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的骑士
咆哮的大雨在下了一天一夜后终于结束。预想当中的晴天却并未到来。清晨起, 雾便弥漫开来。
我站在庭院里望着冷风里颤抖的残花,都弄不明白这雾是打哪儿来的?
是王城另一边的山谷吗?还是从崖边?
王都的秋季应该是晴朗、明艳的,到处开满秋日缤纷的鲜花, 枝上挂满果实。空气里弥漫着麦子烤熟的香气。
人们应该为很快到来的冬季做储藏粮食和木炭的准备, 以及那个即将举行的盛大节日,降临节。
今年的小麦成熟迟缓,大概率粮食歉收。父亲和我商量着, 准备在冬日前赶回领地一趟, 以免领地上的住民遭受饥荒。
如今我唯一能看出秋季特征的便是那些果实慢慢变红的花楸树。原本每年的这个时节,那些高大的乔木已经披满一身苍绿,羽绒般叶片下挤满一簇簇的鲜红果实。
传说花楸树象征着龙。所以降临节时, 人们会把花楸树的果实铺出一条路上,让扮演女神游行的少女踩过这条路,象征着女神施展镇压龙的神威。
我蹲在树丛边,拨弄着被风雨摧残得七零八落的花丛。老园丁手执园艺剪刀, 修剪掉那些枯枝败叶。
他安慰我风雨过去后,存活下来的花木树根更加强壮, 来年开出更美的花。
那些在风雨里被摧折的花叶会落入泥土,成为根系的养分, 一起培育出新的枝叶花苞。
说着,他从袖子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朵完好的玫瑰,放在我的手心。
我将这朵劫后余生的玫瑰插在发髻里, 准备戴着它度过一天。从狂风暴雨里幸存下来一朵玫瑰, 还有什么比这更珍稀的饰品吗?
而原本应该在清晨送来果蔬的食品供货商迟到了。他无奈地擦着满头大汗, 跟主厨抱怨着街上的混乱。
连街上也涌来浓浓的白雾。人们在雾气里行走穿梭, 隔着一米都要互相叫喊名字。
街道因此引发了不少交通事故。母亲们不敢把孩子放出来, 男人们贴着墙摸索出来工作。公共马车的车夫必须摇动铃铛, 大声叫喊着车来了。
直到正午阳光最猛烈的时刻,太阳勉强驱散些浓雾。最起码道路可以通行了。
据说,宪兵队一整天都在城中各个角落维持秩序。
我不免想起谢伊,厨娘们也想到了。
要说什么在宅邸里传播得最快,不一定是女神的福音,但一定是小道消息。
她们揉着面团,搅拌着肉馅,笑着起哄我快拿些馅饼和甜酒去投喂那位宪兵队的“漂亮小姐”。
最后,我不得不提着裙摆,有点狼狈地从厨娘们的围攻下逃了出来。
季莫法娜提着藤编食篮,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放进马车。
我换好外出服,和罗莎登上出发去商行的马车。她将食篮递给罗莎时,故意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里面的馅饼和三明治足够三、四个人吃。”
我还没明白,罗莎先反应过来,郑重地一点头。
“祝你们有个愉快的下午茶。”
季莫法娜说着,关上马车门。
直到马车踢踢跶跶走上大路,我才明白什么意思。我茫然又困惑地盯着被罗莎紧紧护在怀里的食篮,真诚地发问:“为什么你们比我还关心她?”
罗莎郑重其事:“小姐,这可是你第一个带回家的友人!”
这回答导致我一路上都郁闷地撑着自己的脑袋,反思自己做人有那么孤僻失败吗?
让所有人都担心我孤独终老?
交上一个朋友——好吧,谢伊的确是这些年来我交上的第一个同龄友人,不掺杂利益纠葛的那种。
我对她的喜爱的确溢于言表。宅邸众人有目共睹。
可是她们的态度怎么比以前对待希恩还殷切啊?
