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辩论
起名活动是P大新生辩论赛的一大特色, 大家都会想些花样百出、别出心裁的名字，比如她们学院上一届的名字叫“读书不多想的很多队”，再上一届的名字是“干啥啥不行学啥啥不精队”……此前新生辩论赛的队名甚至多次登上过微博热搜。
带辩论队的两名大二学生, 以及大一四个被选出来的辩论萌新，围坐在教室一角激情讨论——
“人家别的学院，好歹可以根据专业特点来选，我们连专业都没得参考，也太惨了吧。”
“那我们可以叫‘通识教育才是最牛的队’或者‘交叉学科前景广阔队’。”
“嗯嗯……”有人忙摆手，“这也太正经严肃了。”
秦以安突然说：“对对对你说的队。”
那人转过头来, 问：“谁说的对？”
秦以安说：“我是说，队名，叫‘你说的队’。”
“啊，哈哈哈哈，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向对方认输了呀, 哈哈哈哈。”
“那就叫‘不听不听, 反正我说的都队’。”
“还是第一个好听，这句带点嘲讽语气，也不是认输吧。”
经过大家的一番讨论和投票, 队名就被这样认真又随意的给确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抽签，他们的第一个对手抽到了实力历来很强的新闻传播学院，辩题则是“丑小鸭变白天鹅是因为自己努力/丑小鸭变白天鹅是因为它是白天鹅的孩子”, 她们队抽到了反方, 也就是“是因为它是白天鹅的孩子”。
看到抽签结果，秦以安松了一口气。小时候第一次看这个故事，她就觉得很不对劲, 故事里写的不就是, 一只白天鹅的蛋混入了鸭群, 小时候外表丑遭人嘲笑，长大却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好像经典打脸爽文套路，可关键是不管丑小鸭干啥，长大不都会变成白天鹅吗？
同队的另外两个男性队友却特别沮丧，其中一个叫陈琛的说：“抽到反方这可怎么辩啊，当然是因为努力啊，不然这个故事写的还有什么意义？”
秦以安很惊讶的看着两人，“那是因为这个故事写的本来就有问题啊，最后变成白天鹅就是好的，那没有变成白天鹅的人就活该被嘲笑吗？它要是个别的什么动物的蛋，或者它是天生基因有问题才丑，那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白天鹅啊。”
另一个叫王洲的队友反驳道：“故事里的‘丑小鸭’和‘白天鹅’只是象征意义啊，浅层代表的是丑陋和美丽，更深层可以代表失败和成功，被嘲笑和被仰慕……就是不同的人生状态，而不是基因本身。”
一旁大二的于诗诗学姐笑着拍拍手，“很好啊，大家现在就开始讨论了，观点不同正好，可以让我们了解你的对手都是怎么想的，也更有利于我们质辩和驳论。
不过辩论呢，就是要从不同的角度思考，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论据，驳斥对方提出的观点。每个人都不可能总是抽到自己认同的观点，能做到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讲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学姐的语气非常温和，仿佛清风拂过，一下子就能安抚大家情绪，跟秦以安想象的那种辩论高手全都很凶、很有攻击性的感觉完全不同。
另一个大二学长蒋彬一锤定音，“这样，前几天的培训‘如何破题，如何寻找论点和驳论点’，大家应该都学会了吧。回去每人写出至少5条支撑我方的论点，和反驳对方的驳论点，最好要有支撑你论点的数据实力，我们明天中午再来开会讨论。”
秦以安开始围绕这个问题百般思索，上网查各种可以找到的资料，哪怕是网友在社交媒体上留下的只言片语也不放过，还把周围同学全都问了一边，结果发现“努力党”居然是占比更高，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晚上，跟楚棋落视频聊天的时候，她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男友，楚棋落说：“因为基因啊，如果它的基因只是鸭子，努力可以让它成为鸭中之神、鸭界选美冠军，但永远不可能成为天鹅。猴子跟人也很像，你能说猴子努力就能成为人吗？
我们要知道，个人努力是有上限的。就拿自己来举例，感觉自己好像很优秀很努力，想要什么都可以通过努力去获取。但是假如我现在想当皇帝，我就算再有才华能力再强，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时代已经不允许了。
