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露馅
看来林秋宿对他哥的脾性了如指掌, 发配自己来医院并不是多此一举。
谢屿无语地在陪护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冰冷墙壁, 避开林观清求助的视线。
“我做的不是特工, 怎么帮你悄无声息偷东西?少想点祸害人的点子。”谢屿残酷拒绝。
林观清没死心,怂恿:“就算事后被林秋宿发现了,他除了哼哼几声, 能拿你怎么办?他能威胁我, 难道还可以制住你?”
谢屿冷冷地说:“要是把挑拨离间的力气花在跑路上, 你指不定都连夜坐上飞机了。”
林观清虽然记挂项目进展,试图多干点活,但分得清好赖,没有那种干脆逃走的念头。
这下再度碰了一鼻子灰,他感觉尝遍人间冷暖,心累地关掉手机,不再处理工作。
过了会,谢屿的屏幕亮起,是林秋宿询问病房里的情况。
谢屿:[你哥睡了, 但刚才贼心不死,企图说服我背叛阵营,被我意志坚定地推拒。]
林秋宿对这位同志的忠诚给予了高度认可, 并随手拍了张侧躺在被窝里的照片,表示自己也准备休息了。
谢屿摸了摸照片里少年的脸庞, 比林观清还想离开这家医院。
大清早,护工推着小车分发病号餐, 谢屿出门帮忙拿了一碗粥和两只白煮蛋。
他没有跟着吃东西, 单手插在裤兜里作势要走。
这个点距离鸿拟的上班时间还有一会, 回家补觉又已经太迟, 林观清用勺子搅着无味的白粥,开口询问谢屿待会打算干什么。
“陪对象,他该起床了。”谢屿道,“去给他做早饭。”
林观清震惊:“你谈恋爱了?!”
随后,他再疑惑:“礼貌问下,你做的饭能吃?”
谢屿嗤笑:“你不要用刻板印象去定义我的厨艺,最近我一周至少有三天,是在家里自己学菜谱。”
林观清若有所思:“这不像你啊,怎么从加班狂直接变成了居家款?”
“因为我想和他同居,想把他留在身边照顾。”谢屿说,“我应该拿出这点诚意。”
林观清好奇:“他是鸿拟的么?还是你之前追去京市发展的感情对象?”
谢屿道:“都是。”
“我认不认识?”林观清随口打听。
谢屿瞥过去一眼,道:“没有过业务接触,应该不怎么见到面。”
他说的全部是实话,林观清在开发组,林秋宿在技术中台,很少有机会能对接。
至于见面次数,一年难得几次,换做林秋宿还在长个子的年纪,怕是林观清每次都会觉得形象陌生。
林观清闻言没有细究,琢磨起另一桩事:“你和林秋宿怎么约好了似的,一前一后脱离单身组织?”
“如果看了不爽,你可以自己抓把劲。”谢屿翘起嘴角。
林观清发笑:“光是一个弟弟都没法好好顾及,怎么可能想别的事?那是真的祸害人。”
他喝了口粥,对眼前清汤寡水的不太满意,又担心空着胃会继续难受,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瞧着他老老实实将早饭吃了大半,谢屿迈步出门,回到家里的时候林秋宿还在睡觉。
昨天心情大起大落,还被胃病患者吓得不轻,操心到了半夜才睡下,林秋宿的体力都心力都被严重透支。
他此刻半张脸深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眼睫紧闭着,丝毫没察觉到谢屿的靠近。
然后谢屿将手覆在他侧脸上,林秋宿下意识地动动睡姿,往温暖的掌心里蹭了蹭。
等到林秋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
卧室的门细开一条小缝,漏进来的光亮让他能看得清屋内场景,又不至于刺眼晕眩。
他循着光走出去,偌大的门厅溢满了香气,小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热腾腾的松茸茶壶汤、盐烤鳕鱼和一叠香煎雪花和牛。
听到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谢屿端出刚出锅的牛肉炒饭。
“来得好巧,尝尝味道怎么样?”谢屿道。
林秋宿不可思议地看着桌上的菜肴,恍惚地问:“怎么你的手艺从只会把热水倒进泡面里,突然跃迁成了中华小当家?”
