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望月
探望过祈连之后, 王后回了她的寝宫，走时还不忘安排心腹留在祈简身边任他差遣，祈简当日没有离开越宫, 眼下祈连病势危急, 他不敢离开寸步, 惟恐他坚持不住。
再者经巫医和商巫商量，两人均决定明日拿到融血石后就为祈连换血, 所以这晚他们需提前备好换血时要用到的药材、羊肠管等物件，云石出宫回了趟杏花巷，嘱咐其他进城的人手暂时原地待命修整。
当晚，重华殿内灯火通明，殿内帮忙的人手除了祈简原先留给祈连的心腹, 剩下就是王后的人，两方配合还算默契，俱都按照商巫和宫中巫医的吩咐做事。
宫人们将整个重华殿打扫了整整三遍，商巫才算勉强满意，还有祈连所住的侧殿, 角角落落他都一一检查过，甚至除了祈简和越宫中的巫医, 他不再允许任何人近距离接触祈连。
商巫和巫医两人商量着明天换血的种种预想，给祈连喂食晚饭的任务就交给了祈简, 巫医在旁时不时看兄弟俩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祈简给祈连喂饭要比他容易很多。
一碗被捣成汤汁的鸡蛋粟米粥, 祈连几乎喝下去三分之二, 而换作他的话, 祈连能咽进去三分之一都算好的。
祈简坐在床沿, 将祈连的头颈抬起放在他的腿上，一勺勺慢慢顶开他的唇将汤汁喂进去，再将他嘴边流出的汁子小心擦拭干净，整个喂食过程几乎持续了快半个时辰，其间祈简没有丝毫不耐。
喂完汤粥后，他将祈连身子稍微抬起抱了一会儿，好让他刚才吃进去的东西不至于反流，最后才在巫医的指导下将他重新放回床上给他揉按四肢，让血液加速流动至手脚各处。
突然，祈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方才又一次感觉到祈连的手指稍微颤动了一下，这次绝对不是他的错觉，但他往上一看，祈连依然静静昏睡着，祈简不敢大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
果然，没过几息，祈连的食指极细微地抖动一下。
“巫医！”祈简立刻喊人。
巫医本就离他不远，听到唤声连忙过来，“三公子？”
祈简站起身急切地看着他道：“祈连刚才手指抖动了几下，他是不是要醒了？”
巫医闻言立刻看向祈连，可惜他这回却迟迟没有反应，巫医又翻看了下他的眼睛，没有察觉他有要醒的迹象，便对祈简道：“三公子，六公子或许还有意识，能对外界有所反应，但他身体虚弱，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您可以多陪他说说话，他潜意识也许知道您回来了，若有您的鼓励，或可激起他的求生之欲，明日的换血过程，许是能再多添些心劲。”
病人如果还有意识，心口攒着的那口劲儿还没松下来，明日换血成功的几率也会增大一些。
祈简听了巫医的话有些失落，不过听说祈连或许能听到他说话，他心情又振奋些许，打起精神跟祈连说起他在赵国的种种，巫医则识趣地去了外殿找商巫一同用饭，他们忙到月上中天，终于将明日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这会儿还没顾得上吃饭呢。
商巫正坐在重华殿门口仰望着天上明月，巫医出来坐在他身旁，吩咐从人去将饭菜热一热。
“你这身医术是从何学来？”巫医好奇地问商巫一句。
商巫却没答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副青黑色龟甲对着月光占卜了起来，巫医见他竟通晓占卜之事，不由一惊，紧张地看着他和月光下的那副龟甲。
“你是巫？”
商巫冷冷看他一眼，粗粝的声音显得有些森然，“怎么，不像吗？”
巫医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阁下同时通晓巫、医两事，难免让人侧目。”
又顿了会儿，他看着商巫动作，问他道：“您这是在占卜明日之事的成败吗？如何？可是好的结果？”
“结果倒是不坏，但前方犹有晦色遮掩，看不大清，不过总归不算太差。”
商巫冷淡的声音在巫医耳边萦绕，巫医瞠目结舌，这还真的能占出结果来啊？
不过商巫这话不论真假，到底是给了他些许慰藉，说实话，他对于明日的换血一事把握并不太大，之前六公子的病情一直是由王上身边的陈巫照看，陈巫和商巫一样精通巫术和医术，可惜这次他随王驾去了副都，王后便简拔了他替六公子疗愈病症。
可平心而论，他的手段和陈巫相比还是差了些许，所以他心里没底，还好这回三公子带回了商巫，明日他们两人一起，总比他一人的把握要大。
吃过晚饭他们自去休息，明日还有硬仗要打，今晚可得好好养足精神。
临睡之前，巫医又去给明日备用换血的五人诊疗一遍，最后一次记录下他们的身体状况，他便安心回后殿睡去。
