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到了, 十几个宫人最后只留下七八个,拿到腰牌后都喜气洋洋的。
言俏俏学着他们的模样,也将腰牌穿过衣带挂在身侧,让它有些沉沉地坠着。
季望山考核完便离开了, 实际管理仙鹿苑宫人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
听说他从前替宫中某位娘娘养过小鹿, 颇有经验, 因而被特地找来。
虽然都在这里做事, 但每个人需要负责的部分显然有所不同。
老太监上下看了看言俏俏,见她个头不大,又文文静静的,道:“季公子说了, 你记性好, 所以让你负责观察白鹿每日的情况,包括进食、休息、行为是否有所异常等等, 全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整理成册,每天归档一次。”
他顿了顿又叮嘱:“白鹿极受重视, 上头的人说不定也要看你的记录, 千万别马虎了。”
言俏俏来仙鹿苑本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白鹿, 方才还有些担心自己被分去做跑腿、打扫之类的活。
听了他的话, 自然满心欢喜地点头。
况且比起准备新鲜叶片、刷洗皮毛之类,这活还最是体面省力。
果然,老太监刚说完,其他宫人都朝言俏俏投去羡慕的目光。
他们则是抽签决定谁去做什么,中途再进行适当的调整。
那位季公子也只指定了这一个, 众人有互相对视一眼的, 倒没当面发表什么异议。
可言俏俏领了纸笔回来时, 才往关着白鹿的笼子那边走几步,便听见躲在后头的两个人窃窃私语。
“凭什么她不用抽签?我也想做记录,不想给这畜生洗澡。”
“你傻啊,你看人家都没穿宫女衣裳,肯定是入宫的贵女。”
言俏俏抱着纸笔,不自觉蹙起眉尖。
而笼后的人还在抱怨。
“……难怪了,方才她还跟那位季公子躲到一边去检查,也不给我们听,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背出来了……”
“才半柱香时间,这还用想么?难道她还是天才不成?”
可是她的记性就是很好啊。
言俏俏想着,便绕过笼子探出头,对二人说:“我没作弊,我真的背出来了!”
她语气认真,神色也堪称温和,甚至声音都细细软软的。
但那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宫人却吓了一大跳,活见鬼似的,拍着胸口连连后退,一时话都说不利索:“你、你……”
言俏俏以为她们不信,又往前两步,天真道:“不信你们考我呀?或者去问季公子也可以。”
对方到底是贵女,比她们这些普通宫婢身份还是高些,而且还把那位神秘的季公子牵扯进来……
宫女顿时就慌了,紧张地福身行礼,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补救道:“没有没有,我们就是随便说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别告诉季公子啊!”
说完,二人互相推搡着落荒而逃。
言俏俏疑惑地歪了下头,老太监带人走过来,她才收回目光。
首先要让白鹿出笼,放养到园林之中。
黑布掀开,露出底下足有六七尺高的铁笼。
其中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公鹿,皮毛上有着颜色略深一些的梅花状纹路。
最引人瞩目的则是那一对大而精致的鹿角,每一支分叉都弯出微微的弧度,看起来优美又华丽。
在场众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似被这圣洁的山灵震撼住。
言俏俏不自觉翘起唇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变化。
倏地,那白鹿似真的有灵性一般,睁开了眼皮。
白色长睫下是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它望了言俏俏一眼,随即站起来缓缓走动。
小册子里说过,这头白鹿性情非常温和,从庆岁山一路颠簸到京城,虽偶尔也会变得暴躁,但从未伤过人。
这也是为何季望山等人会决定将它运到宫里。
老太监经验丰富,井井有条地致使宫人打开笼子,将白鹿放出来。
言俏俏沾湿笔尖,在白纸上粗略地记载着所观察到的东西。
但如果真像说的那样,归档前会被人拿去检查,晚些还得重新整理誊抄一遍。
想着只是初稿,言俏俏便记得很是随意,甚至画了小鹿涂鸦。
木雕多少要些画工,所以寥寥几笔却十分活灵活现。
一路风尘仆仆送入宫城,放进园林前,宫人需要为白鹿接风洗尘。
那编排过言俏俏的宫女提着水桶上去,虽背后说着“畜生”,但真走近了,都轻手轻脚不敢造次。
水声哗哗,言俏俏就站在边上观察。
起初白鹿闭着眼,似乎很是温和。
但当湿漉漉对棉布擦拭到鹿角上时,它忽然睁开眼,鼻子里低低出气的同时挪动身体,竟有些隐隐的躁动。
言俏俏观察力向来敏锐,忙出声道:“不要擦鹿角了,它不喜欢!”
