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如果说方辰苍白的肤色、差异明显的身体状态, 以及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思维方式，只是在暗示他的特别。
那基地产出的背包布料，印着钢印的铁盒, 以及天真烂漫的女儿, 几乎就在明示方辰来自哪里。
这些日子, 司南总在默念“自己只是一头狼”，以至于念着念着, 他真的适应了白狼某些原本会让他局促僵硬的接触。
只要把自己当做一头狼, 想象着宁枫只把自己看做一头狼, 哪怕是暂时，他也做到了伪装。
但方辰正相反，他完全不加掩饰。
不仅保留着基地进化种那些属于人类的傲慢, 甚至光明正大的学习兽人的技能，但凡有基地来人见到方辰，都能一眼看出他是人。
这样的人, 如此松懈，还带着女儿，会是让白狼受伤的原因吗？
黑狼仰着头久久未动，这种无法沟通的感觉让金子迟疑了, 她不知道宁枫和黑狼是如何交流的, 只是确认了自己大概是没法让黑狼按照想法做事的。
罢了, 黑狼高大身形的存在就足以让藏在林中的野兽不会主动袭击，已经比他们独自行动时好的多了。
肩膀受伤的女孩走到金子身边，察觉了眼下的困境, 两人计划着要如何救下方辰。
不伤到根部, 麻笼不会主动袭击, 只有在叶片附近触动了它的某些感应, 才会引发后续的“捕获”反应。
方辰目前完全被叶片围拢，那些尖锐的刺并未伤到他的身体内脏，所以理论上，只要能破开一米多的“笼子”叶片，就能将人救下。
名叫雁灵的女孩手里只有石器，打磨了不错，但到底割不断韧性十足的杀人植物，而且眼下雨期刚临，过不了多久雨水就会倾盆而下，他们还需要找到合适的庇护所。
金子掏出腰间包裹严实的东西，打开兽皮，露出闪着寒芒的匕首。
“这是，铁？”雁灵在昏暗雨幕中仔细观察，发现又不太像，因为眼前的匕首颜色发黑，边刃更加光滑且锋利。
美中不足的有一个小豁口，还是方辰最初尝试砍树时留下的。
“这是方辰从前的防身武器，我用它勉强切割过枯萎的麻笼，希望现在也能有用，”金子有些紧张的深呼吸，“我尽量上去试试，从树上走，应该可行。”
“如果有意外，我会直接跳下来，到时候来得及你就拉我一把，来不及就算了，你的伤要紧。”
雁灵看了看自己粗略敷着药糊的肩膀，苍白干裂的唇微微抿起，如果自己还能飞的话，她去做其实更合适。
金子握拳擦掌的变回兽形，前爪捧着匕首叼在口中。
皮毛很快被雨水打湿，赤白色松鼠绕着雨幕中更显张牙舞爪的植株转了半圈，准备从最近那棵巨树开始爬。
小小的一团正要加速跑过去，忽然身体一轻，后背传来一阵拉扯力。
赤白松鼠狼狈的扑腾着四肢，隐约看到雁灵好像见鬼了一样的神情，但因为叼着匕首，金子只能模糊的吱吱叫了两声。
然后，她就被这么“拎”着放到了雁灵手中。
拉撤感消失，金子一脸懵的转过身，看到黑狼一闪而过的尖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叼过来的。
而黑狼像是终于找到了方法，缓步靠近那株麻笼。
金子便变回人身，欲言又止。
其实他们出森林的一路，宁枫都很少变成白狼，遇到不长眼的大多指挥黑狼出手，所以她对黑狼的武力大概也有了解。
高悬的心将将放下。
司南也不觉得这植物有什么难对付，他在白狼的锻炼下已经了解如何运用兽形有效进攻。
至于刚才，司南只是在犹豫是否救方辰，毕竟这一路他都在思考要不要将“危险分子”直接除掉，宁可错杀，永绝后患。
但现在方辰自己走上了死路，司南反而要救他了。
至少不能让方辰死在他眼前，不然岂不是告诉宁枫自己能力不足。
而且他想通了，不能方辰稀里糊涂的死掉，如果，那真的与他有关。
*
没了巨树密林的遮挡，幽暗天幕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就连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上都是随着幽紫雷光轰鸣闪烁的大团黑云。
世界仿佛被看不到的全貌的漆黑怪物笼罩，时不时伴随着骇人的轰鸣咆哮，可怖至极。
连片大雨迎头浇下，荒芜泛黄的平原上绿芽舒展，被游荡的食草生物啃过一轮的地面再次长出草叶新芽。
白狼趴卧在一块巨石下的斜坡中，收了收湿濡沾灰的尾巴，冷风呼啸吹动略有潮湿的毛发，一双青绿眼瞳静静看着天边云团中狰狞闪烁的电光。
黑煤球将自己缩的更紧，和两筐果实坚果挨在一起，林绨不冷，因为冷风都被大白狼挡住了。
白狼百无聊赖的甩动着尾巴尖，察觉纯黑松鼠的眼神，对视过去，用力闭了闭眼，示意对方睡觉。
黑煤球微微摇头，他睡不着。
