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宴
春日料峭, 寒冬的肃冷过了时节，一场春雨落下，宫墙两边的枯树不经意萌发新枝，点点翠色坠在枝头, 让人瞧着心中不由轻快几分。
夏柠倚在窗边临窗远望, 忽的一阵冷风吹过, 窗柩吱呀作响, 侍女小云连忙捧来一件鹿裘为她披上，嘴里还叮嘱着：“公主快阖上窗，这会儿刚停了雨, 正刮着凉风呢，若受了寒可不好受。”
夏柠转身冲她一笑, 顺从地掩上窗户离了窗边，小云又递给她一碗熬得浓稠的参姜汤, 盯着她把汤喝完才算了结。
“你最近管我倒是越发严了”, 将空碗递给小云，夏柠故意同她玩笑一句。
小云也不说话，只咧嘴笑笑，确实，刚到公主身边时，她做事说话俱都战战兢兢, 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来责罚。
可跟在公主身边伺候了这些日子，知道公主对待下人一向宽和有理, 她这才慢慢放开手脚, 在一些生活琐事上也习惯唠叨公主几句。
“对了, 昭平姐姐那里东西搬完了？”
小云：“回公主, 昭平公主昨日遣人过来, 说那些陈设摆件太过笨重，她们就不搬了，左右流泉宫那里什么都不缺，还说等她那边安顿好了，再请公主过去参看。”
夏柠会意点头，继而挪步到桌案后面开始练字，又问了一句：“流泉宫和朝华姐姐的宫殿相距远吗？”
小云回道：“不远，两座宫殿前后挨着呢，朝华公主的华芳宫就在流泉宫后面。”
那倒确实不远，“行，我知道了，小云，你去御膳宫吩咐王大厨熬一碗当归羊肉汤，午食前呈上来。”
小云应声端着空碗退下，夏柠在书案前练了会儿字，便又起身往青阳宫左殿走去。
原先住在这里的平娘几日前搬去了流泉宫，此时殿中已经空了大半，夏柠心里叹息一声，想来日后，她和平娘的关系许是会渐行渐远。
王后本安排两人同住青阳宫，夏柠居右殿，平娘住左殿，可自上回从宫外回来后，朝华事事腻着平娘，做什么都要拉平娘一起，两人迅速熟稔起来，倒把夏柠一个人晾在一旁。
接着，没过几天，王后便赐平娘入住流泉宫，说是先前让她和夏柠同居一处，是担心她们初入宫城不相适应，如今时日渐长，不好再叫她们两个王姬挤在一处，于是便令平娘迁宫。
流泉宫和朝华的华芳宫连在一处，方位甚好，平娘呢，性子确实单纯一些，可她不傻，不会平白拒绝朝华的示好和王后的拉拢，于是辞别夏柠，高高兴兴便搬走了。
之后再在一处上课，夏柠明显感觉平娘待自己不胜往日，朝华态度倒也还好，不过许是因婚事之故，她见自己，总是有几分心虚在的，两人心中互有隔阂，可想而知，关系也融洽不到哪儿去。
不过夏柠只唏嘘片刻，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正巧小云端着汤盅过来，她招呼一声，让人跟她去阳泉宫一趟。
“去阳泉宫？公主是要去给王上请安？”
是啊，王后那边对她恶意满满，宫里能使上劲儿的，只有纪王一人了，虽纪王也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但得他欢心，讨他宠爱，总比没有要好，且她还想接触陈简，总这般被拘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嗯，听说父王这几日有些头晕失眠的症候，这当归羊肉汤在滋补气血方面颇有功效，正好带去给父王尝尝。”
旁边伺候的从人听了这话，俱是感叹公主一片孝心。
走过长长的宫墙甬道，雨后湿润带点腥气的冷风迎面吹来，夏柠拢拢裘衣，带着几个从人绕过后宫几所宫殿，很快到了阳泉宫阶下。
阶上两列士兵持长枪肃立大殿两侧，外面还有两三个卫队不停巡逻探看，夏柠一出现，正在训示属下的范起便看到了她。
他今日一身皂衣皮甲，腰间和手腕上均系着皮革束带，看起来飒爽利落，英姿勃发。
几步迈下长阶，范起视线落在夏柠周身片刻，屈身向她行礼，问道：“公主来探望王上？”
