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弟56

信玄强迫自己忽视夏油杰的自言自语, 又摸了摸中岛敦的手臂，确认他的体温。

转移到室内后，中岛敦被寒风吹得冰凉的皮肤终于恢复了温暖。

由于没有枕头，中岛敦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榻榻米上, 他皱着眉, 在睡梦中不适地翻来覆去, 却因为扯到伤疤而发出一声沉吟。

信玄把外套折起来，将它垫在中岛敦后颈处, 顺便理顺他鬓角被烧焦的短发。

夏油杰斜倚在凭几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信玄和中岛敦, 说：“五条家主, 你很关心侦探社的人呢, 让我有点意外。”

“为什么这样想？”

夏油杰沉思道：“唔……根据我的印象和悟的描述，你性格好像挺冷淡的。”

“我性格冷淡？”信玄闻言蹙起眉心, “谁说的, 五条悟吗？”

“别误会, 他可没说过你的坏话，是我自己的推测。”夏油杰吐了吐舌头，“悟说你很少和其他咒术师往来，一向深居简出, 就连在家里的时候, 也很少和别人说话。”

信玄回忆半晌，发现五条悟说得不假——他当年确实是那样的人。

信玄过去一直在贫民窟独自生活，养成了神经质又警惕性极高的性格，有点像小时候的禅院甚尔。

因此, 他刚到五条家时, 完全无法适应大家族的生活方式, 不仅避免和五条悟以外的人交流、甚至拒绝佣人端茶送水，给他们留下了孤僻的第一印象。

信玄胡思乱想，如果换成那时候的自己，当他看到漏瑚攻击同僚，他会怎么做呢？

多半会冷眼旁观吧，至少绝不可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用念力拦下攻击。

信玄若有所思。

他从未想过，和五条悟、中原中也等人相处的漫长时光，竟然让他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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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玄无意识地擦掉中岛敦头发上焦黑的灰尘，轻声说：“或许吧……我好像确实变了。”

夏油杰摩挲着凭几上的雕花，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因为眷恋现在的生活，所以即使留在小型组织也无所谓吗？真有意思……”

夏油杰说着，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信玄，似乎在揣测他的心情。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躲着悟，但看样子，他对你而言，并不是非常重要的人啊。”

信玄肩膀一颤。

从夏油杰的语气中，信玄听出了一丝挑拨离间的意味，他谨慎地睨了一眼这个擅长蛊惑人心的男人，闭口不言。

夏油杰用手撑着下巴，问：“你和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回答他的是信玄慎重的沉默。

夏油杰并不介怀，又说：“那段时间我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悟的状态也很反常，每天都失魂落魄的。”

由于时间线恰好重合，信玄也曾以三级咒术师的身份，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

譬如，由于先代家主死时只有五条悟在场、现场又没发现先代的尸骨，许多咒术师怀疑五条悟杀人篡位，假借空难结果了先代的性命……

信玄有点好奇五条悟的近况，但他担心夏油杰怀疑，从未主动向他询问五条悟的事情，只听说新任五条家主已成为最强的咒术师，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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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玄见夏油杰谈兴正浓、中岛敦又还没醒来，踌躇几秒后，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边替中岛敦拍去烟灰，一边不经意地问开口了。

“夏油先生，我假死后，小悟有什么反应吗？”

“好奇这个？”夏油杰笑了，“放心吧，他完全没有怀疑你的死因。实际上，所有人都认为，无人能从那场空难中存活。”

他眯起眼，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慢悠悠地说：“那是二年级夏天、星浆体死亡后的第二个月，我听说了五条家主去世的消息。

“先代家主死后，悟为了处理御三家的杂事，请假两周。后来，当他重新返回学校的时候，他已经继任家主了。”

“你说他状态很反常，是什么意思？”

“悟刚返校时像灵魂消失了一样，不吃不喝、也很少说话，一直坐在教室角落沉默不语，过了两天才恢复正常。”

信玄皱起眉：“他会得胃病的。”

