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165.

实际上, 兰摩尼的手并没有触碰到眼前这位绿发少年的手臂。

他仿佛看穿兰摩尼的心思，提前向后躲了一下，垫在她脚下的手臂同时往外转, 拉开些许距离。

兰摩尼拍了个空, “咦？”

她歪头盯着自己的手, 不明白怎么突然短了一节，明明刚刚还足够长的, 好奇怪。

“不必了。此地不宜久留, 速速离去吧。”

那声音仿佛从雪山之巅吹来的风，即使经过人间, 也带着不化的寒气, 将想要迎风前行的人阻挡。

说完, 少年便将兰摩尼放在地上，动作很轻，像将易碎的珍宝置于特制的收纳盒中。

但他转身离去的速度又是那么无情，风一样来, 也如风一样消失, 没留下一丝痕迹。

可他低估了兰摩尼对报答的执着。

风的速度即使再快，也不是瞬间移动，还是要经过人间各处, 留下独属于他的足迹, 而森林会记住一切，草木也会。

这些记住一切的草木会将答案告诉兰摩尼。

“你好, 小草。请问你有看见这么大只绿飞飞吗？谢谢, 再见小草。”

“你好, 大树。请问你知道长这样的绿飞飞在哪里吗？谢谢, 再见大树。”

“你好, 小花。兰摩尼好像看到，有只绿飞飞，唰地飞过去了。再见小花！”

166.

兰摩尼追着风的痕迹，从翠玦坡北边，跑到荻花州，再到望舒客栈。

最终于望舒客栈顶层广阔的平台处，捉住了这缕飘渺的风。

少年望着紧紧抱住自己小腿，高高仰起头，像是要把自己的细脖子折断的兰摩尼，眉眼间的冰雪悄悄消融几分。

“兰摩尼抓到绿飞飞，超厉害！没有报答，不准溜走，森林会帮忙的！”

多么熟悉的话语，距离上次听见类似的似乎已有千年之久。

少年神情恍惚一瞬，可想起如今背负的那些业障，猛然回神便要挣脱束缚，又怕伤到这小家伙，只能开口试图喝退她。

“放手！”

“不放！”兰摩尼却叫的比他还凶，超大声，“绿飞飞要乖，听话！”

这又是在何处学的？罢了。

“你若执意要谢，可以，只是要做什么便快些。”少年叹气，“即使你是神明眷属，也难以承受魔神污秽之力，莫要在此地久留。”

兰摩尼没听懂，眨巴眨巴眼睛，正想问，却听他再次长叹一声道：“我是说……”

“要报答可以，但，”柔和几分的声音蓦地恢复原本的冷厉，“别靠近我，别妨碍我，别……被污染了。”

虽然要求一堆，但也算是同意，兰摩尼犹犹豫豫良久，还是没撒手。

“兰摩尼乖，要求都满足，但绿飞飞坏，会跑，还不说再见。像随风而去的蒲公英，很难再见。”

“既已经答应，那便不会跑。我向来说话算数，你若不信……”少年俯身将她抱起，放在身前的围栏上，右手手掌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下，“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如此可好？”

若是不信任契约之神的「契约」，那天底下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事物了。

兰摩尼松开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身后，少年目送她，直到身影完全消失也没收回目光，不知过去多久，才转身眺望远处。

高山绵延，流水奔腾，金树碧原……荻花洲的风景似乎千年未曾变化，可身边的故友旧交却越来越少，以往听厌的唠叨如今却恨不得天天都能听见，哪怕一次也好。

只可惜，睁眼时不见踪影，闭眼时挥之不去。

帝君大人时常念叨的那句诗是什么来着？好像就是用来形容此时在胸腔中弥漫的感觉的吧。

167.