当时的我没有想到,以前我和希恩是婚约者,不久后我就会离开生养我长大的宅邸,去到另一个家庭生活。
我最多带去几位贴身侍奉的女仆和厨子、园丁。如果娘家的人带去多了,还会惹人非议,令夫家人不快。
其他人都会被留在这栋宅邸里,等到父亲百年之后,或是被遣散,或是留给陌生的新伊尔兰伯爵。
而现在婚约解除了。我会留在宅邸里生活,直到寻找到下一个婚约者。
目前看来,我没有给自己找一个新丈夫的兴致。
宅邸里的仆人们大多在我出生前就在,看着我长大。他们不希望分离那么早到来。
……
我今天来商行为了出席王都几大商会的联合会议。
降临节就在一周之后。每一年城中游行和庆典花火都由商会赞助。今天要进行最后一次校对与彩排。
原本会长建议让父亲陪我同来——我拒绝了。
卡里金的婚约已经解除,那些观望的墙头草差不多都做出了抉择。即便让父亲出席来给我撑腰又如何?该跑的人还是会跑。
婚约解除后,我彻底没有了顾忌。
我不必再刻意扮演那个柔顺端庄、进退有据的深闺千金形象。
这些商人迟早要习惯,跟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谈判的对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连轴转了一天,眨眼暮色漫天。太阳落山后,滚滚浓雾又卷土重来。
登上马车时,商行的人不放心,安排了两个年轻的伙计护送我回去。
商行的人说:“小姐,不是我们大惊小怪。这两天夜里着实不太平。”
这个时代,哪怕是治安最好的城市,夜里也从未称得上太平。王都已算治安顶尖的城市了,会配有夜巡的宪兵队伍。尽管如此,在那些屋檐低矮、错综复杂的贫民区夜里行走,仍要当心背后伸出的割喉短刀。
但是能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行商都说出一句“不太平”。我决定让两位伙计就在家里歇一晚,明天一早再放他们回来,免得出什么意外。
两人都配了短剑,手持火把,走在马车前面。雾太浓了,车夫不敢驾车疾驰,只能在平坦些的道路上慢慢走。
我在车厢里看着歌剧剧本。
今天皮耶尔老师差人送来了剧本第三版。这个以我、希恩、艾尔三人真实故事为原型改编的歌剧故事,当然增添了许多虚构但是这时代观众喜闻乐见的情节。
先前出第一版时我们在皮耶尔老师的主编办公室一起推敲商榷过大致情节。
写歌剧唱词的那位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文学家。
这位大才子在我看台本大时候喋喋不休地讲述他还准备加进去一段慷慨激昂的决斗情节!
像“伊尔兰小姐”这样高贵又温柔的小姐,应当有守护她的忠诚骑士与卡里金小伯爵决斗,为了她的荣誉而决斗!
决斗是绅士的浪漫!
根据他的计划,他准备垄断这个故事的各种渠道版本,从诗歌、通俗小说到上流人士追捧的歌剧……我忍着枯燥无聊看完那些纯属炫技的累赘唱词后,忍无可忍地提出:剧情太老套,毫无新颖。
作家差点跳起来抗议我牛嚼牡丹不识货。
皮耶尔老师假装清嗓子,将几枚金路易丢在桌上。一听见金币的声音,负债累累的大才子忍气吞声地坐下。
仗着他不知道我就是伊尔兰小姐本人,我干脆提议:“不要搞这么老套的决斗情节。改成让男主角在爱情与责任之间挣扎。”
大才子又要跳起来。
市面上的文学作品题材很局限,不是赞颂女神、研究神学,就是史诗长卷、骑士小说。连寓言故事都很少见。
骑士小说冗长无聊,角色呆板,都是讲述一个骑士如何与邪恶的异端法师作战,向心爱的贵妇人宣誓,最后荣归故里迎娶贵妇或是远方公主,成为国王分封朋友和侍从。
谁要看繁琐重复的情节,枯燥乏味的台词?我用上辈子在信息爆炸时代生活的经验担保,红白玫瑰之争才是古往今来经久不衰的话题。
“未婚妻纯洁天真,含蓄温柔,是高高在上的白玫瑰,一旦脱离枝头就会被泥土玷污。男主角对她是尊重与爱护。平民少女勇敢热烈,大胆示爱,又为男主角出生入死。她是红玫瑰,在荆棘里盛放,是男主角真正的爱情。”
“为了责任与荣誉,男主角只得赶回未婚妻的身边,与她举行婚礼。就在婚礼上,平民少女闯入,用一番恳切的言辞打动所有人,人们被感动得潸然泪下。包括祭坛前的未婚妻。未婚妻主动退让,将新娘的头纱戴在平民少女的发上。男主角由此收获真正的爱情。”
民众,尤其是平民,对什么哨兵与向导的结合兴趣不大,那是离他们生活很远的东西。但是人人都能说上一嘴跨越身份的真爱啊。
平民少女闯入婚礼现场的剧情点可以安排女演员进行一场炫技的独角戏。这台本写出来,必定符合那些想捧手上的女歌唱家们,却找不到好剧本的剧团老板需求。
皮耶尔老师瞬间跟我想到同一个点上去。他推推眼镜,郑重地对作家道:“这段平民少女的独白你必须着重写,务必臻至完美。”
大才子这下彻底说不出来话来了。他嘴巴张了又合,说道:“这……这跟真相完全不一样啊?卡里金小伯爵没有举行婚礼啊?平民、平民怎么可能闯入贵族的婚礼现场?”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露出温柔微笑,“再说,难道观众能找卡里金小伯爵,或是伊尔兰小姐本人询问吗?”
观众没疯吧?