要将一个人身体内的毒血全部换走稀释，他准备了五个身体健壮的男人，如此才能保证他们都能存活下来。
至于祈连，最大的变数仍是他的身体，他太虚弱了，即便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换血过程也分毫无错地进行了，但他能不能坚持完整个过程还尚属未知。
第二日天刚熹微亮起，重华殿内的众人便都忙了起来，大约卯时一刻，祈简给祈连喂食了换血前的最后一顿饭食，接下来，他便被商巫和巫医从祈连休息的侧殿赶了出来，从现在开始，除了商巫两人和为祈连预备换血的五人之外，所有人不得再跟祈连有任何接触。
祈简忧心地在外面来回踱步，他清俊完美的脸庞有些憔悴，但憔悴中又透着让人心怜的脆弱之感，至少汤望月重新见到祈简的第一眼，就被他撅住心神。
自小她就知道他长得好，可六七年未见，他竟是长成了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俊美郎君，比幼时的精致美丽更多了几分肃冷凛冽和昳丽随性，倒是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她身边的汤王后见到侄女这副样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瞧这孩子对祈简情根深种的模样，也不知祈简能否回报她同样的感情？
汤望月另一边的汤勤也被祈简的容色气度震撼到了，他想起苍山那边送来的占卜结果，再看看眼前这位越王三子的风华气度，心中对那句箴卜又信了几分。
若他将来真的能成就大业，汤家此时对他的投入就是值得的，将来想必也能换得无法想象的回报。
“见过母后，汤公。”
祈简正在殿外来回走动，一眼便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王后一行，他连忙迎了上去问候两人。
汤勤连道不敢，随即恭敬向他行礼，祈简自然亲切地扶他起来，言称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见外。
汤勤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至于一旁站着的汤望月，祈简眼神在她身上扫过一瞬便挪开了，只轻声问候了句汤女郎。
汤望月却是小脸通红，极为恭谨地向他行了一礼，接着便退回姑母和祖父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平心而论，汤望月长得不差，又正值芳华之年，绝对算得上一个姿容姣好的贵族少女了，但祈简见过了最好看的，最得他心意的女郎，再看其他人，便觉有些寡淡了。
当然，也许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他对除了夏柠以外的女郎，好似都提不起兴致，即便知道汤望月会是他今后的妻子，他也无法伪装出欢喜的样子待她。
一行人进入殿中，汤勤拿出婚书，神情严肃地看着祈简，对他道：“该说的事王后想必已经告知了公子，我最后再问公子一遍，可愿娶我的孙女汤望月为妻，与我汤氏结为姻亲？”
祈简心里一颤，他想说不愿，可侧殿躺着的祈连还等着汤家救命，且按照他最初的设想，能跟汤家联姻，可谓幸之又幸，这没什么可犹豫的，但真的到了要誊写婚书的这一刻，他心里又极不是滋味。
往日夏柠娇甜的声音似乎在他脑中回响，不过他终究是抛开了这些，对汤勤道：“汤公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只要汤家愿意出借融血石，我与汤氏的婚盟便就此缔结。”
汤勤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将两卷硝制好的羊皮和毛笔递给祈简，让他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婚书他已拟好，只等填上祈简的生辰便可作数，而汤望月听着祈简方才的话心里却有些发闷，他方才所言的潜在含义分明是为了融血石才答应了和汤家的婚事，才答应娶她，这分明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可她心里到底抱着一丝幻想，指望他对她也有几分感情。
婚书写成之后，汤勤立刻从随身的暗袖里摸出一方小印，将之递给祈简，“这就是融血石了，公子将其交与巫医即可。”
祈简接过这方小印，发现这印身通体血红，不足掌心大小，却似有着神异的力量，在翻转之间迸射出道道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