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淮安王府, 正院。
管事们站在一排,恭恭敬敬侯在门外,等着向长公主汇报产业。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进程。
“回长公主, 世子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玉质金相的男子款步走来,如潇疏清风、琼芝玉树, 说不出的优雅和清贵。
长公主合上了账本, 面露讶异之色:“蕴儿,怎的突然找我?”
每个清晨, 她都要饮一杯亲手烹的茶才痛快。儿子不爱那个味道,向来能避则避,怎么今儿个, 一反常态了?
添了红枣和洛神花的茶水颜色微微泛红, 谢蕴面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抗拒之色:“是有事来求母亲。”
长公主了然一笑:“说罢,有什么要求我的?”
谢蕴却兀自起身, 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昨日儿子所说的戏言, 请母亲将之忘却。”
“什么?”尊贵秀美的妇人愕然不已。
昨日说的话……难道请她相看女子竟是一句戏言?儿子一向稳重有加,怎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片刻后,长公主才反应过来——什么戏言, 分明是反悔了。
她不禁微微摇头, 儿子愈大, 心思也愈发看不透了。
“好了,我就当你从未说过就是。幸亏蕴儿你说得早, 不然可是要耽误人家的女儿了呢。”
“是, 一切皆是儿子之过。”谢蕴又板正行了一礼。
“好了, 莫说这个了。”
长公主早习惯了儿子仪行合度的做派, 也不见怪:“你归京的音讯, 恐怕皇上业已知晓,不日就要召你进宫的。你可想好要如何御前奏对?”
谢蕴漆眸微暗:“都想好了,除却一事想不明白,还须向娘讨教。”
“何事?”
“顺平七年父亲受伤,当中可有皇上的暗手?”
长公主面露愕然之色,一瞬不瞬盯着儿子的脸,许久未曾回答。但依她的举止,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谢蕴瞳孔微缩,一瞬站了起来:“这么多年,爹娘缘何瞒着我?”
长公主却避开他的目光:“我和你爹不说,你不也知道了么?是老赵告诉你的?”
“不是。”谢蕴的玉色手掌紧攒成拳,又一瞬松开:“是我遇见另一位受皇上的算计,下场惨淡之人。”
“谁?”长公主身子
“是叶家后人。”谢蕴将春袖及叶穹之事和盘托出。
“想不到那小丫头来历竟是这样,也算出身不凡了。”长公主端起茶盏,遮住惨淡的面色,良久长叹一声。
“罢了。既然蕴儿想知道,我便说予你听。”
“蕴儿也知道,你爹是天子秋狩时伴驾。御驾偶遇一头熊瞎子,你爹以命相搏,最后用一腿一眼的代价救回了皇上的性命。”
谢蕴沉声问:“那头熊,是皇上的安排?”
长公主摇了摇头:“那头熊的来历确实蹊跷,太医也诊出它体内有药性的残留。但当时我们手上并无证据,熊的狂暴与皇上有关。”
“事情过去这么久,线索早就断了,旧事重提也没了意义。”
旋即,她看向了眼前从小令自己骄傲的儿子。
“至于不告诉你,是因为连我们也难确定之事,若贸贸然同你说,让你生出仇恨之心,左了性子该如何是好?”
她唇畔苦笑,眼底隐约有恨色浮现:“而且娘原以为,你从小无意兵事,一心只爱读圣贤书。看在这个的份上,皇上会放过你。”
“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狠毒,一心拿你做筏子,想彻底离间王府和西北军才能放心。”
“可惜,他太低估咱们淮安王府了!”
“但儿子已经去过西北,再脱不开身。”谢蕴语气淡淡。
“是——”长公主道:“你与西北军有了来往,迟早会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办法除之而后快。”
“蕴儿不怕么?”
她抬头看向儿子,只见他清隽冷峻的面容如旧,眼底半点不含惧色。
谢蕴声音清清泠泠的,却有种玉石俱焚般的干脆:“既然是儿子的选择,就从来不会后悔。”
“不愧是我儿!”长公主拊掌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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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中朱墙黛瓦,处处金碧辉煌,宫则是个中翘楚。
清和宫坐北朝南,宽阔大气,是凤仪宫外最接近上阳宫的一处所在。宫中人人皆以在此处当差为荣,只因此地的主人,乃是圣宠不衰的皇贵妃娘娘。
日光炽烈,照在合璧宫的琉璃玉瓦之上,如同点点浮动的碎金。
廊下,一个大宫女打扮的人前来通传:“回娘娘,三殿下来向您请安。”
“从哪来的,是皇子居、还是宫外?”一个好听的声音从帘中传来,分明是冷淡如冰,却使人心中忍不住一荡。
“回娘娘的话,殿下是从宫外回来的。”
冰绡罗裳的宫女掀开珠帘,露出皇贵妃美得心惊的容颜。蛾眉远山,唇如朱樱,石榴色宫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见之使人窒住呼吸。
只是她远山似的黛眉之间,却含着淡淡的清愁。
“宣他进来罢。”
“是。”大宫女躬身,不多时领着一个锦衣玉面的少年郎进了门。
正是三皇子。
他身子绷得紧紧的,走到皇贵妃十步之外,,板板正正地躬身行礼:“儿子见过母妃。”
“起来,不必多礼。”
“谢母妃。”三皇子这才起身。
隔着掀开的珠帘,三皇子脸色紧绷,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丝毫不见宫外逗趣的模样。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大宫女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娘娘,三殿下方才说在宫外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想要说给您听呢?”
