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落
回府的马车上, 聂晚昭心跳如擂鼓般快速跳动,紧紧交握的双手在彰显她的纠结。
她从不觉得沈黎安会喜欢自己。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 以后也如此。
因为她喜欢过人, 所以知道变心很难。
可是今日所闻却动摇了她,或许他对她也有喜欢?脑海里的细节来来回回搅动,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想找他问清楚, 可是他食言了,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日傍晚沈黎安才归府, 冷硬的脸上裹挟着满满疲惫让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压抑,还未好好说上几句话,他换了身衣服又匆匆离开。
洪武街的这场变故, 死了不少皇宫侍卫和无辜百姓,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一贯治安良好的京都城居然藏匿了那么多心怀不轨的刺客, 其中牵扯进去的相关机构和官员哪止两三个,一时间是闹得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陛下得知此事,当即震怒, 一茬茬的官员连夜被召进宫,问责追查, 连续数天都不得消停。
锦衣卫涉及京都监视之责,刺客能够成功混入京都此乃锦衣卫的失职,就算沈黎安与此事并无直接干系,也差点被陛下问罪, 幸好因为救驾有功, 故而并未受太大责罚。
可是一整晚都在奔波, 又是进宫面圣又是审问刺客, 已是劳累异常。
自那之后,大半个月的时间他都是早出晚归,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绿舒同她说过,守夜的时候好几次撞见姑爷大半夜回来,兴许是怕打扰到她休息,他只是站在床边瞧了几眼,便转道去了书房应付。
沈黎安忙,她何尝不忙,从前学的治家之道,终究只是理论,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大大小小的府务缠得她焦头烂额。
她无数次感叹,若不是母亲将容妈妈派过来帮衬她,她一个人可能真的得死在这上头。
也因此,哪怕同在一个府邸,他们也根本就碰不上面,碰不上面,她想问的话就只能搁置。
一拖再拖,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说出口。
*
黑沉沉的夜,风肆虐地刮着,雨滴像是从天际掉落的珍珠,“噼啪噼啪”砸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日里终于核算完侯府库房的存物,聂晚昭此刻身体疲软得很,粘了枕头就想立马就睡,可是辗转两侧,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
最终只能无奈睁眼,愣愣地望着床顶,漆黑一片,伸手去探什么也抓不住,像是她毫无头绪的心,无论如何查探都思索不清。
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头的雨声小了很多,细雨绵绵伴随着清脆的开门声和细微的请安声,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聂晚昭都没怎么睡着,听到动静当即睁开了眼,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外头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蒙蒙亮。
对方身上淋了雨,外衣和头发都湿漉漉的,踏着晨色而来,卷来一阵凉意。
跟着他后头进来伺候的绿瑶麻利将烛火点上,见聂晚昭只穿着睡衣,又替聂晚昭拿了件厚衣服披着。
见她醒着,沈黎安有些诧异,迈步走向衣柜的动作停住,一站一坐,遥遥对视了会儿。
聂晚昭微微抬首,许久未碰面竟是有些生疏了,踌躇一阵,她轻声打破沉默,道:“要不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一旁的绿瑶悄悄朝沈黎安递去眼神,适时接茬:“水已经在备着了。”
却被他抬手拒绝,“先不急。”
话落,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搬了把凳子落座在她身侧,目光灼灼盯着床上的人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来源不明的纠结,似是遇到了难处,眉间蹙得更紧。
聂晚昭眨眨眼眸,瞧见他发尾有一颗水珠顺着面颊滑落进脖颈,心中一咯噔,怕他一直不换衣服容易着凉,便给绿瑶使了个眼色,“等会儿再说,绿瑶,去拿块布巾来。”
后者轻轻颔首,从柜子里取了一块布巾递给她,聂晚昭伸手接过,又递给了坐在边上的沈黎安,“擦擦,别着凉了。”
烛灯光晕下,美人雪衣墨发,唇不点而红,一双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他应声抬头,漆黑的眸子掀起阵阵波澜,晦暗不明,柔声道了一句:“谢谢。”
他拿着布巾胡乱往脖子上蹭了蹭,轻飘飘的,动作敷衍至极,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生病。
聂晚昭轻叹一声,“我来。”
她挪动身躯朝他靠近,夺过他手中的布巾,先是对绿瑶吩咐了一句“去倒杯热水来”,才帮他仔仔细细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水珠。
绿瑶“诶”了声,瞧了眼姑爷稍微缓和的神色,才放心扭头去倒热水。
自打那日听了阮铃医的话,聂晚昭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从洪武街回到侯府,她每过一炷香就要问一句姑爷回来没,可是左等右等,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个晚上都没等来姑爷的人。
本欲第二天派人去北镇抚司问问,却又怕会打扰到姑爷处理公事,纠结又纠结,最后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等到姑爷回来,又因为公务,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自家小姐连个和姑爷说话的契机都找不着。
现在姑爷好不容易得了空,自家小姐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想来此时也定是有许多话想同姑爷说,绿瑶将热水放下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气氛一安静,彼此的存在感就被无限放大。