宫女猛然收回抓着棉布的手,只觉面前白影晃动,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啊!!!”
下一瞬,撞过来的坚硬鹿角擦着她的脸惊险而过!
她吓得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听见动静,老太监匆忙赶来,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便重新安排人顶替上去。
言俏俏在忙碌的人群之外,呆滞片刻,默默记下一切。
白鹿不喜欢别人碰它的角。
可这么要紧的信息,之前熟背的册子里为什么没有呢?
这时,那擦鹿角的宫女走过来,脸上血色全无,似乎还未能从惊吓中回神。
她要哭了似的,对言俏俏行了个大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背地里说你坏话……幸好你提醒及时,真是太谢谢你了!”
白鹿的动作虽不激烈,但那样大的角若是真的撞上来,定然会破相!
言俏俏抿唇笑了笑,还有些不好意思。
宫女抬头对上她的笑脸,一时都含着泪看呆了。
明明没穿锦绣华服,发间也只有一两支素钗,但真好看啊,像仙女似的……
除了这一点小插曲,仙鹿苑的事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巳时一刻,终于将白鹿放进园林之中。
虽比不得真正葱郁幽深的山林,但总归比笼子里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言俏俏本要按惯例回迎安殿吃饭午休,但还未出门,老太监便叫住了她,身边还站着个面生的小太监。
他神色为难地道:“额,上头说现在就将记录送去,说是等着看呢,你写得怎么样了?”
言俏俏看了看被她涂得乱七八糟的几张纸,面色呆滞:“……不是一天归档一次吗?”
“没办法,上面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多问。”
面生的小太监引着她往另一边走,仙鹿苑原本就是云机殿的后花园,所以离得极近。
穿过一道垂花圆拱门,再走一小段路,眼前便出现了云机殿后门。
小太监领着她快步走入殿中,心里也是思虑不停。
这位前夜还歇在龙床上呢,原以为马上能做娘娘的,谁知昨夜想不开竟装病博怜爱。
这下谁也不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的。
小太监把她送到门口,态度倒还是恭恭敬敬的:“里面正在议事,言小姐在这里稍等。”
等他走了,言俏俏忍不住翻开纸张,盯着上头幼稚的简笔小鹿,还有旁边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耳尖微微红了。
哎……早知道不乱画了。
因是炎炎夏日,宫殿中的门都敞开着透气,只垂挂着细密的珠帘隔绝视线。
她这个位置,虽听不见任何议事的声音,但能透过珠帘缝隙隐约瞧见一点里面的情形。
虽背对着门口,但季望山确实在。
言俏俏顿时更忐忑了。
季公子好像本来就不太喜欢她,倘若知道她做事时这样乱来,会不会不要她继续观察小鹿啊?
言俏俏胡乱地纠结着,直到响起珠帘碰撞的声音,崔公公送了两个人出来,嘴里恭敬地说着:“陈将军,这边走。”
虽褪去铁甲、卸了佩剑,但陈靖曲面容威严,望之令人生畏,颇为严肃地颔首:“公公留步,告辞。”
他身旁还有位神采奕奕的少年,剑眉星目,长发高高竖起。
意识到这就是林琅的父亲,言俏俏愣愣望向他离去的背影。
林琅可知道父亲今日入宫?
正发着呆,却没料到他身后跟着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他似乎以为言俏俏在看自己,竟脚步一乱,那张年轻朝气的俊脸微微红了。
而后定了定神,冲她腼腆一笑。
言俏俏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直到崔公公忐忑不安地低声提醒:“言小姐,您别看了。”
没发现陛下正看着这边么!
正殿之中,坐在桌案后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浑身的气息又冷又低。
季望山摸摸鼻子,确信自己在空气中闻到了股淡淡的酸味。
被崔公公一提醒,言俏俏立即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赶忙往里走。
崔公公松了口气,赶紧找补,朗声问道:“言小姐过来找谁的?”
言俏俏下意识回答:“我找季公子。”
毕竟仙鹿苑的腰牌都是季望山发的,那所说的上头不就是他吗?
可几乎是刚说完的刹那,正殿中气氛便骤然凝滞,还隐隐传来股寒意。
崔公公心里咯噔一下,都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言俏俏一转头,瞧见梁九溪黑沉的脸,愣了一下,却还是迟疑地走向季望山:“东西我拿来了。”
“呵。”梁九溪不怒反笑,只是盯向自个儿心腹下属的眼神着实有些阴森。
季望山看向满脸懵懂的言俏俏,面色复杂,好生无语:“…………”
不过就是背地里说了她几句坏话,今日明明都是公事公办,腰牌也给了。
为什么还要挟私报复、故意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