我说得兴头上来,又倒豆子似的把上辈子看过的一些经典小说情节给倒出来。比如什么重伤失忆认错救命恩人呀,什么真假千金文学,还有什么跳城门追妻火葬场呀。
听得作家的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纷呈,可还是忍不住追问,后来呢?然后呢?
于是我随便说了个改编版的骑士跌落山崖双目失明,恢复视力和记忆后却混淆了救命恩人,被邪恶的女巫用魔法蛊惑,用盛大的婚礼把女巫娶回家,却险些将真正的救命恩人少女当作女巫死。
听得大才子直拍大腿,大叫岂有此理。
我也不知道离开后他们俩锁在办公室里嘀嘀咕咕商量着写出了什么跨时代大作。
让我眼皮直跳的是,替作家来送台本文稿的跑腿小子拍着胸脯说,他主人发誓前后五百年没人能写出这样伟大的作品。
现在我坐在马车里趁着回去的路上阅读,看着看着我不由得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这个最新版的台本,不仅加上了我提出的红白玫瑰之争,甚至连我随口说的什么火葬场跳城门都加上了……总的来说就是一个“缝合怪”。
合上台本时,我的脸色很微妙。心情就跟上辈子看到一部改编京戏叫《三堂会审伽x略》似的。
现在轮到我开始怀疑,这种东西能卖得出去吗?
罗莎看我脸色奇妙,问我怎么了。她一直担心我把自己亲身经历改编成戏剧故事搬到舞台上,无异于将自己的伤口拨开给外人观看。她还以为我是触景伤情。
我要怎么跟她解释这本缝合怪对我的精神冲击……正当我斟酌语句,想着把这个故事简述给她听时,马车忽然碰上强烈的震荡。
车夫扬鞭叱责马匹,竭力稳住平衡。浓雾一团团涌过来,前仆后继地涌出狭窄的巷口。昏黄的街灯旁观白雾如涨潮般涌现。
马车外的年轻人们抽出短剑,对着浓雾厉声喝斥着:“什么人!别装神弄鬼!”
没有人回答。
只有越来越浓的雾,雾里甚至还夹杂一丝丝海的咸腥。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分一秒都在折磨惶恐不安的人心。
任凭车夫如何使劲,马却不肯向前走。雾已经浓到了团团包围住马车的地步。
两个年轻人不得不退守到马车边,背部抵着车壁,用短剑对外,紧张地叮嘱我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车。
浓雾有生命般朝着马车涌动,就像是某种海洋巨物的触须在摇动。
他们俩用身躯把车门抵住,我推不开,只能徒劳捶打车壁。
“开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试图隔着车窗同他们商量:“是不是车轮在哪里卡住了?我们可以解开套索,先骑马离开!”
“不,不是车轮。是马不肯走了!”车夫喊道。
我看见距离我最近的那个年轻伙计脸色骤变,他大喊道:“它来了!它过来了!”
浓雾深处正浮现出一团模糊的黑影。起初还小,肉眼可见地逐渐扩大、清晰——它有着人类的轮廓,却远比常人要高大!
“该死的!”
叫骂声、呵斥声、马的嘶鸣混杂在一块。
一个人拉下车窗阻挡所有视线,留给我的最后一面是他逆着光线,还格外年轻但凝重的脸。
大半个车厢顿时暗下来。
另一人抢夺过车夫的马鞭,对着不听话的马匹狠狠挥下。马的嘶鸣惨叫顿时响彻周边。
“跑啊!快跑起来!”
我隔着车厢,听见他们最后焦急的吼叫。
受惊的马匹朝前方冲去,互相撞击着,导致整辆马车颠簸不已。
什么东西都翻倒了。
魔法石风灯、书籍、提篮,还有我和罗莎。
强烈的颠簸震荡将我们两人的身躯抛向半空。被迫离开座位的那一刻,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在那一刻,我大喊道:
“罗莎,抓住栏杆!”
灌满我耳朵的只有她惊恐的尖叫。
下一秒,受惊失控的马车像是被什么猛地撞翻,顷刻间朝另一边倾覆倒下。
咣当一声巨响!
剧烈的疼痛席卷我的全身。
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了位置。
有那么长达五分钟的时间,我都只能保持原姿势躺着抽气,正常的吸气会令我的胸口剧痛起来——我不知道具体时间,我的怀表送给了谢伊。
就算身上有,我也抬不起手指掏出来查看。
我头晕眼花,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更糟的是,大脑的嗡鸣消退一些后,我这才看清自己的腿为什么移动不了。
一条变形扭曲的横栏卡死了我的下半身。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小腿知觉。
照明石从摔碎的风灯里滚出来,正躺在我的手边。那些碎玻璃渣,很不幸的,也在我的手边。
碎玻璃渣刺进手掌,我的右手血迹斑斑,衣袖被濡湿的血液迅速渗透。
我抽着气,维持着涣散的意识,想道,还好,应该没有扎到重要的血管吧?
