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弟33
翌日中午。
温泉旅馆对面的咖啡店内, 信玄四人刚吃完午饭,正坐在卡座内闲聊。
“我买了明天下午四点的电车票,五点到横滨。”太宰治举起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电车时刻表, “你们认为怎么样?”
国木田独步正在喝冰茶:“我没意见。”
“都可以啦, 不过你们要负责把我带回侦探社哦。”江户川乱步说完, 伸了个懒腰,去倒饮料了。
信玄正盘算去墓园的事,却担心被侦探一眼看破,因此缄默不语。见江户川乱步离开, 他立即抓住机会,说:“国木田前辈, 我下午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太宰治眼睛顿时亮起来,像好奇人类在吃什么的黑猫:“出去?你要去哪里?”
依照信玄对太宰治的了解, 如果不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会问个没完。
信玄面不改色地撒谎:“有个朋友的葬在京都, 我想去祭拜他。”
太宰治果然蔫蔫地失去了兴趣,但坐在他旁边的国木田独步闻言,猛地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观察信玄的表情。
国木田独步把太宰治拉到一旁,小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信玄隐约听到了“信玄平时不怎么出门”、“难怪答应来京都旅游”、“一定是为了扫墓”等话语。
信玄:“……”
好像有什么误解。
半分钟后,国木田独步转回来,说:“我陪你去吧。”
该死!
信玄心想, 他只料到太宰治会问个不停,却忘了国木田独步素来是个爱操心的人, 他肯定以为他心情不好, 打算陪他去给过世的友人扫墓。
信玄看着国木田独步真诚的眼神, 他该如何推辞呢?
*
拒绝他人诚恳的关心,是一件困难的事。
半小时后,在国木田独步的陪伴下,信玄踏上了前往禅院家族墓园的道路。
因为距离不远,二人决定步行前往。
路上他们经过一家花店,国木田独步停下来,建议道:“买一束花吧。”信玄采纳他的建议,买了一束雏菊。
他们按照地图上的指引,抱着花,来到位于市郊的墓园。
墓园在山上,要穿过高大的松树林、潺潺流淌的小溪和一大片草地才能抵达。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京都,环境很优美,能听到悦耳的溪流和鸟鸣。
禅院扇开辟的墓地就在家族墓园对面。
信玄眺望着对面的墓地,发现墓碑的数量、方位都摆成了锁魂阵,按风水学的说法,这样的阵法能困住死者的灵魂。
他觉得有些可笑,看来禅院扇也知道家主之位是踩着尸骨得来的,甚至不惜求助虚无缥缈的玄学,以求心安。
作为当年禅院事变的亲历者,信玄深知禅院扇和他的党羽有多无恶不作。
不支持禅院扇的族人要么被杀、要么逃往国外,不然就像禅院甚尔一样脱离家族。如今留在禅院家的人,基本全是禅院扇的亲信,手上都沾过同族人的血。
信玄沿着眯起眼睛,他望着波浪一样晃动的松树林,想到了多年以前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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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禅院家当体术老师的时候,一直住在别院,离本家足有3公里,每天前往道场要花费半小时。
因此,每天早上授课结束后,他都留在道场午休,一晚上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禅院甚尔虽然是禅院直毘人的五代近亲,但由于没有咒力,和信玄一样地位低微,同样住在偏远的别院。
和信玄关系亲密后,禅院甚尔也加入了他的午休行列。
禅院甚尔会带两份便当充作午饭,他不擅长料理,带的都是梅干茶泡饭、煮豆腐之类简易的食物。
吃完午饭后,二人并排躺在缘廊,看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扁柏发呆。
风把树叶吹得像一片绿色的海浪,也带来院子里百合的清香,信玄和禅院甚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度过短暂的休憩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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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
听见国木田独步的声音,信玄回过神来。
经过一条长满杂草的鹅卵石小路,他们已经抵达对面的墓园。
当年反对禅院扇的人基本都死了,这片墓园内已经多年无人拜访,一派荒草萋萋的悲凉景象,和整洁干净的禅院家族墓园对比鲜明。
信玄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唯有一座坟墓与众不同。
这座坟墓被人仔细清理过,白色的石碑上没有堆积的落叶,一尘不染,坟前还放着一束百合花,花瓣有些蔫了。
这时,有个穿黑衣服、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另一侧走进墓园。
他手中捧着一大束百合,低着头,没注意到站在上方的国木田独步和信玄,他们也看不清他的脸。
男子走向那座唯一的整洁坟墓,动作娴熟地拔掉几根杂草幼苗,用手将沾在墓碑上的积雪扫开了,露出死者的姓名和出生年月。
信玄眯着眼睛,仔细辨别墓碑上的文字,他这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坟墓。
这个人竟然给他扫墓,他是谁?
男子已经将积雪清扫干净,他矗立在墓碑前,摘下鸭舌帽。
信玄看清了他的脸。
肤色较深,一张漂亮的脸,嘴角有道伤疤。
原来是你啊,禅院甚尔!
二人此时正好走到了禅院甚尔正后方,是个绝佳的藏匿位置。
信玄在一棵高大的榕树背后停下来,顺便拦住国木田独步,谨慎地观察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在说话,但由于隔得太远,信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
风中隐约传来一句话:“……我会杀了他们,替你报仇。”
杀人、报仇?
他要杀谁?
