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方辰默不作声的将果子一颗颗从湿漉漉沾着泥水的枝叶间摘下, 在最近的小水洼中清洗干净，分给大家，甚至给黑狼也分了一个。
气氛还是很诡异, 但却意外的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金子又不是瞎子, 这段时间大家待在拥挤的枯木中避雨，她已经看出大黑狼格外注意方辰, 也明白方辰刚刚只是在激怒黑狼。
他们似乎都想让对方露出什么她不理解的“破绽”。
而金子能做的就是维持表面的平静，这也是白狼希望她做到的。
现在，这俩似乎真的平静了。
“还需要做什么？”方辰声音喑哑，金子摇了摇头，让他赶紧坐下休息。
方辰手指还有些发麻，他捧起果实开始进食，和其他人享受美味的表情不同, 他依旧很平静，一同平常。
司南微微眯眼，除去主观情感, 他倒是挺佩服这人的心理素质。
敢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其他人, 不知该说无私还是自私。
司南原以为方辰会向其他人卖惨，利用兽人和野兽之间天然的对立关系引导大家怀疑孤立自己。
更甚者还可以仗着野兽不能说话, 在宁枫面前随便抹黑。
如果方辰这么做了, 司南自然有准备让他失去一切，从宁枫身边滚开。
但是, 方辰不仅没走这条路，反而也在担心黑狼会伤害其他人, 他或许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受害者”。
黑狼收回目光, 低头三两下将果实咬碎, 吞入腹中, 反正日子还长，他的目的也只是保护住白狼。
几人稍作休息便再次启程。
雨后，回到古树下的路途格外漫长，几人虽然尽力赶路，小心避开危险地带，也用了足足五天才看到那棵高大巍峨如山峦的古树。
四人都累极的瘫在花团微荡的草丛中，远远看到羽带着另外三小只抬着藤筐往回走。
“！”走近后羽愣了下，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金子姐姐，老大去捕猎了吗？”
精神终于放松下来的金子疲惫的撑着地面坐起身，“老大要过段时间回来。”
“先拿些药草来吧。”
羽一转头，这才看到眼熟的两个人，他们怎么也回来了？
但他习惯了沉默做事，立刻顺着藤梯爬上古树，另外两小只凑到雪豹和雁灵身边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另一边，糯糯已经和羽挥了挥手，跑到方辰身边，“爸爸！”
方辰蹲下身，神情自然的柔和了下来，伸手理了理糯糯发丝间夹杂的碎叶，眼底复杂的思绪都被他很好的掩藏，“想爸爸了吗？”
“想了，”糯糯说完，揉了揉脸上蹭到的泥痕，左右看看后，又贴近方辰小声说道，“也想、也想妈妈。”
爸爸说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妈妈，那她可以偷偷和爸爸说……
“！”方辰瞳孔震颤着凝缩，强忍着才没有偏头躲开糯糯的眼神。
喉结滚动，方辰压低声音，尽量自然的说道，“糯糯不是告诉了爸爸，更喜欢这里吗，这里现在就是我们的家了。”
糯糯鼓着小脸低头，“糯糯喜欢这里……那妈妈，会来看我们吗？”
“……或许会，”方辰努力掩饰自己缓慢沉重的呼吸，想到了自己数次与死亡擦肩的经历，再次嘱咐道，“只要糯糯乖乖的，听白狼哥哥的话。”
“爸爸你已经说好多次了，我记得的，”糯糯元气复活的点着头，举起小手比划着，“我很听话的，刚刚我跟小羽哥哥抓到了三条大～鱼！”
“嗯，糯糯好厉害。”方辰微微松了口气，眉目平和舒展但就是有种难言的寂寥，“现在有人受伤了，去给金子姐姐帮忙吧。”
“好哦。”糯糯听话的走向正在给雁灵换药的金子。
因为药物不足，路上雁灵自己又强忍着不吭声，眼下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也幸亏兽人体质强悍，糯糯过去帮着打了些水。
小姑娘最初磨破了皮肉还会偷偷的和方辰哭，但看着羽他们受了伤也不喊痛，慢慢也坚强的忍耐下来。