兰摩尼本想飞到野外生火烹饪，做出最好吃的料理报答绿飞飞。

可还没飞出望舒客栈，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来，她闭着眼，闻着味，荷花转啊转啊，不知怎么的，再睁开眼就已经在望舒客栈的厨房顶部打转。

比万民堂要宽阔的厨房内，有一高壮结实的男人，刚好将做完的菜盛盘，端到外面去美滋滋享用起来。

这位高壮结实的男人便是望舒客栈的大厨言笑，现在正是他的饭点，忙活一上午，可算逮着休息时间了。

急着填饱肚子的言笑没有抬头，也就没有发现兰摩尼这位小小的客人。

兰摩尼瞅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尚未熄灭的灶火。

绿飞飞说要快，在外面生火烹饪慢，借用现成的灶火快。

这样想着，兰摩尼边慢悠悠下落，边从兰迦拉梨中翻出不少食材，作为借用厨房的报答堆在桌面上。

高高的那菈是厨师，食材对厨师很重要。那菈香菱说过，璃月的稻妻食材很少很少，很多那菈都想要。兰摩尼给高高的那菈好多好多食材，一定会很高兴！

把食材堆成小山，兰摩尼满意地点点头，来到炉灶前，掏出自己要用的食材，打算做一道麻辣鲜香的万民堂水煮鱼。

这道料理是她专门写在秘密记事本上，要在无忧节献给那菈朋友的料理中，最喜欢的一道。

又麻又辣，超级好吃！

菜名原本为水煮黑背鲈，可经过香菱钻研改良后，就成了万民堂的金字招牌菜——万民堂水煮鱼。

这道菜品的秘诀在于热油中加入了磨成粉的琉璃袋，使得菜肴香气四溢，辣而不燥。＊

正好，兰摩尼在跟着璃月三人组赶路的日子里，搜集了许多当地的特色食材。

琉璃袋虽然长在峭壁上，但对于会飞的她来说，采集并不难，储存量自然也不少。

至于最主要的黑背鲈鱼，当然也是不缺的。

在兰摩尼的记忆中，遇见绿飞飞，跟着来到望舒客栈前，她正在跟璃月三人组第不知道多少次捕鱼。

和枫原万叶教她的方法完全不同，重云直接掏出符咒，冰元素之力凝聚于符纸上，散出淡淡白光。

随着一声轻喝，他的手挥下，符咒被掷出，无声无息溶于水，那片水面也瞬间凝成洁白的冰，肉眼可见的寒气向四周逸散。

兰摩尼抱着行秋随手凝聚的小型雨帘剑，哼哧哼哧凿着一块困住黑背鲈鱼的冰。

重云和行秋的动作比她熟练不知多少倍，速度也超级快，一看就是经常这样干。

当香菱用他们弄的鱼做好午饭时，兰摩尼才成功抱起一块完全脱离大部队的冰块。

这还是她学会新的捕鱼方式后，第一次成功挖出完整的冰块。

她高高兴兴举着冰块转身，正要给香菱看里面的黑背鲈鱼，一抬头，河流、朋友、手中的剑都不见了。

好奇怪，想不明白。

168.

因为是金字招牌菜，香菱经常在万民堂做这道菜。

她做了多少次，兰摩尼就看了多少遍，对这道菜的工序十分熟悉，做起来也快。

高高的那菈还没吃完他的饭，兰摩尼就已经做好，顶着万民堂水煮鱼，抄起一双筷子，开开心心飞上顶层大平台找绿飞飞报答了。

还没飞上去，眺望远处的少年似乎已经闻到那股香味，提前转过身来，目光在刚出现在门口的兰摩尼身上打了个转，又落于她顶在头上的白色大盆上。

为何会是盆？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与常人相比十分优秀的视觉能力，让他将赤红汤水中飘荡的每一颗绝云椒椒粒，都看得十分清晰。

就凭浮在表面的那一层，保守估算，至少切了四个绝云椒椒，或许下方还埋着更多。

少年抿唇，不愿面对。

“你好，绿飞飞！快来尝尝兰摩尼最好的料理，万民堂水煮鱼，超级好吃！”

随着兰摩尼的靠近，那股呛人的辣味与麻香争先恐后钻入鼻腔，少年的眉头不自觉紧锁。

这……真的能吃吗？

到少年身前还有一段距离时，兰摩尼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要求，猛地在半空中急刹车，盆内汤水晃悠，飞溅几滴砸在地板上。