基因、出身、时代、社会环境，很多东西决定了我们的上限。如果总是把成功归结于个人努力，就等同于把很多人的失败归功于不努力，这是不公平的。”
秦以安一下子就被点醒了，这就是她始终纠结但没有找寻到的那个关键点，感觉非常惊喜。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秦以安突然想到什么，问：“我发现身边很多人都认为，自己能取得一定的成就是因为‘很努力’，强调自己付出了很多，你好像不这样？”
楚棋落想了想，“我，可能一直太顺利了吧，没有什么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努力’的时候，或许追你算一个？”
秦以安撇撇嘴，“你什么时候追我了？我怎么感觉我是被骗了，稀里糊涂就上钩了。”
楚棋落掩嘴轻笑，“那也是我努力把食饵做的特别好吃，才能吸引来美人鱼咬勾不是。”
秦以安想到对方刚刚举得例子，笑道：“话说，你的理想是当皇帝？”
楚棋落不假思索，“不想，当皇帝太累了，如果只娶一个老婆的话，会被百官不停叨叨。但是我的心就这么丁点大，可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就只想要那么一个就够了。”
什么呀！这人的撩人手段，怎么越来越熟练了？
于此同时，秦以安也感觉很欣慰，一方面是为男友能跟自己三观契合、心意相通，另一方面也是对方那种本质上的谦逊和友善，非常难能可贵。
经过辩论队成员几轮的反复讨论，汇集大家的观点，终于做好了第一场比赛的前期准备工作。
秦以安因为逻辑性强，非常善于抓住对方的逻辑漏洞，同时又不会被对方的逻辑给绕进去，被选为了最后结辩的“四辩”。她在为其他队友输出观点，提供论据的同时，也要写好自己的结辩稿，并且想象对方可能提出的问题，逐一准备好驳斥的办法。
准备工作是非常辛苦而且枯燥的，队友王洲忍不住感叹，“我以前一直以为，辩论赛都是看你的嘴皮够不够溜，反应够不够快，没想到还要看你会不会收集资料，会不会写，前期准备要这么繁琐。”
于诗诗学姐显得成熟专业，“任何工作都是如此啊，就拿律师的法庭辩论来说，最重要的其实是前期搜集证据、寻找漏洞、整理文书，真正靠嘴完成的部分，可能十分之一都不到。”学姐已经选择了法学方向，甚至大一暑假就开始在大律所实习了，经验非常丰富。
几人只好继续仔细写讲稿，互相之间帮忙润色修改，跟队友之间模拟赛场环境讲演。
秦以安讲完自己的部分后，学姐也给她提了建议，“你讲话语速很快，很有气势，可以镇住场子的感觉，这样很好。但是该慢下来的时候要慢一点，给评委给观众一点反应的时间，说道煽情的部分，要把现场情绪带动起来。逻辑或许是对的，但是只有感情才是最打动人的。”
新生辩论赛开打当天，秦以安换上了标准黑色西装，坐在台上看向下面黑压压的人头，非常开心。这种正面的交锋让她内心充满战意，感觉自己状态十足，能量满满，自己好像很喜欢这种争锋的快感。
比赛开始，正反双方一阵唇枪舌战，疯狂输出观点。
台下观众一会儿觉得这边说的好有道理好厉害，一会儿觉得那边说的太对了就是这样，举棋不定，反复跳跃。
台上选手始终坚持自己的论点，反驳、论证，大脑高度集中，时时刻刻都在飞速转动……直到最后是反方四辩的结辩发言，秦以安站起，声音平和，娓娓道来……在总结了对方漏洞和重述我方论点之后，秦以安最后说道：
“美国作家迈克尔·桑德尔在《精英的傲慢》一书中，提到了‘优绩主义’，这种观点认为，‘一个人的成功主要来源于他个人的努力’。但是作者认为，‘当优绩主义将人区隔为胜利者和失败者，优绩就变成了一种□□。’
在坐的各位同学，我们高中三年努力学习，最终来到顶级学府，我们都是一群优绩主义的胜利者。但是这很可能让我们忽略了，我们能够考出好成绩，还因为生在和平的年代、富饶的国度、相对富足的家庭，可以享受不错的教育资源……
对方辩友告诉我，丑小鸭它也很努力。是的，我方从来都不反对这一点，但是如果将这种成功仅仅归功于努力，你就也陷入了这种‘优绩主义’的陷阱。
当你在过度鼓吹个人努力的时候，实际上忽略了其背后巨大的资源、阶级和结构性的不平等。这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会让人逐渐丧失对于失败者的同情心，甚至会演变成对于弱者的嘲弄。
如果一个人能蜕变成‘白天鹅’，我们敬佩他并且祝福他；而面对那些一生都无法摆脱‘丑小鸭’困局的人，我们更要同情他、帮助他。这也是帮助我们整个社会，更健康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