经历的事情太多，现在林绨的情绪极度混乱，总在不断回想从前的事，有关领地的，有关阿姐的，甚至是有关溧叔的……
白狼明白了他的意思，抖了抖耳尖微偏过头，调整了一下姿势便闭目浅眠，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自然要轮流放哨，宁枫甚至在睡梦中也要保持一点警惕。
雷声雨声不断，没了林叶沙沙声，席卷平原的风声更加清晰，但在宁枫耳中，世界仿佛恢复了最初的寂静，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遇到众人之前的日子，很清净。
却也有些孤寂。
这次雨期格外的久，起初白狼还能稳稳的趴着，但七八天过去，食物肉眼可见的减少了小半。
宁枫终于理解了金子喜欢存储食物的做法，他尝试冒雨出行寻找些食物，但如今正是骤雨季中段，雨势最大，白狼走出一段距离皮毛便湿了大半，只能退回巨石下躲雨。
毛发湿濡的狼狈白狼还打了几个喷嚏，黑煤球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担忧白狼心情不好会发脾气，轻手轻脚的帮白狼理了理皮毛。
察觉到异动，白狼沉静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还有点，挫败。
之后他们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以求减少消耗，毕竟这种天气还外出活动的生物少的可怜，碰上都是“好运”。
如此撑到第十五天，食物还剩下六颗果子，将近半藤筐的坚果，雨终于停了。
白狼先是舒展着拘束了许久的躯体，这才抬眼观察四周，放眼望去平原上贴地生长的绿草连成一片，看着是绿意盎然，凑近才知道其实相当贫瘠。
和宁枫之前见过的及肩高的茂盛草原之间差距不要太大。
“从这里走到你的部落，要多久？”
“我们的部落在黄土草原上其实距离死、巨树森林！还比较近的，所以……”林绨整理好藤筐，掰着手指算了一会。
“不算上雨期的话，大概，应该，要十五天……左右。”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尽管他们看着出发了十六日，其实他们目前距离死亡森林的路程只有一天。
如果白狼这个时候选择回去……
“啧，”宁枫有些不爽的看了看手臂上沾染的灰痕，眸光闪动似乎做了一个决定，“途中有溪水吗？”
“有的！”少年连连点头。
青年眉目舒展，点头道：“嗯，你变回来。”
少年眨了眨眼：“……？”
宁枫耐着性子解释道，“只靠双腿走的太慢了，你呆在藤筐了，我来赶路。”
“你们的领地，要往哪边走？”
林绨呆呆的张着嘴，完全没想到白狼会这么安排，但顶着那双暗含威压的青绿眼眸，少年本能的抬手指向远处左侧朦胧云雾中的苍青山脉。
“太阳从那里升起，回去的路上，只要一直确认这个方向在左手边就可以。”
所以，领地在是南方。
“走吧。”
这还是宁枫第一次如此狼狈，大白狼浑身皮毛虽然蓬松，但沾染了尘土，有些灰扑扑的。
希望尽快找到水源吧。
*
暴雨后的茂密森林满是坠落的枝干，植物也更加茂盛，愈加难行，但万幸，方辰和雪豹都恢复了体力，就算不是活蹦乱跳，但也能自己行走，还算灵活。
黑狼在前方开路，但他只是跟随自己的步调，很少有替身后人扫清路障的举动，众人艰难行进时愈加想念白狼，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宁枫到底为他们承担了多少。
金子抿紧双唇，越发觉得他们不能再这样依赖白狼老大了，如果想在古树下生活，那至少要拥有能在森林周边活动的能力。
而方辰自获救后便面色苍白，眸光暗沉沉的落在黑狼的身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豹与女孩相互搀扶着，走着走着，谁都没想到女孩会突然跌倒，脚踝瞬间红肿起来。
“你发烧了！”金子贴了贴雁灵的额头，越发觉得忙乱，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担心，家里有很多药草，只是发烧而已。”
他们随身携带的药物都在紧急之下为雪豹疗伤了，仅剩的一点备用也用来治疗方辰的外伤。
“但你不能再走路了，我们……”
“黑狼不可以驮着她走吗？”方辰声音轻缓，突兀开口，“只是野兽而已吧。”
一时间，另外三人惊愕的目光先落在他身上，然后又看向了同样循声回头的巨大黑狼。
黑狼人性化的眯了眯眼，俯身摆出准备进攻的姿态，鼻子皱起森白獠牙也示威一样露出，冲着方辰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声波震荡的几人大脑混沌头晕眼花，齐齐白了脸。