女神啊。
我无意识地喃喃着,生理性的泪水沁出眼角。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可是身体好像开启了某种防御机制,在崩溃之前,抢先把恐惧泄洪出去。
冰凉的泪顺着眼角滑过发鬓,渗进发丝里。松散的发髻里,那当做饰品的玫瑰花瓣剥离,零落坠下。
女神啊!
我强忍着剧痛,咬牙抓住翻倒的马车侧壁,一点一点挪动着爬坐起来。
发丝彻底蓬乱地散漫下来,枯萎发黑的玫瑰从发间跌落,委顿在地。
我茫然又无助地看向四周。
翻倒的车厢另一端是昏迷的罗莎。暂时看起来她只是昏过去,没什么显眼的伤口。我扶住发晕的脑袋,继续张望。
车夫和两位伙计呢?
为什么雾更加浓,厚得像是堵墙?
车辕断裂了。两只马匹不知所踪,还留在原地的那一只——侧躺在地,四蹄僵直,身下一摊血泊。
我想呼喊他们的名字,可是出声时胸腔传来剧痛。最后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呼喊。
更糟的是,从死寂的雾里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回应。但回应的,绝不是我的任何一个同伴。
有什么液体般的动物在蠕动着靠近。
那个高大的黑影正穿过浓雾,逼近过来。
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脑袋震荡的影响,我幻听到女人咯咯的笑声,一会又变成婴儿尖细的啼哭,然后变成老人重重的咳嗽声。
那黑影似乎是女人、婴儿、老人的混合体,却远比人类高大、邪恶。
它在雾中袭来,如同海潮席卷上浅滩。
我已经失去最后一丝力气,趴在侧壁闭上眼,平静地、绝望地等待着最后时刻。
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那东西覆上死亡的马匹,旁若无人地享用起尚未失冷却的死尸。
皮肉骨血……咬嚼吮吸,咯吱咯吱、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坚硬的骨骼。
我喊不到车夫与两个年轻人。
他们是不是已经落入它的腹中?
海洋咸腥的臭味愈发浓厚,好像从海沟深处打捞上来几千年前的沉船,带着沉积的朽败与腐臭。
细碎的声响,它过来了。
它一点点蠕动越过马的尸体,越过断裂的车辕,朝我——还在流血的右手涌来。
我要不要在死亡的最后一刻睁开眼,死个明白?我涣散的意识想道,吃了我以后,它会放过罗莎吗?
几乎就在浓郁的臭味扑上面颊的瞬间,我听见风的啸声。
一柄长剑擦着我的鼻尖零点几毫米,如流星般射穿浓雾,将蠕动的黑影撕裂开来!
劲风冲破白雾,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气流掀起我额前散乱的发丝,清凉的微风吹得我紧闭的眼一颤,长睫抬起,睁开眼来。
黑影发出尖叫,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人、女人、婴儿一起尖叫。
它被剑刃撕裂的身躯蠕动着黏合重聚,骤然朝剑来的方向窜去。
于是长剑脱手的来人抽出了第二把、第三把刀。
银月般的双刀,薄如蝉翼,畅如流水。
刀刃轻而易举地割破浓雾,掀起流风。
斩出的弧光如弯月、如凝雪、如清霜。
我一定是神志不清了,所以才会看见她的刀刃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那么轻松地切开黏稠的黑影,驱散浓厚得快成实质的浓雾。
所有的骑士小说故事里,主角都是身披银甲、一头金发,手执长剑,骑在马上的正统骑士。
他们救公主于水火,斩杀恶龙,破解诅咒。
我的骑士……我神志恍惚地想道,我的骑士她……长着一头比渡鸦腹羽还黑的乌发,比雪还洁白的脸庞,比血石榴还红的眼瞳。
她可以不拿长剑,灵活的双刀如臂指使。
我的骑士,她不太像普通正统的骑士。
我也不是小说里纯洁无辜的公主,我是一本小说里的恶役千金。
但我的骑士,她依然会从天而降,来救我于绝望。
她会斩开黑暗,来到我的面前,切下阻拦我的禁锢。
然后执起我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神智已经彻底脱离躯壳。手指、心跳、呼吸包括声带都有它自己的想法。
“谢伊。”
我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原来我会发出这种委屈到变了调的声线吗?
“你怎么才来?”
原来我真正快崩溃哭了时的嗓音是这样哽涩难听的吗?
“我差点就死了。”
我落入令人心安的晚香玉花香里。
这些花香密密匝匝地编织成一张无形大网,将我坠落的神智接住,妥当安稳地收起。
“你不会死。”她低柔糜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大概是我的错觉,在那一刻,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与她的声线重合。
如警告、如恫吓、如无奈,似乎是对谢伊说:
——“你再靠近她,你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