谢屿替林秋宿拉开一把实木椅子,再坐到这把椅子的旁边。
他回答:“之前就开始学了,但空闲时间不多,其实只会这么几道菜,今天撑完场面就没存货能炫技了。”
林秋宿慢吞吞落座,尝了一筷子鱼肉,又盛出几勺汤。
“很好吃。”他道,“之前来还记得你只会煎鸡蛋,从头学的话要练很久吧?”
谢屿说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在林秋宿搬到学校之后,在自己意识到喜欢之前,在被空落落的情绪占领之际,其实谢屿就在断断续续注意这些。
他是一个常年对生活无所谓的人,沉迷于当事业上的野心家,背地里却连最简单的荷包蛋都做不好。
但是,他希望未来有哪天,林秋宿能再次回到这里,那时候的自己能拥有提出继续共同生活的资格。
拥有开口请求的身份很重要,能力与心意也很重要,谢屿愿意走进一片烟火气里。
“你哥一时半会走不掉,那么你实习准备去他那儿,还是住我这里?”谢屿打听。
林秋宿盘算得明明白白:“表面住他的公寓,但他不是被绑在医院吗?实际回这里呀。”
谢屿笑起来:“你打算让他歇多久啊?”
“我没想替他做决定,他身体这副样子,听听医生怎么说。”林秋宿说,“医生讲多久就多久。”
中午时,体检报告全部有了结果,林秋宿来到医院,陪林观清一起去了门诊部。
专家仔仔细细看过单子,开口就是有条件最好调养半个月。
这搞得林观清不仅怀疑人生,还怀疑对方是否合规行医,立即出门去确认了下对方的执业证。
“半个月?整整两个游戏版本日?”林观清匪夷所思,“你知道一个版本就需要投放多少东西么?”
林秋宿说:“我考完最后一门就去实习了,到时候知道了回答你。”
安抚完深受震撼的亲哥,他扭头说:“谢谢医生,接下来半个月有劳您辛苦一下了。”
林观清道:???
等等,他完全没同意这个提议??!
然而他没来得及反抗,便收到了林秋宿递来的眼神。
里面的意思简略概括一下,就是,这件事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呢?
如果把这桩病和这次拉扯搁在上个月,林观清肯定固执已见,一边再三保证自己会改,一边没日没夜工作。
但偏偏是现在,兄弟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同样强势、认真又坚持的一面,或许该退让的人应该是自己。
林观清败下阵来,全程没敢提自己的项目。
直接缺位半个月不是小事,他向总办请假,告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提出想修整一段时间。
胃溃疡吐血听上去太恐怖了,饶是总办的人迟疑于假期时长,摸着做人的良心也不好让他尽早上岗。
“我会把开发线安排好,渠道内测的反馈也会跟进,后天的季度会?应该参加不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观清却不沉重,反而为此松了一口气。
几年来为工作付出了太多,以为越来越优渥的物质条件,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然而当他筋疲力尽地在凌晨下班,一个人推开异国他乡的房门,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总觉得一直以来期望的画面不应该是这样。
这种感觉在发现林秋宿很需要家人陪伴时,变得格外强烈,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程度。
趁着这个休病假的间隙,林观清也想好好考虑下,接下来的生活要怎么打理
电话对面的总监道:“季度会都不参加了?不像你的风格啊,最好还是线上旁听一会。”
总是模糊生活和工作的界限,久了就是会这样,即便已经生病请假,也会潜移默化地要求自己兼顾事业。
有时候就算有心抵抗,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大环境侵蚀,待到回头一看,原来他已经为工作放弃了那么多个人的东西。
——马上就是述职汇报,要熬几个大夜准备PPT,暂时不联系弟弟了吧?