肌肤触碰的痒意,呼吸相缠的热度,衣料摩擦的声音,眼神交汇的缱绻……
沈黎安将目光看向聂晚昭,后者模样温顺地帮他擦着头发,红色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晕出层层绯红,雾色的双眸看起来格外认真,平静到不带任何杂念。
好似意乱情迷的人,只有他。
他自认为不是沉迷女色的人,加之上辈子也从未对她生出过什么妄念,这辈子便只想先慢慢靠近,再试着获取她的好感,继而得到她的心过完一辈子。
可是重生后,却没有一样顺了他的心。
这辈子见的第一面便被她当成个登门劫财劫色的贼寇,别说好感,对他更多是害怕和讨厌,她没疏远他就已算他走运。
在之后的寒客居,好不容易和她稍微混熟了一点,改善了些他在她心中最初的坏印象,可是她所谓的竹马和那场始料未及的大病冲破了他所有的耐心,只想尽快将她娶进门,只有把她放在身边,他才能安心。
婚事定下后,所有的一切进展的都太快、太顺利,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得寸进尺想要尽快和她更进一步,关系越近他才知,何为最亲近的才最磨人。
他看得出来,她不喜他的亲近,羞涩有之,抗拒有之,不习惯也有之,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如今要他克制住对她的欲念,清心寡欲徐徐图之,他办不到。
活了两辈子,倒是越活越回头,越活越肤浅。
他黑眸沉沉,略有些烦躁地拉了拉勒紧的领口。
聂晚昭为了方便替他擦拭头发,半跪着直起腰身,视线停留在他的发顶。
他的动作有些大,她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他,只能看见他卷翘纤长的睫羽,以及他露出的两根凸起的锁骨,在扯动间若隐若现。
白花花的肌肤入眼,她那因为重复同一动作而升起的朦胧的睡意瞬间清醒了大半,心跳砰砰,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湿气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很难受,哪怕经过擦拭干了不少,但是架不住他的面颊和脖颈都透着冰冰凉的寒意,还有那飘散着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用手背试探性碰了碰他的脸,冰凉一片,犹自皱眉,“怎么不知道打伞呢?”
连她家七八岁的小侄子都知道出门要带伞,下雨要打伞,他这么大个人了,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雨,居然不知道打伞。
他缄默无言,没回答她的话,却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下来坐着,出声道:“先不管这个,我有话要用你说。”
聂晚昭被他的力道扯得跌坐在床上,脑子方才还在拿他和小侄子做对比,一下子没转过来,茫然抬头,“嗯?什么?”
对上她懵懂的眼神,沈黎安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才刚成婚就让她一个人独守侯府,这令他怯于直言,变得有些言辞闪烁。
他有些说不出口,但是却不得不说。
“我可能得离京一段时间。”
聂晚昭整理布巾的手一顿。
他接着道:“五皇子要离京去邑同修养,陛下命我前去护送。”
邑同是皇后母家林氏一族盘踞之地,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最是适合休养生息。
五皇子虽贵为皇后嫡子,却是众皇子中难得没有野心的一位,兴许是他自知体弱无缘皇位,故而将这些名利看得很轻,不争不抢,也因此才受到陛下的特殊宠爱。
可就是因为这几年的宠爱看重,五皇子于政事上做了不少实事,有了一番不小的作为,深得民心,于是陛下竟隐隐有了放权给五皇子的苗头,这才让旁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储位之争,必定是条充满着血腥的路,陛下作为统御天下的君主,不可能对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一无所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采取观望态度用以选出最合适的君王人选。
只是洪武街刺杀一事属实太过,将隐晦扯到明面上,使得皇室威严受损,牵涉太广,陛下不可能放任不管,必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洪武街刺客出奇的嘴硬骨头硬,在堪称地狱的诏狱待了半个月硬是没吐露背后之人的半个字,虽还未招供,陛下心中却已有了怀疑……
二皇子一个时辰前还在勤政殿外跪着。
二皇子的生母淑贵妃百般求情,只是君心似铁,饶是她将眼睛哭肿了也无用,心一狠,竟跟着自己的儿子跪了一夜,半夜的时候遭受不住晕了过去。
陛下虽心疼,却只是让人将其抬回寝殿。
直到萧掌印来求情,陛下才松口。
二皇子母子前脚刚离开勤政殿,五皇子后脚就跟陛下自请离京,言语间把不争不抢、委曲求全发挥到了极致。
以退为进,更能激发陛下的同情心,就算无法让二皇子失去圣心,也能动摇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一通操作下来,五皇子到底对皇位有没有兴趣,除了他自己谁能得知?
毕竟上辈子,他可是……
沈黎安面色沉郁,轻轻呼出一口气,真是没一处省心的。
沈黎安要离京这个消息太突然,她一时难以消化,听语气似乎短时间内都不能回来,待反应过来,觉察出他的话语间难以掩饰的愧疚,她抿了下唇,放柔语气询问道:“什么时候走?又要去多久?”
“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走……来回最快也得三个月。”
三个月。
聂晚昭手指捏得更紧。
她眼皮直跳,沉默片刻,闷声问,“可要我帮忙准备什么?”
“不用,有甄叔和慕言,他们会看着准备。”
“……你若是在这儿住得无聊或是住不惯,可以先回聂家住上一段时间,我会去同岳父岳母解释。”
这是公事,他如此替她着想,事事周到,她虽无心责备于他,可是深情里还是流露出一丝失落,眼睫上不自觉沾了泪珠。
她故作轻松道:“哪家的姑娘会没成亲多久就回娘家住啊?”
手背掉落一滴温热,沈黎安目光微凝,伸手猛地捧起她的脸,瞧见她欲哭不哭的模样,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怎么哭了?”
聂晚昭憋红了耳根,将脑袋搁置在他肩颈处,吸吸鼻子,闷头主动去牵他的手,轻哼:“沈黎安,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