夏柠微微屈身还礼，对他道：“不错，有劳范将军着人通报一声，听闻父王这几日身子不适，我让人做了当归羊肉汤，此物甚是滋补，还要趁热喝下才好。”
范起闻言让开两步，走在前面，道：“公主请随我来。”
夏柠和一应从人便跟在他身后迈上长阶，待行至殿前，范起让守在殿外的寺人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里面便响起了传召夏柠入殿的声音。
谢过范起之后，夏柠带着小云入殿，殿外值守的诸位兵士虽站得笔直，但其眼神俱都落在夏柠身上，范起见殿门关上，遂冷着脸看了众人一眼，厉声道：“看什么！给我站直了！”
众人赶紧收回视线，肃容而立。
“父王，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夏柠方一进殿，便甜着声音唤了一声父王，接着满脸笑意地凑到纪王身边，示意小云将端着的药盅递给纪王的随身寺人。
她自己则拿过纪王手上竹简放到一旁，亲近地嗔怪他道：“父王可让人省点心吧，昨日在母后那边请安时，就听她说您这几日身子乏累，困顿失眠，我听了便悬着颗心，惟恐您哪儿不舒服，今日还特意嘱咐膳房的大师傅熬了盅当归羊肉汤，想给您滋补一番，怎料刚一进来，就看见您仍是躬身伏案，这样劳累下去，身子如何能好？”
这话说得纪王身后的寺人都颇为动容，遑论纪王本身。
他本就是喜听奉承之言的性子，眼下自己亲女，一个纯美惹人怜爱的小女郎，正满眼关切地望着他，心疼他身子不适，还特意嘱人熬了滋补的药汤为他送来，话中虽嗔他怪他，却能听出其对父亲的浓浓爱护之意，这样的昭宁，怎能让他不感动呢。
尤其朝华自联姻之事后对他日益疏远，眼下另一个女儿这般慰藉贴心，实在让他欢喜不已。
“父王听我们昭宁的，这便不看了”，纪王满脸笑意将案上竹简推至一旁，又让身后寺人将药汤放在案上。
“嗯，果然不错，虽是药汤，滋味却好，我儿费心了。”
寺人刚才已经验看了药汤，所以纪王直接便掀开盅盖尝了一口，接着便夸起夏柠来。
夏柠脸上含笑，似是被纪王夸得不好意思起来，“父王快喝汤吧，您这般夸我，让人听见了还不得笑话咱们父女。”
纪王被她说得一笑，继而朗声道：“我儿不仅人美，心更美，当夸！”
说着还让寺人将今年各郡献上的礼单拿来，赏赐了夏柠好些珍品珠宝玉石。
夏柠见状笑得越发情真意切，她想捧着一个人的时候，简直能让那人嘴咧到天上去，纪王就是这般，被女儿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最后答应了夏柠去二儿子府上观赏春宴。
直到夏柠带着侍女出去，他才反应过来，问了后面侍立的寺人一句，“方才昭宁说她想要学琴？”
寺人点头，您还答应公主准她去二公子府上参加春宴呢，公主说二公子素喜音律，想让他为自己找个琴艺老师，您也答应了，分明宫里养着乐师班子呢。
纪王此时也想起此事，不过他并未多言，反而觉得昭宁能和阿稼熟悉亲近起来是件好事，阿稼虽为王子，本性却天然无束，不将功名权柄放在心里，跟他相处，确实轻松自在。
昭宁这孩子虽才认回两月，两人相处不多，可她的确是个惹人疼爱的好孩子，这些无伤大雅之事，便是应了她也无妨。
跟纪王那边说好之后，夏柠回去路上又去许夫人殿中坐了一会儿，许夫人是二公子夏玉稼生母，在宫中又素来受纪王宠爱，既然跟王后注定面和心不和，那趁早走走其他门路才是正事。
且许夫人虽长相艳丽不好接近，但和她接触，其说话做事却让人很是舒服。
这不，夏柠一进殿内，许夫人便迎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便夸了起来。
“哟，几日不见，我们昭宁怎越发好看了些，这身朱色羽衣穿在你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你说说你，怎就生得这般可人呢，快过来坐，我让人上些糕点，咱们娘俩坐着好生说会儿话。”
