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 言俏俏起了个大早。
虽然还不能和从前那样时刻待在一起,但一想到小九就在身边,她便不自觉弯起唇角。
这种整颗心都落在实处的感觉,自父母离世后已许久不曾体验过了。
出门时, 林琅瞥了她一眼, 一针见血地道:“找到你等的那个人了?”
言俏俏吃惊地睁大眼:“啊……你、你怎么知道的呢?”
林琅:“……”
“你要是真不想别人看出来, ”林琅掐了下她的脸颊, “就收一收你脸上的笑。”
闻言,言俏俏手握拳抵在唇边,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商量:“那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呀?”
林琅有些意外, 作为室友, 她当然能猜到言俏俏说的那个人是谁。
新帝在前朝雷霆手段、作风狠绝,金雍殿上每日都要死一两个人, 暴君的名头已传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可没想到在言俏俏的事上,居然这么小心翼翼,谨慎得令人惊讶。
“我能跟谁说。”她撇了撇嘴道, “没想到皇帝还挺保护你的, 那种只顾自己舒心, 不在意女人的死活的男人, 我见多了。”
她的话里流露出极端的讽刺意味,言俏俏想到今日就要入宫的陈大将军,原本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林琅总是独来独往,也从未提及过家人,大概率并不美满。
领了食盒, 正喝着热腾腾的粥时, 等了许久的齐嬷嬷上前来寒暄:“言二小姐, 这道金玉翡翠粥如何,我让人多熬了一刻钟呢!”
言俏俏不由看了看碗里浓稠香甜的热粥。
不就是玉米青菜粥吗?宫里取名字好讲究啊。
她脸皮薄,对方这么一直看着,便有些尴尬,问:“嬷嬷有什么事吗?”
齐嬷嬷就等着她问,忙搓了搓手:“言二小姐,您昨晚上……可是惹恼了陛下?”
言俏俏慢慢嚼着玉米粒,疑惑:“为什么这么说啊?”
“那不然云机殿怎么传来消息,让您今日去仙鹿苑做事。”齐嬷嬷愁得皱起眉。
本来昨日让怡秋替她去铭香阁,云机殿那边知道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那时陛下还是很爱护言小姐的。
谁知道今日一早,就指名要言小姐去仙鹿苑。
言俏俏眼神却亮了亮,知道这是小九找了个由头让她去看白鹿,喝粥的速度都快起来。
齐嬷嬷见她闷头吃饭,还以为她心里难过,顿时叹了口气。
末了,却又打起精神安慰道:“哎,您也不必太灰心!人家几十年的夫妻还少不得吵嘴呢,言小姐,我相信陛下心里是有您的!”
“而且仙鹿苑离云机殿近得很,保不齐还是个好机会!您可千万不要先乱了阵脚,以您的美貌,陛下回心转意是迟早的事!!”
齐嬷嬷好不容易在她身上看到后半辈子的希望,一心期盼着哪天言悄悄做了娘娘,自己跟着谋个好差事,当下立即热情地出谋划策。
例如什么要投其所好、设计偶遇、美□□惑之类……
言俏俏听得一愣一愣的,又不好说破,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齐嬷嬷这才放心,目光鼓励地看着她离开。
宫女怡秋早已在迎安殿门口等着带路了,言俏俏过去时,还碰巧遇见席家两姐妹。
席清雪径直走过,仍是那般清冷孤高的模样,倒是身后的妹妹席小蔓冷哼了一声。
像是听见了方才齐嬷嬷与她的对话。
言俏俏跟在怡秋身后走出大门,日光刺眼,她微微有些头晕目眩,下意识手搭在额头,问:“怡秋姐姐,你知道席姑娘在哪里做事吗?”
怡秋忙客气地道:“言小姐,您叫奴婢怡秋就是!您问席小姐吗?好像两个人都在藏书阁吧,负责整理藏书。”
她一顿,又补充道:“哦!不过您放心,藏书阁虽离云机殿比较近,但陛下从来不亲自过去。”
言俏俏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解释这样多,但小九不去藏书阁她是相信的。
因为小九他就不爱看闲书,他屋子里能搜出来的,要么是四书五经和兵书之类,要么就是她的话本。
仙鹿苑与云机殿同一个方向,离得很近。
据说是云机殿后方连着的一处园林改建而来,特地命名为仙鹿苑,专门用以放养白鹿。
快到时,言俏俏还是道了声谢,感谢怡秋昨日替她去铭香阁打扫。
怡秋受宠若惊地摆摆手:“言小姐客气了,多亏您前两日打扫得仔细,阁内很干净,一点也不费事的!”
言俏俏不由蹙了蹙眉尖,心底疑惑。
实则从她到铭香阁去的第一日,整间屋子就已经一尘不染了。
难道是小九特地为她安排了最轻松的活?