信玄警觉地皱起眉,他撑着树干、探出半边身体,想仔细窃听禅院甚尔的自言自语。
谁知,他口袋里忽然传出一阵来电铃声。
他忘了开静音模式。
信玄感觉心跳飙到了一百二,连忙抽出手机。情急之下,他还没看清来电显示,就摁下了接通键。
五条悟的声音从听筒中飘出来,不绝于耳:“木乃伊先生,我离开协会总部了!他们什么都没有问,是故意扣留我,太讨厌了……”
你更讨厌!
信玄感觉自己快死了,而且很想隔空揍五条悟一拳。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好,我知道了!恭喜!”
信玄狠狠挂断电话。
他心虚地扶了扶眼镜,并确认绷带的完好,然后才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瞥了禅院甚尔一眼。
禅院甚尔显然听到了声音,他抽出藏在怀中的手|枪,警惕地四处张望,眼睛如同两颗翡翠,在太阳下闪烁着莹亮的光。
他发现了国木田独步和信玄。
“喂,别躲了,给我出来。”
信玄藏到国木田独步身后,小声说:“前辈,就这样下去吧,帮我挡一下。”
国木田独步不明所以,两个人连体婴一样走下楼梯,来到禅院甚尔面前。
禅院甚尔不擅长记住男人的名字,不过信玄的发色太特殊了,让人难以忘记。
他一看到信玄满头的蓝紫色卷发,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禅院甚尔和信玄的初次见面完全谈不上愉快,因此,他对他的第一印象也十分糟糕。
“你是那个偷咒灵的小子。”
信玄躲在国木田独步身后,维护自己和中岛敦的声誉:“谁想偷你的大毛毛虫啊?我同事担心它攻击别人,才好心把它捡走了,你不要乱泼脏水!”
禅院甚尔眉头一皱,从唇缝里挤出不耐烦的“嘁”声,抓住了信玄的手腕。
“你还让我错过了杀禅院扇的最佳时机。”
“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跟别人吵架!”
信玄甩开禅院甚尔的手,他如同秦王绕柱,抓着国木田独步四处躲闪,避开禅院甚尔的抓捕。
国木田独步曾听中岛敦讲过他们在东京的经历,通过二人的对话,他逐渐理解一切。
国木田独步像护小鸡仔一样把信玄挡在背后。
“他就是敦所说的,在晚会上袭击咒术师的神秘男人?”
“是啊!他有一大堆特级咒具!”
国木田独步慎重地盯着禅院甚尔,从腰间抽出手|枪:“喂,放下你的武器。”
禅院甚尔露出无奈的神色,将枪插回枪套。
“行了,你也把枪收回去,异能者。我不想在老师墓前和你们打架,别一副下一秒就要杀人的样子。”
禅院甚尔的目光转向信玄,又向下移动,看着他手里的雏菊,惊讶地一挑眉。
“你是来扫墓的?”
信玄指了指自己的墓碑,含糊地说:“嗯。”
“……小鬼,你认识他?”禅院甚尔面露怀疑之色,“你看起来没有二十岁,他去世那一年,你还在上小学吧。”
信玄只能硬着头皮撒谎:“有年龄差异就不能当朋友吗?”
禅院甚尔想起自己和老师也相差十多岁,于是接受了他的回答,没有继续追问。
国木田独步认为不该打扰信玄,体贴地走到远处。
信玄只能独自扛着禅院甚尔审查的目光,将雏菊放在坟前。
墓碑上刻着他过去伪造的假名,他盯着那行字,心里没有一丝扫墓者应有的情绪波动。
禅院甚尔没头没尾地说:“老师对小孩很宽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似乎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信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哼出个鼻音:“嗯……”
禅院甚尔在墓碑前盘腿坐下,不耐烦地抬起头:“我还有话要对老师说,既然你已经献花了,就识相点赶紧走开。”
信玄:“???”
好你个臭小子,尊师重道你是一个字都不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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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玄和国木田独步沿原路返回,走过小溪上的木桥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信玄记得,在最初的预知梦里,禅院甚尔脱离家族后成为职业杀手,并刺杀了异能特务科的管理层人员,促使咒术师和异能者出现冲突。
信玄联系前因后果,认为禅院甚尔所说的“复仇”,是指杀死禅院扇。
是好事啊,甚尔!
信玄转念一想,但是,禅院扇死亡后,谁会继承家主之位呢?
他逐个推敲。
禅院直毘人的独子多年前就被打成植物人送进医院了,半死不活的,排除;禅院甚尔没有咒力,禅院家的人绝对不可能推举他,排出。
剩下的人选,就只有禅院甚一,或者禅院扇的子女了。
信玄对禅院甚一的印象是又蠢又坏,这个人会造成不小的麻烦,甚至可能激化咒术师和异能者的矛盾。
他没见过禅院扇的子女,不过听说是两个双胞胎的女孩,应该已经成年了。
她们本来是最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的人,然而禅院家都是一群充满偏见、思想愚昧的老古板,恐怕不会允许她们继承家主之位。
信玄觉得很不放心。
他呼唤国木田独步:“前辈,你先回去吧,我……我想回墓园看看。”
国木田独步回过头,看出信玄心情不太好,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
信玄转过身,飞快地穿过草地,跑回墓园。
禅院甚尔还没有走,他正盘腿坐在坟墓前,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受到天与咒缚的影响,禅院甚尔不仅身体条件远超其他人,五感也自幼比常人敏锐许多。信玄不敢靠近,只能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禅院甚尔站起身,郑重地将百合放在坟墓前,又轻柔地扫去墓碑上的凝霜,动作缓慢得像在抚摸某人的脸颊。
然后,他走上前,吻了吻刻在石碑的名字。
信玄瞳孔地震。
……朋友,这是墓碑,可不兴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