许夫人能在纪王那里荣宠不衰十几年，该不是就靠着这副灿如莲花的唇舌吧，毕竟虽接触不多，但显而易见，纪王是个爱听好话的。
顺着她的力道在一旁落座，夏柠也笑着将她夸了回去，当然，其中还提及了那日出宫偶遇二公子之事，对一个母亲来说，夸她的孩子或许比夸她更能拉进彼此距离。
“你出宫那日还遇上了阿稼？那可是巧了，这孩子爱折腾惯了，没冲撞到你吧。”
“怎么会呢，我瞧着二哥本性自然，行事率直，又是自家兄长，怎会计较那些，”夏柠说着掩面而笑，将那日夏玉稼马车遭人围堵一事说了出来，惹得许夫人苦笑不已。
“你二哥那人，确实性子野些，他自幼便喜音律，出生王家，却对权柄富贵不甚在意，前些年我还时常说他几句，这几年，我也想开了，只要他心里欢喜，想干什么便随他去吧，横竖旁人说他不学无术，倒比说他野心勃勃听着顺耳。”
夏柠听了便劝她道：“夫人说得极是，人活一世，本就短短几十年，且二哥出身尊贵，这辈子富贵权柄不争自来，他性子淡泊，喜欢音律倒也是件好事。
不说二哥，我也极喜乐音，今日还求了父王准我去二哥府上见识一番，听说二哥那里大家甚多，若能从中择一为师，那便再好不过了。”
许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笑容真切许多，拉着夏柠的手便道：“难为你还为那个小子说话，不过说到琴师大家，去你二哥那里找便对了，正好后日他府上要办春宴，你若是无事便去看看，必不会叫你失望的。”
夏柠自然笑着说好，又略坐了会儿，她起身告辞，回去又让人去朝华和平娘那里问了一句，问她们后日是否要同去夏玉稼府上，结果不出所料，二人都推却了。
到了春宴那日，倒是个极难得的好天气，夏柠一早便起来挑选衣物，她让小云将衣橱打开，一件件细看过去，终于挑出了一件紫绡翠纹曳地裙，并一件云纹织锦羽锻斗篷。
接着坐到铜镜前，让小云将她一头乌发梳成仙气飘飘的凌云髻，这发髻小云未曾见过，夏柠也一知半解只能比划个大概，好在小云心灵手巧悟性颇佳，还真将凌云髻挽得像模像样。
“公主，用发簪还是步摇？”
夏柠凝神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心里觉得甚美，便道：“用步摇吧。”
步摇的簪钗上坠着珠玉，行走间自然摇曳，配上这凌云髻，自然更加夺目。
小云最终在钗盒中捡出一支花冠状步摇为她簪好，又在发髻后面坠上几条流苏链子，还应着公主所求，在她额上画了朵荷状花钿，这才算是装扮好了。
至于脸上妆容，夏柠自己动手清浅描画几下，便已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参加春宴而已，公主为何如此盛装？小云不解，但还是服侍她上了马车。
“王妹可算美煞我了，”到了夏玉稼府上，夏柠初一打开车门，便叫候在外面的夏玉稼看直了眼睛。
他呆呆望着自己王妹，还是府上管家在后戳了戳他，他才回神叹道。
夏柠走下马车，向他屈身一福，笑道：“二哥可别笑我了。”
夏玉稼眼神仍凝在夏柠脸上，笑道：“这哪里是笑你，二哥确实没见过你这般的美人，这是实话。”
夏柠被他说得嫣然一笑，“二哥说实话也这般动人。”
“不过女子中王妹之美无人能出其右，倒是男子，为兄最近却也见到了一位貌若仙人的郎君。”
“哦？”夏柠故意发问，虽然心中已知他所指为谁。
“那二哥可要为我引荐一番，我倒要看看，那人是否真如二哥所说相貌超凡。”
夏玉稼就笑：“那你是小瞧你二哥了，跟你透个底儿，那人不仅容貌一绝，他的琴艺，更是一绝，我听母后说你想学琴艺，待会儿便将他介绍给你。”
正好上次跟陈简在马车上说到昭宁，他那时便说要引荐他们两人见上一面，试想一下，同样仙姿玉貌的两个壁人儿站在一起，当是怎样一副让人心折的画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