想到这个可能性,言俏俏渐渐舒缓了眉头。
倘若是旁人,她兴许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若是小九,就觉得很合理。
小九一直都对她很好的,否则她也不会傻傻地等两三年。
怡秋将她送到仙鹿苑门前便离开了,一想到小鹿,言俏俏脚步轻快地走进去。
入眼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绿,若非还能看见其中若隐若现的鹅卵石小道和各式木色凉亭,几乎让人以为误入山林之中。
靠近门口有一片齐整空地,放着一只被黑布笼罩的大笼子。
而距离笼子十尺左右的地方已然站着一排低眉顺眼的宫人。
言俏俏自觉地排在最右侧,一抬头,却意外看见个有些脸熟的人。
虽然那天夜里在云机殿,只是远远地对视一眼,但她记性眼力都极好,一下便认出对方,不由呆住了。
正在核对宫人名册的季望山显然也看到了她,冷声问身边的崔公公:“仙鹿苑的宫人是季某亲自挑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
崔公公干笑两声,给了他一个不可说的表情:“这……”
当然是走后门进来的啊,至于走的谁的后门……
季望山啪一声合上手中名册。
崔公公忙低声道:“季公子,别忘了陛下的话!”
季望山当然记得,只觉得五脏六腑还在隐隐作痛。
钟七娘那些个毒药越来越要命,受罚一次实在是折磨。
他也没那么傻,能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收敛了情绪,重新翻开名册,似乎不再关注言俏俏。
崔公公心里却仍紧着。
虽见过没几次,但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是个能笑着阴人的主,就怕他心里不舒服,连陛下的警告都不听,趁机欺负言二小姐。
言二小姐那般纯真文静的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
崔公公操碎了心,本来安置完宫人就可以离开的他,硬生生寸步不离地跟着季望山打转。
季望山额上跳出一根青筋,实在是忍耐有限,微笑道:“崔公公也不必这般提防季某吧?有陛下护着,我敢做什么?”
崔公公挠了挠脸,并不接话。
季望山这才看向不远处乖乖叠手站立的言俏俏。
与旁人多少有些小动作不同,她实在是沉静极了,四周的风都好似对她格外温柔,吹起她颊边的发丝,整个人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也拜访过不少隐世不出的高人,但那些人要么年寿极高,要么看破红尘,才有那么几分静气。
季望山似笑非笑道:“崔公公,季某有时虽有些自作主张,但我追随陛下多年,早已奉他为主君,断不会干出阳奉阴违的事来。”
“你实在小瞧了季某,也小瞧了陛下。”
梁九溪并非是非不分的昏君,真有什么不满,他自会到云机殿当面说。
尽管世人都说他季公子阴险狡诈,但他的手段从来不会用到自己人身上。
不像那个钟七娘,罚自个儿同僚竟也毫不手软,最狠的毒都留给自己人!
崔公公被他说得有些汗颜,停下步子没再跟着,又看了言俏俏一眼,放宽心离开。
两个小太监快步上前,挨个给等待的宫人发小册子。
季望山适时说:“白鹿现世,乃天降祥瑞,事关国运,一切事宜都马虎不得。你们手中的册子记录了白鹿的一应习性和注意事项,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能全部记下来、毫无错漏的,才能得到这块腰牌,自由进出仙鹿苑。”
他一抬手,手中果然拎着七八块腰牌,用黑绳串着。
言俏俏一边消化着他的话,一边翻开小册子。
内容是誊抄的,墨迹崭新,一共有五六页,记录得很是详细,可见宫中对白鹿的重视。
但没人告诉她还要选拔呀。
仙鹿苑的活虽然脏累了些,但例银是普通差事的三倍!
所以小太监一点上香,十几个识字的宫人纷纷埋头背书,不时还念念有词。
言俏俏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忍不住抬头看向燃到正中间的香。
虽只是想看看时间,但季望山好似一直关注着她似的,偏了下脸与她对视,微笑道:“不要东张西望。”
言俏俏鼓了下脸颊,有些郁闷。
分明其他人也会看香烧到哪里了,却只说她。
她脾气好,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
所以当季望山叮嘱她“抓紧时间”时,言俏俏慢吞吞合上册子,认真道:“我背好了。”
别说季望山愣住,其他还在埋头苦背的人都百忙之中看向她。
季望山皱眉,抽走她手里的册子:“过来吧。”
到了稍远些的地方,季望山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始抽背。
从白鹿喜爱的叶片种类、精饲料的调配比例,到如何刷洗皮毛等等,言俏俏全都一字不漏地对答如流。
半晌,实在没有内容了,季望山才抬眼打量着跟前的女子。
她睁着清澈的眼,期待地问:“季公子,我通过了吗?”
她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照顾小鹿,而后为它做一只木雕。
册子是半夜誊抄完毕直接送来的,即便是陛下也不大可能提前透露。
季望山回过神:“记性倒是很好。”
言俏俏向来谦虚,但她记性好确实是事实,于是郑重地点点头。
她能记住鸟儿每一片羽毛的走向、每一块木料独特的纹路,以及看过的每一本书。
季望山短促地笑了一声,把黑绳串着的腰牌递给她,然后离开。