方辰静静站了片刻才恍惚的看了看四周，收拾起草地上散落的物品，以及准备些稍后需要的食物。
黑狼从树根后绕出，蓝眸闪动，更加奇怪的看着方辰的背影。
一大一小，父女两人，来自人类基地。
方辰倒是将那孩子保护的很好，如果从小就和兽人生活在一起，适应了兽人的生活，长大记忆覆盖，自然就会认为自己是兽人的一份子。
他既然知道这一点，方辰自己为什么没改变？
等大家终于安定下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几人围着火堆吃着各种食物，闲谈过后，金子正了正语气，“我们的人数渐渐增加，肉食来源不能只依靠白狼老大一人捕猎。”
羽第一个跟着点头。
“我和雁灵聊过了，通过长矛，兽形不大的我们也可以集体狩猎，而且方辰的兽形是大熊猫，雪晖的兽形是雪豹，按理说你们都应该有能力单独捕猎。”
突然被点名的方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神情尴尬的雪晖。
金子继续道：“但是考虑到综合情况，森林或许不适合雪豹发挥，大熊猫经验也不多，我们又没有使用长矛的经验，所以明天开始，暂时一起出发，相互配合。”
“同时木炭也要多存一些，还有果实也要尽量储备，采集的食物也要尽快晾干脱水，还有……能想到的大家都说一说。”
“总之在白狼老大回来时，我们要储存下可观的食物，严寒季没多久就该来了，我们不能全都依靠白狼老大。”
金子深知抱大腿的重要性，雁灵和雪晖就是领地出来的自然更明白，小孩都听羽的也都跟着点头。
黑狼看戏的余光瞥过皱眉深思的方辰，自从碰面以来，除了夜晚变兽形保暖外方辰就再也没变过兽形，想必现在也一定排斥——
“嗯，我明白了。”方辰似乎想通了什么，认真点头，一副准备好好努力的架势。
黑狼缓缓转过头：“……？”
几人填饱了肚子，满地废料也要收拾，有方辰他们在忙，金子便主动走到在旁休息的大黑狼身边。
“那个，大黑，你要去找老大吗？”
司南对她感官不错，撑起身体，点了点头。
金子其实就是想知道大黑狼为什么一直在这不走，见状，便试探着挥了挥手，“那，注意安全？”
“…………”黑狼站起身，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中，用前爪扒拉过来一个藤筐，往金子面前一放。
金子低头看了看筐，仰头看了看黑狼，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你是想，带些东西去吗？”
大黑狼点头，金子莫名从那双俯视着自己的碧蓝眼眸中看到了，赞赏？
“我现在就准备！”
*
没了需要照顾的兽人，黑狼驮着装满物资的藤筐飞速奔跑于巨树林间，偶尔会从杀人植物旁路过，但那叶子还没合拢，漆黑身影早已掠过，跑远。
司南有意减少了夜间的休息时间，但也耗费近三天的时间才回到森林边缘，他目标明确的跑到了那个水潭边，找到了藏匿于岩缝的工具包。
卸下藤筐，黑狼抖了抖皮毛，身形变幻，高大苍白的男人出现在原地，随意套上工具包里简单的衣物，点开通讯器，查看过去近一月的信息。
【基地紧急通知：地面第三次雨期即将来临……】
【基地通知：骤雨季中旬雨期延长，请注意……】
【基地……】
前几条都是一些普通内容，没什么意义。
高大冷峻的男人眼眸幽蓝深邃，散漫的神色直到他翻看到最后一条通知，才微微凝固。
【进化者紧急通知：
探索者活动区域自即刻起调整为二级区域范围，无视本条通知越界者即违反规定，如遇突发情况，进化者有权代审判团当即处理，包括但不限于审讯、审判等。】
区域范围缩小了？
还是进化者发布的通知，为什么？
司南眉头微挑，打开地图投影，深蓝光线在岩石上呈现出图案。
人类地下基地位于冻土荒原，北方向挨着青绿草原，正是司南第一次遇到宁枫的地点。
当时司南的目标是觉醒兽形，为避免与其他探索者相遇，便有意的走出了一级区域范围，所以他才会在水潭遇到捕猎的白狼，而后面草原再见则真的是意外。
地下基地的东方则连接着黄土平原，是宁枫现在正要去的方向。