——开会和回家在时间上只能二选一,这次的会议对晋升很重要,下次带着更贵重的礼物再飞明城好了。
……
——后天就是整个游戏事业群的季度会,一年才开几次?能扛着就扛着?
林观清沉默了一小会,这回张张嘴,含蓄地声称自己不方便。
以他现在的职级,不可能被卡申请,顺利地请完假,他将进展告诉了林秋宿。
“那我后天考完试,后天来找你!”林秋宿说,“你可以吃我做的病号餐。”
林观清想到就是面前这人没收了自己的电脑,心在滴血,脸上强颜欢笑。
“等着了。”他道。
林秋宿和HR约定好了考完试的第三天去入职,这些天有空陪兄长。
他来的时候,要么打包学校食堂的菜肴,给林观清加餐,要么拿出自己下厨做的点心。
因为林观清这些天在吃药和输液,医生告诫过饮食必须清淡,所以林秋宿带来的东西和医院的供餐大差不差。
喝完没油没盐、压根没味道的鸽子汤,饶是林观清在英国这种美食荒漠待了快一年,也不禁歪在病床上,顿感味觉受到了侮辱。
近期唯一一顿味道凑合的投喂,是傅迟跟着林秋宿来看望自己,顺便带了一篮水果和一盒酥饼。
吃到了富含防腐剂和添加剂的酥饼后,林观清对这位疑似弟夫非常友好,温和地招待对方随便找位子坐。
傅迟杵在林秋宿身边,拘谨地摆手说不用。
“听小秋说起你生病了,看他很苦恼的样子,我也有点担心,就过来看一看。”傅迟道,“没打扰你吧?”
林观清打量着他:“没事,你这么在乎我弟,我很意外……”
此时正好谢屿也在,原因无他,季度会开完了,被高层嘱托,给林观清带点口信。
看到林观清对傅迟如此客气,就知道这人云里雾里,还把人家当成是林秋宿的男友。
他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不禁嗤笑了一声。
随后,傅迟对谢屿和林秋宿说:“我有点渴了,但不知道医院的超市在哪里,能不能帮我去买瓶水?”
林秋宿问:“你爱喝什么?橙汁好吗?”
傅迟点了点头,轻而易举地打发走这两个人。
见到这种支开旁人的阵仗,林观清心里七上八下,默默地想,不是吧?不是要当场坦白拱了自己弟弟吧?
就算傅迟看起来态度还不错,他也不可能马上接受!
紧接着,傅迟对他开口。
“实际上没哪里值得惊讶,可能你有点忘了,但我总是受林秋宿的照顾,我反过来在乎他也非常正常。”
林观清忐忑地在内心里咆哮,完了完了,他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傅迟道:“我爸是个滥用暴力的家长,小时候他经常在家,我躲到你们这里来,然后他找上门,我就缩在卧室里不敢出去。”
“那种砸门的声音很可怕,可能换做其他同学,早就把我交出去了,可林秋宿从来没有,他是个很勇敢的人。”
傅迟讲着讲着,无奈地笑了下,看起来乖巧的林秋宿自幼就不软弱。
“他决定骗你的时候,我考虑过和你坦白,可最后连短信都编辑好了,又一个一个删掉,觉得自己应该尊重他的想法。”
听到这里,林观清脸色微变。
关于来自林秋宿的隐瞒,他没有深究,更没有责备。
但这不代表他无所谓,并且事实恰恰相反,这块大石一直压在心头。
“这些年我后悔过好几次,可他是想清楚了才会这样做,我去毁掉的话会不会像是背叛?万一插手把事情搞得更糟了怎么办?”
事分轻重缓急,相比于林秋宿的遭遇,傅迟自己左右为难,遇到点小麻烦,诸如此类无关紧要。
可如果后续失控,本就缺乏安全感的林秋宿既失去了可以信任的竹马,又失去了期待团圆的兄长,那要怎么收场?
