说有点伤人心哦！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着这个可能性以后就会消失，忍不住感叹一句，听不懂不用理我。”
笹谷椿：“确实没听懂，你说什么会消失？”
萩原研二哈哈一笑不解释，松田阵平在旁啧啧，其他三人笑得轻松又意味深长：过去改变了，未来肯定会受到连带影响，他们在五年后遇到幽灵前辈的事情，也就会不存在了吧。
当然，前提是副本等于现实。到底是不是现实，他们现在还没搞清楚呢。
要深究的话，这个假设还存在不少严肃的问题，比方说世界线变动的蝴蝶效应一出，身在过去的他们会如何？
总之乱七八糟的，纠结起来十分麻烦。
“我们会怎样——还能怎样啦，顶天了失忆，应该不会原地蒸发就是了。这样的话，我希望副本就是现实，稳赚不亏。”
萩原研二十指交叉，反抱住后脑勺，摆出一番悠然的姿态欣赏夕阳。
他发小却很不会读气氛，嘴一张就是一通暴力输出：“别的都可以失忆，你给我把防护服焊死在DNA里！”
萩原研二惨叫：“小阵平真是的，早就记住啦！我的DNA已经是防护服的形状了！”
“没事，你记不住我们帮你记住。要上心啊萩原，生命只有一次呢。”
“连景老爷也这么说！我在你们心里就没有一点可信度吗？”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在这件事上就是没有的情况，死心然后重新做人吧，萩原！”
“小降谷！！！可恶，未来的事业有成人生赢家好自豪的样子，明明大家都半斤八两——”
在他们旁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表情的伊达航和笹谷椿交流着当班长的心得。
“没错，正在闹哄哄的那一坨，平时都是我拽着的。”
“看出来了，你应该很辛苦。”
“还好，也还……”
“但人以群聚，估计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伊达航：“……”
一、一针见血，竟然无法反驳！
“我就没有你这样的烦恼。”笹谷椿说。
伊达航啊了一声：“看得出来，前辈的同期都很配合……”
“只是单纯的关系不好而已。”
“……！”
伊达航目瞪口呆，分神捕获到关键词的三人一下看过来，表情直白地写着“震惊！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孤僻啊！”。
“不像你们这么投契，我没朋友。”笹谷椿毫不介意地说完实话，话音一转，“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老实说，你们为什么要叫我前辈？”
五人：“呃。”
“这个啊，因为——”
“不能说就别说，不想听假话。”
前辈很有个性地把他们堵回来，丝毫不给面子，他没有朋友的原因之一大概就在这里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
降谷零嘀咕，有一瞬间差点没压住把真相脱口而出的冲动，但他又不知为何顿住。
一个晃神，错过了可以坦言的时机，好像就没有顺理成章说出口的机会了。
因为有另一个冲动突然澎湃起来，叫嚣着一定要说出口。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过去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但是——”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前辈？”
其余四人：“零擅自抢跑代表我们说出了相当不得了的台词！！！”
“算了算了反正谁说都一样，前辈，我们都这么熟了，肯定早就是朋友了！”
笹谷椿沉吟：“朋友的界定，还有待商榷。”
“什么还得商榷？你果然怪别扭的哦……”
“正常情况下，谁会和非正常人类做朋友？”
“我们！”
“……”你们就是【非正常人类】的那种眼神。
“还有你！”
“对此我持保留意见。”
“哎，承认也没什么嘛。”
彼时他们自以为胜利就在前方，一口气放松到了忘记命运有多可恶的程度。
愁苦的夕阳还未完全沉下，趁自己尚有余力，便慢腾腾给赖在户外的年轻人们镶上一视同仁的金边。
诸伏景光无意间侧首，看到了和他们同一时间沐浴在霞光中的前辈，莫名想到，他们算是给前辈染上颜色了吗？
此前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前辈的冷淡不能叫做对人疏离，更像是生来就与五彩斑驳的世界有一层隔膜，别人影响不了他，他亦不会主动去影响别人。
但这种感觉，好似从这一次开始就变了。
青年的身上挂上了一层柔软的暖光，天蓝色的制服衣角被风鼓动着向后荡起，他像要融化的短发如同光的羽毛。
沉吟了许久，光芒黯淡回地平线之下，茶发青年歪歪头：“是不是朋友不知道，但我大概很高兴，能遇到你们。”
“……哎呀。”
大大的笑容绽放开来，众人齐声：“我们也是啊！”
对“未来”越发期待起来了，想必是一起经历了快快乐乐的七天，才会铸就这个美好的结果。
能救下前辈的话，就算之后会把前辈、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忘记也没关系——再度这么肯定地想着。
毫无防备，淡淡的伤感与满足皆戛然而止。
失败了。
深夜零点，在注视下一切正常的前辈，身体化作幻影消失不见，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为了不让他们察觉，笹谷椿悄无声息用幻觉替换了自己。
——或许也是为了不让他们太难过，谁知道呢？
总之，他还是死了。
这个意外结果无疑让五人大受打击，用一蹶不振来形容大概也没问题。
人的感情真奇怪。
提前得知这场轮回必败无疑，他们竟然还能坚持继续下去。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不放弃的理由是合乎逻辑的。
但是，明知这个人会死的前提下，还能打起精神和他交好，又是从哪里来的动力呢？
“……”
“也是因为，提前知道了。”
会和这个人混熟，只用七天就变成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的事实。
如果后面出于各种各样的缘故懈怠了，总觉得不是滋味，对不起第一天的前辈和自己。
到最后他们自己都糊涂了，到底是不是因为“果”，才去筋疲力尽地创造“因”，一不小心又忽略了更重要的目的。
追逐真相的路程依旧遥远，怎么都找不到离开警校的方法，最终进度永远卡死在90%。
算上回档的机会，进入副本的次数有上限，一天只有两次，超出次数就会被踢回现实。
睁开眼，面前是那棵快看烦了的樱花树，不过这里的它长得更高，茂密的枝叶轻垂下来，随风摇摆，似在忧愁地窃窃私语。
他们没在现实世界看到幽灵，不知他是故意不愿露面，还是从副本开启的那刻起，他便已不复存在。
副本CD持续一天，五人白天要训练，不由自主飘走的思绪，被鬼冢教官一声训斥就能撤回，忙碌起来根本没功夫胡思乱想。
凌晨的一秒等于副本里的十四天，眨眼既过，无功而返的疲倦，确实能被繁杂普通的日常生活消解。
他们就像在做梦，醒了便能回归自己真正的生活，把梦丢在沉默的夜里，不顾不管也没关系。
毕竟系统从不会催促，更没说过不完成主线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理论上，他们也算是通关了，只不过游戏结束，打出的是单方面不想接受的norm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