整个冻土荒原以及这两处地形的部分边界为一级区域，缩小范围后舍去冻土边缘地带为二级区域，三级区域几乎就是在基地附近。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级区域是探索者正常的活动范围，也是历代探索者用生命堆砌的防线，除去随季节或能源问题偶尔更改活动区域，很少有临时改动。
所以，发生了什么？
虽然疑惑，但司南还是关闭了地图投影，确认除此之外再没有重要信息，便再次藏好工具包等物品，褪去衣物变回黑狼，挑起两筐物资，出发去找白狼。
司南并没有想回基地的意思，等级考核除去会检验最终收获是否有价值完，还会计算在地面恶劣环境中度过的时间，综合评价。
而且探索者的活动区域缩小，这和黑狼可没关系。
他先顺着森林边缘走了一段距离，根据太阳的方向确认了宁枫当时就是从这里出发，毕竟他目送白狼的身影到消失也并不是白看的。
黑狼在树丛间休息了一会确保自己可以精力充沛的赶路，但只是这么几分钟，远处忽然传来模糊的人声。
“……我真的是看到了猎物才追过来的！我不是有意违背规定的！”
颤抖的声音，和肩膀的B级标志，已经那一身虽然狼狈但眼熟的防护服，还是个熟人。
正在运载车上要对宁枫开枪的B级探索者。
他对面正站着持枪而立的四个人。
贴身金属盔甲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勾勒出妥帖的躯体线条，显得对面低头站立的B级探索者一身装配格外臃肿累赘。
探索者的身体素质的确强于普通人，但想在地面行走也需要穿着防护严密的装备，以及最重要的头盔和呼吸过滤器，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
而进化者，却是可以在地面自由呼吸的人。
与基地人口相比，他们数量级为稀少，且地位超然，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探索者的律法都无法约束他们，这个进化者组织直属于基地领袖，由领袖直接管理，是所有人都极为羡慕的存在。
基地一直鼓励普通民众进化后主动上报，只要经过筛选考核，就有可能加入领袖最信任的进化者组织。
一切都如此美好。
但司南就是吃了这个大亏。
藏匿在草丛中的黑狼微微眯眼，冰寒眼眸打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探索者主动立在旁边，恭敬的垂首弯腰，身体还微微发着抖。
“黄猄，B级探索者，啊，原来这是你最后一次考核机会，不然就要降级了。”说话的男人面部金属向两侧收拢，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
他不仅可以在地面自由呼吸享受阳光，还只是用手环扫了B级探索者的肩章一下，就获得了对方的全部信息，可见权限之高。
“是、是的。”B级探索者尴尬的低下头，问话的进化者年龄比他小得多，但他们的命运却天差地别。
这让他再次怨恨起命运的不公，如果、如果他也可以成为进化者！
“别紧张，叫住你也没什么，”一身铜黄盔甲的人走到B级探索者身边，亲和的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有个伙伴走开了，他懒得拿通讯器暂时联系不到，想问问，你刚刚有看到他的人影吗？”
话音落下，连空气都静默了一瞬。
除去浑身漆黑铁甲毫无反应的那位身材高大的进化者，另一人看身形是个高挑的女人，手中不断擦拭着基地最为先进的枪械，仿佛极为宝贝。
“看、看到了！”B级进化者先是迟疑了一下，而后猛地站直抬起头，兴奋道，“我刚刚看到，那些巨树间隐约有人影，好像不止一——！”
“噗”的一声细微声响后，B级探索者的话语戛然而止，踉跄倒退着，最后直直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身下蔓延开。
“清理干净。”一直未曾开口的漆黑进化者短促开口，果断转身离去，仿佛极为忍耐。
露脸的年轻人无奈耸肩，眼神闪动着，“队长还是这样。”