背后的代价太沉重,他不敢冒风险,只能支持林秋宿,一步步走到这里。
傅迟低下头,说:“我甚至不敢断定你对他有多少感情,一年到头只活在手机里的哥哥,这样的人我可以相信么?”
林观清猜测对方诉说这番话的用意,迟钝道:“你可以放心,我明白他有苦衷,没怪他……”
傅迟打断说:“看出来了,但我这么讲,不是怕你找他算那笔烂账。”
他再道:“作为朋友的我好像只适合做到这样,引导和教育之类的事情,应该是家长的责任。”
说完,他回归看望病号的主题:“赶紧痊愈吧,好好当哥。”
两个人聊完没多久,林秋宿就蹦蹦跳跳捧着饮料回来,向傅迟递过去橙汁。
他给自己买了乌龙茶,谢屿则拿着一杯美式,里面大半杯都是冰块,望过去就令人胃部绞痛。
不得不说年轻就是有嚣张底气,谢屿喝着冰美,干嚼冰块也没事。
而林观清在这么一圈人中,只能喝保温杯里的热水。
“秋秋,晚上我想吃粤菜。”林观清忽地说,“点外卖吧,我请客,你们谁要一起?”
话音落下,另外两个人一声不吭,唯有林秋宿淡淡地做出回答。
“我刚去超市的时候,顺路订完你的晚饭了,是五谷杂粮配猴头菇,医生说了这食谱对你身体好。”
林观清:“……”
正所谓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在食欲没被满足的情况下,他更加想念自己的电脑。
可是林秋宿不给他假期干活的机会,几乎是严防死守。
在林观清提出想用电脑看电影后,林秋宿扬言用自己的设备来看,反正不让对方有打开游戏编辑器的机会。
搜索片源的间隙里,林观清又有了别的事。
“明天你办完入职,坐哪个工位,导师是谁,主管又是谁,和我讲一声?”
林秋宿的入职函里就有直系主管的名字,报上了沈光意这三个字。
“听说你和他相处得不怎么样,别凑过去让他放水哦。”林秋宿提醒。
林观清立即反驳:“谁说的谣言?我和他怎么可能关系差?一起通宵加过班,那都是过命的交情!”
不过他听进去了林秋宿的话,保证:“我不会打扰你工作,只是随口问问。”
林秋宿笑了笑,这时加载影片完毕,病房里开始响起演员念台词的声音。
而林观清酝酿了下,似乎一直难以启齿,但在嘈杂声的掩饰中,尴尬和局促能于空气里被稀释几分。
“其实我有时候不止为你高兴,也害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伤心。”
他顿了下,道:“遇到伤心事很正常,我希望在那种时候,自己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林秋宿没想到他会这么讲,不禁愣了愣,说了声“唔”。
要是林观清没有听错,林秋宿还轻轻地说了句“好的”。
林观清道:“以前是我没做好,总以为提供了足够的物质条件,就能让你无忧无虑去做选择,不小心忽视你也有自己的困境。”
“哥。”林秋宿纠正道,“没有做得不好,你一直支撑着我往前跑。”
“跑不过去也没事,想退到后面都没事。”林观清说,“你哥是很成熟的大人了,不需要你全是好消息,需要的是一个完整又真实的弟弟。”
林秋宿垂下眼,睫毛颤了颤,这次很清楚地再度说了句“好”。
他们不再是隔着电话沟通,这么面对面,消除了许多距离感,也更能感知到彼此的细微情绪。
尽管林秋宿没有说太多,不过林观清感觉得到,对方真心实意地答应了自己。
于是他在黑暗中舒了口气,这才有心思继续看电影。
一桩心事了结,林观清也活络许多,和林秋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的视线也从林秋宿的侧脸,跳跃到病房窗口的万年青,继而游荡在清晰的屏幕上。
电影画面唯美,演员功底过关,不过林观清不着声色地蹙了下眉。
……平台会员的VIP用户名为什么会显示Is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