“没、没这回事！”金子赶紧站起来，一边咽着唾液一边举起双手安抚黑狼，“我们是伙伴！大黑，你还记得白狼老大的话吗？冷静一点好不好？”
方辰死死盯着黑狼幽蓝的眼瞳，“我说的哪里——呃！”
这回他话没说完，就被金子一掌拍到背部将将愈合的伤口，方辰脸色更加惨白，就听金子压低声音急道，“你疯了？”
方辰清醒了，别过头也抿紧唇角，垂下眼眸闭了嘴。
“那个，我可以带着她！”雪豹背着藤筐，将变成兽形的女孩小心的放在筐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咱们，咱们继续走吧。”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金子身上。
“……”金子嘴角抽搐，继续努力和大黑狼交涉，“咱们先回去吧，你不是想去找白狼老大吗，雨期无法赶路，他们应该还没走多远。”
“咱们早一点回去，你也可以早一点出发。”
黑狼身后蓬松狼尾随意的扫了扫，目光略有深意的瞥过精神极度紧绷的方辰，转身离去了。
【有问题，等老大】金子落后一步抓住方辰的手，用自己学会的字缓慢写下。
是她同意黑狼同行的，至少，她要稳住这个和平的局面。
方辰深呼吸，微微点头，嘴角却苦涩的勾起。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头大黑狼对他的恶意会这样大，难道是因为他最初将黑狼只当成野兽时偶尔流露的态度吗？
就算有些傲慢，但在接受了同伴身份后，方辰自觉已经在改正了。
醒来时，方辰听金子说是黑狼从麻笼中救下自己，还以为终于可以和平相处，哪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之后每次方辰感到脊背发凉，都能发现那双幽蓝眼眸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时间不论白天黑夜，那绝不是善意的关切。
在一个随时有能杀死自己的野兽注视下，方辰还能保持理智到现在，已经是心理素质极为强大了。
他们走走了一段距离，选了一处落脚点，黑狼自由活动去寻找果实，众人因为太过潮湿没法生火只能稍作休息，相互看看身上皮肤有没有被植物划伤。
意外的是，几人不管伤口是否流血都没被虫子寄生，也是件好事。
方辰在大家进食坚果补充能量时默不作声的走向了黑狼刚刚离去的方向，他的神色很是沉稳，只有抿紧到发白的双唇表现了他的恐惧。
循着痕迹找去，黑狼正拖着几个果实往回走，看样子照旧是要分给他们。
迎面看到神色憔悴的方辰，黑狼主动停下了脚步，目光满是打量的看着他。
方辰越发觉得黑狼不对劲，眼底满是警惕，“你真的，只是野兽吗？”
黑狼白了他一眼，司南最近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很成功，现在他本就善于欺骗他人，面对别人来问这种问题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装傻了。
方辰紧张的喉结滚动，尽量平等的看着黑狼，即使他声音还有些抖，“我不管你接近老大要做什么，但我希望，你没有恶意。”
“如果你还想对其他人造成伤害，那我不介意用自己的死亡，让你失去老大的信任。”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黑狼，原本几步之外的身影突然贴近，尖锐的獠牙已经划破了方辰脖颈的表层皮肤，血珠丝丝渗出。
方辰眼瞳震颤，他不知是做好了准备，还是被吓傻了，半分没有退却。
片刻后，方辰狂跳的心脏想说果然如此，又意外于真的会如此——高大黑狼缓缓收拢牙齿，慢慢退开了。
仿佛刚刚那种生死边缘的架势只是为了吓唬他。
黑狼绕开两步，眯眼打量着他。
方辰已经顾不上野兽什么的了，他浑身脱力般跌坐在地，神情震惊，甚至还有些恍惚的看着黑狼。
这黑狼竟然，真的有人类的智慧。
司南也有点震惊，因为他确认了方辰没有说谎，更加搞不懂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你们——”别打起来
匆忙赶来的金子紧急停下脚步，高声呼唤的话语也戛然而止，呆呆的看着眼前“和平”的场面。
黑狼甩了甩沾染碎叶的皮毛，回头拽过坠着几颗橙黄果实的树杈，扔到方辰怀里。
那意思简直不要更明显。
你来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