“能来已经很给面子了，最近队长和领袖好像有什么矛盾，一直没说开。”铜黄盔甲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走吧，轮到咱俩了，等下还要继续巡查。”
刚刚打出一枪的女人继续宝贝的擦着漆黑的枪身，头也不抬的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背后议论队长，回去加训。”
“……”
等女人走开，年轻人忽然戳了戳铜黄盔甲，“我刚刚扫描信息，发现这家伙和你还是同学呢。”
“嗯，”铜黄盔甲听到这话，也不隐瞒，一边搬起尸体，一边淡定道，“我是伊甸园出来的，没有父母，他带着小团体孤立我，印象深刻。”
年轻人本以为会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叹，结果被这意外转折弄得嘴角抽搐：“……搬吧搬吧。”
两人抬着尸体走的更远，司南竖起耳朵也只听到后续隐约的聊天，“咱们队好久没新人了，两年了我还是最小的……好想升职啊。”
“没办法，进化者本来就少，通过考核的人更少，还没轮到咱们队。”
“听说前段时间有个小女孩是进化者……刚检测出……可惜……死……”
几人登上远处通体银白的特殊运载车，很快再次沿着冻土与草原的边界巡视起来，他们明显守着这条二级范围的界限。
这其实是司南第一次清晰的见到进化者。
出乎意料的，感觉很是普通，就像每天上学会遇到的同学，上班会遇到的同事。
前世，司南刚被关进牢笼时还想不明白，基地到底依据什么将觉醒兽形的人类分成“进化者”和“牲畜”，为什么就判了他“死刑”。
后来，他渐渐觉得这或许没有缘由。
因为对方有这个权利，且不会受到惩罚。
黑狼自草丛中起身，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回想进化者们说的每一个字，以及他们的一举一动。
很明显，进化者们知道兽人的存在，并且维护着这条线，但普通的探索者不知道，或者说是不允许知道，他们一旦被发现看到过兽人的身影，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就是进化者们神出鬼没，又最受领袖器重的原因吗，他们掌握着地下人类所不了解的真相？
司南循着白狼走远的方向迈步赶路，心中却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要报复的目标，那个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难道会是地下基地的领袖吗？那个带领人类开拓出地面探索区域，为人类带来更多生机的伟大人类领袖？
同一时间，白狼带着藤筐在黄土平原上奔驰，他远远的看到了一些土丘，少年判断出那就是他们部落“盖房”的技巧。
靠近时，白狼还有意减缓速度，避免吓到那些人，可谁知道，每间“房子”都是空的，内里能用的东西几乎全被搬空，还算有条理，并不是随意破坏的样子。
他们还有些坚果和果实的剩余，加上这一路白狼也有捕猎各种小型生物，眼下翻出一些干柴，就地生火烤肉。
哪怕大地贴着表面长出绿芽，这一路入目所见的荒芜还是让宁枫忍不住皱眉，偶尔遇到的水潭也很浑浊，明显可以看出那只是凹陷地面积蓄的雨水。
难以想象，少年所在的领地是如何在这种物资贫瘠的地方生存建设，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敬佩之感。
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烤肉的味道弥散开，宁枫不着痕迹的走远了些，他一手环抱胸前，另一手以托腮的动作遮挡口鼻，倒也遮掩的过去。
无聊中，宁枫观察着周围泥塑的“房屋”，大多是圆弧状，泥土中夹着零碎的枝叶，周边还意外存在许多碎裂的器皿，与金子自己烧的陶具有些相像。
他正要捡起一块碎片详细看看，就听到旁边的凌乱石板下传来清晰而紧张的呼吸气音。
宁枫：“？”
他猛的掀开石板，一个不大的洞穴入口出现在眼前，刚刚还发出声响的生物一时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