“唔，应该不至于吧。”作为有节食经验的人，夏油杰否定了信玄的观点，“至少三天不吃饭才会胃痛。”

“这样啊……”

“——后来，悟突然一改常态，变得认真了。他祓除咒灵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天都不在学校。”

夏油杰顿了一秒，又说：“不过，他再也没有提到你，一次都没提过。”

信玄心里沉了沉，好像心脏和肺部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不在朋友面前提及他、将家中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全部收起来、清除他留下的一切痕迹，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正如他不愿再看到五条悟，五条悟也不愿再想起他。

这是好事啊。

信玄理智地想，五条悟最好彻底失忆、完全忘记他的相貌和存在，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尽管如此，心里那块巨石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压得越来越紧，几乎陷进胸膛里。

就在信玄感到难以呼吸时，他听到了夏油杰的低语。

“如果悟看见你还活着，应该会很高兴吧。”

夏油杰眨了眨眼睛，目光穿过窗棂，落向窗外。他似乎在看着灰蓝色的天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眼睛里空荡荡的。

“怀念已久的人死而复生……这样的奇迹，如果能发生在我身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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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炉的炭火内有檀木碎屑，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将信玄熏得头晕。

他见夏油杰盯着窗外走神，打算出去透透气，远离散发出檀香的暖炉。

就在信玄走到门边、手指刚碰到门栓时，他听到外面传来异响，是诅咒师呼喊夏油杰的声音。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去哪里了？！”

“夏油大人——咒术师来了！”

信玄身后响起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一只龙形的巨大咒灵从夏油杰掌心冒出，呼啸着撞开门，朝室外扑去。

不知何时，佛殿外弥漫起了一股灰黑的雾气，浓雾像纱般将寺庙笼罩在内，缓慢地在空中流动。

菜菜子正努力躲开烟雾，朝夏油杰大喊：“夏油大人，是咒术协会的人！”

她话音刚落，烟雾缓缓散去，显露出藏在雾气里的七八个人影。

一名穿长袍的老人在咒术师们的簇拥下现身，他身形瘦长，皮肤犹如缺水皱缩的白洋葱。

信玄看到那干瘪的皮肤，瞬间想起了他的身份。

他正是那名出现在温泉旅馆，和五条悟发生争执的咒术师。

咒术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讨伐盘星教吗？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看到夏油杰后并未攻击他，反而不冷不热地问好：“夏油教主。”

“加茂，下午好。”

夏油杰也假笑着点头回礼。

老人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目光扫过信玄和躺在佛殿里的中岛敦。他显然还记得信玄，阴险地冷笑一声。

虹龙正绕着这群不速之客缓缓飞行，夏油杰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先生，您亲自拜访盘星教，所为何事呀？”

老人傲慢地扬起下巴：“老夫等人奉协会之命，前来祓除特级咒灵。可惜，赶到这里时，老夫才发现咒灵已经被某个狂徒擅自祓除了。”

信玄敏锐地察觉到，他所说的“某个狂徒”，就是指自己。

他端详着老人身后的咒术师，发现和上次不同，这群人都披着统一的黑色长袍，这是纠察队的服饰。

这些咒术师，是隶属于协会的纠察队成员。

信玄感到不可思议，他刚回到现世时，曾在光天化日的市中心祓除咒灵，都没有被纠察队发现。

然而，今天和昨天，一次在深山里、一次在偏僻的古庙中，纠察队却及时赶到了。

信玄狐疑地想，很奇怪，非常奇怪。

难道咒术协会扩张了纠察队的人员数量吗？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由于咒灵数量大幅上升，咒术师人手不足，无法调取多余的人力加入纠察队。

信玄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

因为过去的种种事件，高层把他当成了五条悟的同党。而由于七年前的惨痛教训，高层对五条悟极其忌惮，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恐怕不仅是他，虎杖悠仁等人，大概都被高层当成了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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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问老人：“两只特级咒灵吗？”

老人冷漠地颔首：“对，是谁干的？”

夏油杰如实回答：“一个被信玄先生祓除了，另一个被我吸收了。”