三皇子露出了渴盼之色,一瞬不瞬望着皇贵妃。
“说罢。”
简单的两个字,却似莫大的鼓励。
三皇子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本书,犹豫了片刻才道:“母妃,这是宫外的话本子,听说百姓间十分风靡,连谢表叔那样的人也在看呢。”
“儿子想着您平素爱文墨,所以就……买了一本。”
又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之后,帘后才传来一声轻叹:“有劳你了,拿上来罢。”
“是。”
大宫女从三皇子手中接过话本,恭恭敬敬朝皇贵妃递了过去。
心底忍不住腹诽:也不知皇贵妃到底看三殿下哪里不顺眼,分明是亲生母子,相处得却比继母子还生疏。
三殿下多开朗一人,见谁都笑,唯独在生母面前可怜巴巴。连她个外人看了都不忍心。
三皇子眼巴巴望着,期盼着皇贵妃能赞许一句。
岂料,皇贵妃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只翻开了扉页看了几行,手指就像被烫到似地一缩,任《青梅记》啪一声,重重落在了地上。
“这是你哪买的?”
“是,是谢表叔给我的,京城很多人家都有。”
“烧了。”
“啊?”大宫女愕然不已,下意识去看三皇子神情。只见他笑意僵在唇角,眼中写满了受伤和不可置信。
“娘娘您……”
“我说烧了。快去。”平静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一向恹恹的皇贵妃,从未这般强硬过。
“是!”大宫女只好命人燃起炭火,把《青梅记》扔了进去,任火舌将其吞噬成灰烬。
室内散出一阵难闻的浓烟,大宫女不免呛咳了两声。
唯独站在一旁的三皇子动也不动,好似一尊雕像般立在原地。
“我乏了。以后不想在宫中看到它。”皇贵妃命人下了珠帘:“你们都听到了么?”
“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
忽地,一个内侍急匆匆跑了进来。
那内侍喘着粗气道:“皇上方才下了口谕,让您即刻起身去御书房一趟。大伴马上就要来传旨了。”
大宫女问:“急什么急,你可打听到皇上为何下的口谕。”
“听说,听说是……”内侍吞吞吐吐道:“是大公主在对皇上发火,皇上请您去劝她一劝。”
“这……”大宫女面露奇异之色。
宫中谁不知,凤仪宫和清和宫势如水火。大公主生气,却派皇贵妃去劝,这不是火上浇油么?皇上为何这么安排?
“皇父他是自己劝不住大姐姐,又想让大姐姐停止哭闹。”
三皇子兀地开口,声音中还有明显的哽咽感:“才会让和她素日不睦的母妃去劝架。”
“大姐姐素日要强,绝不愿在母妃面前丢脸。”
宫女听了恍然大悟,看向皇贵妃:“那娘娘您?”
“既然是皇上的口谕,那就走罢。”皇贵妃从美人榻上起身,石榴裙的裙摆拖得长长的。
她未看三皇子一眼,只在经过他身边之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回去罢。”
皇贵妃坐着轿辇行至御书房外,就遥闻女子愤怒的吼声:“陈甫他区区一贱民凭什么拒绝我!凭什么!”
隔着数十步路,也能听得清晰。
轿辇旁的大宫女不禁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道:“这大公主的脾气也真不好的。皇上让娘娘劝架,是自己劝不住了罢?”
“慎言。”
直到轿辇落在御书房门之外,皇贵妃才发现,竟还有一个人侯在门前。
淮安王世子,谢蕴。
皇贵妃朝着他轻轻一点头,
谢蕴也注意到了九凤轿辇上的华服女子,微微朝着她颔首致意后,转瞬移开了目光。
门前的内侍面露尴尬:“皇贵妃娘娘,世子殿下,陛下等下才宣您们进去。”
与此同时,大公主的声音也愈发清晰:“父皇,你一定要狠狠地罚陈甫,罚他去岭南、去琼州做知县。”
“还有那个唐妩,什么狐媚子也敢跟我抢男人?就凭她一个没了爹娘的孤女,哪点比得上本公主?”
眼见有人要来,但大公主仍无所顾忌地胡说一通,皇上顿觉头疼不已,正要喝止住她。
岂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大公主慎言!”
一声疾言厉色的高喝响起。
谢蕴无视内侍的阻拦推门而入,清隽的面容冷若寒冰,眼底翻涌着沉郁的怒色:“未经查实便信口污蔑他人,这就是皇家公主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