少年低头，恍惚看见那几滴将地板烫出白烟。

不能靠近、不能妨碍……兰摩尼想了想，把盆和筷子放在他的身前，极速撤离，躲在门口，扒着门框，露出一朵荷花，暗中观察。

见他久久没有拿起大盆和筷子，兰摩尼又多往外面探出去一点点，大声问：“绿飞飞不吃吗？真的很好吃的，好多好多看不见的那菈，来万民堂找那菈香菱，要吃这道料理。”

整条黑背鲈鱼浸在岩浆似的浓汤里，吸饱辣味的鱼肉表面都被染上淡淡的橙红色。

色泽诱人，但味道可能致命。

“是我疏忽，不曾告知你我的口味清淡，若要送些吃食，杏仁豆腐便可。”

“杏仁豆腐？”

是新的菜名吗？兰摩尼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挠挠头上的叶子，“兰摩尼不好，不知道杏仁豆腐怎么做。但绿飞飞喜欢，记住了。这次不算，还要报答。兰摩尼会好好学习，一个月亮以后再来找绿飞飞，不会忘记的！”

说完，她转身飞走，没有丁点留恋，剩下绿发少年站在原地，凝视似乎冒着泡泡的万民堂水煮鱼。

可这鱼该如何是好？

他盯了许久，心里的纠结丝毫没有在脸上展露出来，周身的气势却越来越凶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跟盆里的鱼打一架，或者直接对盆吹、一口干。

可最终，少年只是拿起盆和筷子，抿着唇，手指拨动筷子，尖端在鱼肉上轻轻刮了一点下来，含进口中。

还没咽下，一股辣味直冲头顶，理智瞬间蒸发，又像一把火，从口腔顺着咽喉烧到肺部。

“噗咳咳咳咳！”

发生呛咳的第一时间，他先稳住手将碗筷放在地上，才扶着栏杆继续咳。

挺直的腰背因止不住的咳嗽而弯曲，沉闷的声音从捂着嘴的指缝间漏出。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他吐出的半截舌头，已经被烧得通红。哈气时拂过舌面的冷风像是大火烧房泼上去的一桶水，缓解作用是有的，但不多。金色的眼眸湿润，眼尾的嫣红扩散，与脸颊、脖颈处的红云连成一片。

分明只是一点鱼肉，就有如此危险的辣度。

……万民堂，他记住了。

169.

言笑，作为望舒客栈的大厨，顶楼那位长得挺俊、个子不高的小伙子的御用厨师，杏仁豆腐做的那是又细又滑，堪称绝顶美味。

兰摩尼就是从他手中学会的杏仁豆腐。

旁观许久，记下每一个步骤与细节后，趁着人不在时，她赶紧做了一份，顶在头上就要起飞。

忽然，身后炸响一句：“有鬼啊！！！”

那粗犷的声音硬是尖叫出了女高音的感觉，全望舒客栈的窗户估计都被他震碎了。

兰摩尼自然也吓得不轻，但她很难得没有叫，而是一个飞扑抢救下滑落的杏仁豆腐。

她扑在地上，捧着盘子，掉落的白色方块正正好落在盘子里，颤动许久，好险没有碎掉。

“还好，兰摩尼速度快，接住了杏仁豆腐。”

兰摩尼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发现，“咦？这里是哪里？”

似乎是某处山谷，周围群山环绕，簌簌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将大地染成纯白色的一片。

不远处的山洞口，有一瘦弱的少年趴在雪地与石地的交界处，单手抓起一把雪块就往嘴里塞，吃得又急又猛，像是在抢什么绝世珍馐般，可那明明只是没有味道的脏水而已。

行动间似有什么长长的条状物在雪地、石地上拖动，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

兰摩尼认出那是谁，飞过去快速放下杏仁豆腐，又躲得远远的，露出半个头。

“一个月亮以后，兰摩尼报答绿飞飞，没有忘记。绿飞飞喜欢的杏仁豆腐，快尝尝！兰摩尼做的超好吃！”

吃雪的少年动作顿住，望着面前的一盘白色不明物体，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也不动。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画面。

兰摩尼：盯——

少年：盯——

杏仁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