信玄听见夏油杰的答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同时坐实他们两个擅自祓除咒灵的行为，夏油杰是傻子吗！

老人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话，稀疏的眉毛略微一皱，却并没有做声，仿佛短暂失聪了。

他身后的纠察队成员们也纷纷低下头，演技拙劣地假装没听见夏油杰的话。

信玄端详着每个人的表情，明白了。

他早就听说部分咒术高层和诅咒师来往密切，看来传闻所言非虚，夏油杰确实买通了不少高层。

难怪盘星教明目张胆地发展了那么多年，高层都视若无睹。

老人轻轻咳嗽几声，转移了话题：“夏油教主，你吸收咒灵后，有没有在地上捡到什么东西？”

捡到什么东西……？

信玄立即反应过来，老人所说的“东西”，大概就是那枚被真人藏进身体的金属块。

夏油杰听见老人的话，漠然地耸耸肩：“我帮你问问。”

他挥了挥手，唤来几名诅咒师。

“你们清扫的时候，是否捡到了加茂先生所说的——”他露出讥讽的笑容，“‘什么东西’？”

金属块已经被信玄捡走了，咒术师们并未见到任何异常的物品，他们疑惑不解，纷纷摇头。

高层虽然和盘星教私相授受，却从未信赖彼此。

老人狠狠瞪着诅咒师们，目光像毒虫一样凶狠：“你们真没捡到？”

信玄见高层和咒灵都对金属块十分重视，保持沉默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总之，他绝不会配合高层的任何行为。

信玄看了眼身后的石阶，悄悄后退几步，在石阶上坐下了，近距离观赏咒术师和诅咒师的纷争。

夏油杰依然挂着微笑，眼里的不耐烦却快要溢出来了，语气也十分冷漠：“老先生，既然你不信任我们，就没必要再问了。”

老人怒不可遏地瞪着眼睛，却因为忌惮夏油杰特级诅咒师的实力，咬紧牙关强压怒气，太阳穴上都鼓起了青筋。

“夏油杰，咒术协会容忍盘星教发展成今天的规模，不是为了让你们和高层作对！”

夏油杰脸上仍然维持着假笑，虹龙却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发出嘶吼声，将咒术师们包围在内。

此时，以夏油杰为首的诅咒师、坐在台阶上的信玄和躺在他身后的中岛敦、以老人为首的纠察队，恰好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老人瞪着虹龙巨大的头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的目标只是得到金属块，并不想和夏油杰正面冲突——更何况，他确实没有打败夏油杰的能力。

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老人浑浊的目光四处张望，最终锁定了信玄。

坐在台阶上丢石子的信玄：“……”

有病啊。

“我听说，你昨天上午，用特级咒具祓除了一只咒灵，而且虎杖悠仁也在场。”老人盯着信玄，说，“异能者，你和五条悟一派关系不错啊。”

啧，柿子挑软的捏是吧。

信玄举起双手，竭力表现自己只是个阳光开朗无辜路过的普通人：“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人冷冰冰地哼出不屑的鼻音，他虽然畏惧夏油杰和五条悟，但面对不知名的毛头小子，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信玄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回过头，发现右边凭空出现了一把尖锐的血刃。

“原来是「赤血操术」……”

信玄偏过头避开血刃，接着后手翻，躲过从地面冒出来的赤红色尖矛，用念力将鲜血凝成的武器击碎了。

他轻捷地跳落在地，抚平翘起的刘海、将被甩到额头上的眼镜推回原位，一气呵成。

信玄扶眼镜时，恰好对上了夏油杰的视线。

此时，夏油杰正抄着手，旁观信玄和咒术协会的冲突。

他表情非常平静，没有眯起眼睛、没有皱眉头，一直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仿佛那个笑容天生印在他脸上。

……夏油杰认出来了吗？

为了不引起夏油杰注意，和他四目相对后，信玄飞快地移开目光。

因此，他只看到了夏油杰平静的神色，却并未注意到，他的肩膀正因深呼吸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